第40章
她笑意未減, 就像往日一般,從不知何為心虛,大剌剌的問道:“大夫如何說?”
李鶴珣臉色陰沉, 似乎想問什麽, 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或是想要開口的話令他難以啓齒。
沈觀衣念在他受傷的份上, 不想再折騰她,笑眯眯的踮起腳,湊在他耳邊小聲道:“夫君放心,我才瞧不上別人呢。”
溫熱馨香的氣息噴灑在脖頸處,李鶴珣猛地後退與她拉出距離, 眼神冷凜, “你——”
“李鶴珣, 我可是在與你好好說, 你若是要不識好歹,我也就不客氣了。”沈觀衣一看他那副模樣就知曉他要做什麽。
今日他本就令她不是很高興,眼下她都大人不記小人過,看在他為救她受傷的份上, 不與他一般計較了。
他若還要拿出什麽大道理來斥責她,她可就要鬧了。
更何況,他耳朵都紅了, 裝什麽。
沈觀衣嘀嘀咕咕的從李鶴珣身邊走進帳篷,與長公主的奢華不同,這裏簡陋幹淨, 一眼便能瞧見四處有什麽。
比起李鶴珣這裏的質樸擺設, 她更欣賞孟清然的帳篷。
沈觀衣慢悠悠的為自己倒了一杯茶,熱氣升騰, 她剛抿了一口便瞧見李鶴珣從外面進來,而他的身後還跟着前來看望的太子殿下。
沈觀衣眉梢微挑,雙手捧着熱茶,習以為常的瞧着這一幕。
要不說上京清流世家那般多,李家卻首屈一指呢。
一點小事不但驚動了長公主,還讓在獵場中的太子回來親自看望,整個上京,也就李鶴珣有這獨一份兒的殊榮。
但比起前世整個皇室為之顫栗的場面來,眼下便算不得什麽了。
沈觀衣起身對太子殿下施禮後便坐至一旁,好整以暇的看李鶴珣如何四兩撥千斤的将人打發走。
孟朝臉上的擔憂如有實質,“你怎麽這般不小心,等孤回京便讓宮裏最好的禦醫來給你瞧瞧。”
“多謝殿下關心,臣身上的都是小傷,不必了。”
李鶴珣的冷淡疏離之色讓孟朝沉默半晌,“瀾之,你可還在怨孤?”
“臣不知殿下所說何事,臣又為何膽敢怨恨殿下?”
孟朝長嘆一聲,“自阿意走後,你與孤便生分了許多,早知如此,當年孤就應當堅持讓你進宮伴讀,也省的阿意最終落到個那般結果。”
李鶴珣面不改色的回道:“殿下說笑了,此事早已揭過,臣不敢怨怼。”
見他不似有異,孟朝這才松了口氣,笑道:“孤知道,只是當年是孤護不住阿意,孤心中有愧,怕你也怪孤,生生淡了咱們之間的情分。”
沈觀衣瞧着提起李鶴意卻仍舊面色從容的李鶴珣,忍不住要腹诽他一句心思深沉。
前世她便知曉李鶴意對李鶴珣來說是什麽份量。
如今看孟朝恬不知恥的提起,沈觀衣覺着李鶴珣後來只是讓他被罷黜砍頭,都是便宜他了。
眼瞧着李鶴珣愈加不耐,沈觀衣也覺着太子有些煩。
道貌岸然,話裏話外都不動聲色的往人心窩子裏戳。
她平日裏折騰李鶴珣便罷了,別人憑什麽?
沈觀衣低頭左右看了看,将放在桌案邊的藥碗用手肘越推越遠,最終’啪嗒‘一聲落地,驚擾了正在談話的兩人。
孟朝不悅的看過來,不等他說話,李鶴珣便率先将目光從藥碗上收回來,眼睫輕閃,看向沈觀衣,“可傷着了?”
沈觀衣頓時捂着手臂,潸然淚下,委屈巴巴,“好燙,夫君,我疼……”
“殿下,我家夫人傷着了,眼下看傷要緊,下官改日再去拜訪殿下。”
孟朝不願走,“一點小傷罷了,孤讓太醫過來看看就是。”
李鶴珣面色凝重,“殿下有所不知,臣妻嬌氣,她受傷時若臣不陪着她,定會讓臣吃不了兜着走。”
沈觀衣:?
孟朝:……
還欲說什麽的孟朝,嘴唇嚅嗫了半晌,在對上李鶴珣與沈觀衣二人濃情蜜意的對視後,無語的拂袖離開。
他來時臉色有多着急,走時便有多難看。
任誰好心好意的來瞧傷勢,到頭來卻被對方委婉趕走,臉色都不會好到哪兒去。
更何況這人還是距離皇位一步之遙的太子殿下。
孟朝走後,李鶴珣行至沈觀衣面前,見她仍舊扁着嘴兒,居高臨下的看着她,“真傷着了?”
他只是随口一問,方才那種情形,他自然不信她當真被燙着了。
只見先前還包着淚的姑娘眼下哪裏還有半點傷心委屈,她眉梢上揚,明媚道:“怎麽會,我看上去有那般蠢?”
李鶴珣彎了彎嘴角,“嗯,不蠢。”
沈觀衣眼尾飄着一抹得意,還未說話,便見李鶴珣面色突然嚴厲,“不過今日那般危險之事,以後莫要再做。”
“那明年秋狝,你會帶我一起進去嗎?”
半晌後,李鶴珣突然道:“我今日獵了一只兔子與狐貍。”
沈觀衣擡眼看他,在他精致溫潤的眉眼中,聽他輕聲且平緩道:“可以給你。”
沈觀衣:?
什麽意思?
與她炫耀他今日的戰果?還是在委婉的告訴她,今日正是沒将她帶在身邊,才能獵回東西來。
她也不是非要與李鶴珣進入獵場。
那裏面有什麽好瞧的,上一世旁人求她,她還不願去呢。
但她可以不去,卻不能被人擋在外面,且這個人還是向來的順着她的李鶴珣!
而如今,他不但回避了她的詢問,還委婉的告訴她,沒有她,他才能行雲流水,發揮出自己的實力。
她要生氣了!
“李大人好身手,恭喜大人了。”
李鶴珣:……
他站在沈觀衣身前,蹙眉不解。
她這是什麽語氣?
“沈二。”
望向李鶴珣愈加冷凜的眸子,沈觀衣自然聽得出他話中的不悅之意。
沈觀衣不服輸的看向他,“怎麽,我恭賀大人也不行?”
李鶴珣額頭青筋直跳。
“若是大人不想聽,那方才與我炫耀作甚?”
“你不就是想告訴我正是沒有我在身邊礙事,你才能在片刻之間獵來兩只獵物,還是一狐一兔。”
李鶴珣頓時怔住,看向沈觀衣盛氣淩人的小臉,凝噎了半晌。
見她理直氣壯,李鶴珣被氣笑了,“炫耀?”
她似乎總有将人氣死的本事。
“你就不想想為何是一狐一兔?”
沈觀衣莫名,“我怎麽——”
在李鶴珣幽深的眸子中,她忽然想起了先前在探春她們跟前誇下的海口,要獵一只兔子送給探春,一只狐貍送給阿莺。
李鶴珣低頭睨她,“想起來了?”
沈觀衣沒想到李鶴珣還記得,那時她不過随口一說,早就忘在了腦後。
帳篷中,濃郁的藥味遲遲不散,男人高大的身軀在她身前籠罩下一團陰影,沈觀衣擡頭看他,心虛的眨着眼,“所以你是專門獵來給我的。”
李鶴珣不語。
但他就算不說話沈觀衣也知道就是的。
刻在骨子裏的手段能讓她及時知曉什麽叫做進退有度,沈觀衣揚起嘴角,纖長玉指捏住李鶴珣寬大的袖籠,對着他盈盈一笑。
李鶴珣沒有躲開,盡管面上沉色依舊,可眼底卻多了幾分柔和。
“不氣了?”
冰涼的指尖順着衣袖鑽到了男人的大手中,沈觀衣驕矜的嗯了一聲後,依舊不忘數落,“那你下次能不能将話說明白些,別讓我誤會。”
李鶴珣:……?
随即,她又黏黏糊糊的貼在他身側,心疼道:“你的傷疼不疼啊……”
她明媚親昵的樣子像是難以抵禦的風,鑽入了李鶴珣溫潤的眉眼之中。
他低頭瞧了她一眼,頗有些挫敗,但那些挫敗之中又夾雜着絲絲縷縷的甘之如饴。
“不疼。”
秋狝中李鶴珣受傷一事傳遍了整個上京,太子命人徹查此事,而先前令沈觀衣出事的馬奴早就不見蹤跡,上京籠罩在一片肅靜之中。
馬車抵達李府之時,岳安怡帶着衆人與唐大夫在門前翹首以盼。
李鶴珣的傷算不得多嚴重,對習武之人而言更是沒什麽大礙,但岳安怡不放心,非要唐大夫親自看過後才肯作罷。
問起李鶴珣為何受傷時,沈觀衣也在一旁。
李鶴珣君子清正,不願說謊,所以寧願閉口不談。
岳安怡問不出什麽,也就只能作罷,只是對沈觀衣千叮咛萬囑咐,要她好好照看着李鶴珣。
臨走時,岳安怡看向沈觀衣的那一眼,濃郁到令她不解。
但她并不想追問深究,事不來找她,她便樂的清閑,萬不可能主動去尋岳安怡的事。
屋內的人散去了大半,歸言卻遲遲不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沈觀衣送走岳安怡回來時,便瞧見被大夫嚴令修養幾日的李鶴珣起了身,披着一件青衫往外走去。
不知是朝中之事,還是與李鶴意有關。
前世他便是如此,似乎一刻不得停歇,仿佛燕國離了他便活不了似的。
沈觀衣從來不會插手他的事,總歸他上一世也不曾勞累致死,如今就更不會了。
走至一半,李鶴珣突然想起了什麽,款款回身,“我——”
沈觀衣聽見動靜,歪着腦袋回頭看他,“你若有事便去,顧及些身子就是。”
李鶴珣點頭應了一聲,随後大步流星的朝着書房走去。
歸言回過神來,心中無比震驚。
他家公子做事,何時需要得到旁人同意了?少夫人到底對公子做了什麽……
歸言百思不得其解,但很快,他便去了書房向李鶴珣報備秋獵時宮中所發生之事,一切都被他們悄無聲息的握在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