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同一時辰, 一輛馬車悄然停在宮門處,象征着長公主身份的宮牌讓侍衛斂眼退避,不多時, 裕和宮灑掃的宮女便瞧見了不遠處走來的一行人, 連忙扔下掃帚,去尋了闵公公。
闵公公得知長公主來了, 神色一變,大步流星的朝着前殿走去。
對着正好踏入殿中的孟清然堆起笑臉,不動聲色的擋在她跟前,尖着嗓子道:“奴才見過長公主殿下。”
孟清然掃了一圈周遭,“孟央呢, 叫他出來。”
闵公公對宮女使了個眼色, 随即看向孟清然, 笑道:“不知公主找殿下何事?”
“大膽!公主殿下之事豈容你等知曉。”
“是是是, 是奴才的不是。”闵公公佝偻着腰,響亮的巴掌利落的拍在臉上,“還望殿下莫與奴才置氣。”
孟清然不耐的蹙眉,“別在本宮跟前耍心眼, 叫孟央出來。”
“公主有所不知,二皇子昨夜犯了舊疾,太醫叮囑不能見涼, 公主來的恐不是時候。”
“不是時候?”孟清然知曉這老東西慣喜歡胡說八道,但她今日有要事要找孟央,不想與他一般見識。
她冷聲道:“帶路, 本宮親自去見他。”
闵公公眼神躲閃, 正欲再尋些托詞之時,孟清然眼神淩厲的看向他, “闵常骁,你若想死,便再阻撓本宮試試。”
頓時,闵公公臉色大變,噗通一聲顫顫巍巍的跪在地上,額頭貼在冰涼的地面上,聲音悶響,“公主恕罪,殿下恕罪。”
“起來,帶本宮過去。”
闵公公猶豫着起身,見婢女遲遲不曾回來,孟清然又在一旁虎視眈眈,心中正發苦。
突然,餘光猛地瞧見殿外走在回廊上的少年,闵公公眼睛一亮,立馬笑容滿面道:“公主,殿下來了。”
說罷,他淺淺的呼出一口氣,随着孟央愈來愈近,他臉上的笑容突然滞住,随即快步上前,擔憂的叮囑道:“殿下,您怎麽穿這麽少就出來了,太醫叮囑過您不能見涼,您忘了。”
少年精致的眉眼之間是拂之不去的陰郁,他冷冰冰的盯着闵公公為他系好腰封,遮住方才不小心濺在胸前的血漬。
見他動作慢吞吞的,還一個勁的對他使眼神,孟央不耐的推開他,徑直走向站在殿中,一瞬不瞬盯着他的孟清然。
“皇姐怎麽來了?”
他越過孟清然,坐在一把精致華麗的軟椅上,骨瘦如柴的身軀勉強支撐着衣袍,這一坐下,衣衫便更加松垮,搖搖欲墜,露出他鎖骨下方的點點血漬,更襯得他容色妖冶,病骨孱弱。
孟清然行至他身旁坐下,瞧了一眼他過于白皙的皮肉上斑駁的紅點,緩慢的吐出四個字,“屢教不改。”
嗤笑聲從孟央的喉嚨中發出,他陰翳的眸子沾染上點點笑意,但轉瞬便被沁人的涼薄覆蓋,“本殿叫你一聲皇姐,你便真以為能對本殿指手畫腳了。”
孟清然懶得搭理他這病秧子,只冷冰冰的将昨日與沈觀衣之間的事情複述了一遍。
闵公公垂頭在一旁伺候,宮裏待的久了,自然知曉什麽時候該出現,什麽時候該當自己不存在。
但眼下聽孟清然說完後,闵公公還是忍不住乍舌。
這一個‘背叛’了殿下,不但不藏着掖着,還在殿下跟前堂而皇之的說出來。
至于另一個嘛,便更令闵公公頭疼了。
不但不怪罪,還揚言要将李大人與其夫人殺了。
不光闵公公累覺無語,就連孟清然也頭疼的緊,“孟央,李府是什麽存在,別說你一個皇子,便是太子,眼下輕易也動不得。”
“本殿便是殺了,他們能奈我何?”
孟清然:“你若是想要天下大亂,李家舉兵造反,堂堂皇子淪為刀俎,你大可以動李鶴珣一個試試。”
“天下如何關我何事?若是淪為刀俎,大不了一死。”孟央說起激動之處,忍不住咳嗽了起來。
闵公公連忙遞來絹帕,孟央咳的雙頰泛紅,眼中漫出水霧來才堪堪停下,他将絹帕塞進闵公公懷中,似笑非笑的看着孟清然,“看見了嗎?我這副模樣,與死有何區別?還有什麽好怕的。”
孟清然最是見不得他這副要死要活的模樣。
“那你怎麽不去死?當初讓他救你做什麽!”
孟央嘴角的笑容一僵,轉而陰恻恻的看着孟清然,“我何時讓他救我了?分明是他自己自作多情。”
“你——”孟清然怒不可遏的起身,雙眸中升騰着兩簇小火苗,想要說什麽,可話到嘴邊卻又被她咽了回去。
失望從眼底一晃而過,孟清然覺着她今日就不該來這一趟,他早就無藥可救,與他這樣的瘋子,還有何可說。
“你自己好自為之。”
“你做出那副樣子給誰看?”孟央嘲道:“你替他不值,你以為你便有多清高?當初是你讓他替你殺了那麽多人,也是你,害死了他。”
“如今你府中面首無數,面上卻做出一副愛他至深,替他失望的行頭來,你令我覺着……”
“惡心。”孟央慢吞吞的道。
他的話并未讓孟清然露出失望以外的神色來,只因他說的沒錯。
但過往的那些糾葛,只言片語道不清楚,她也沒必要與孟央解釋。
臨走之前,她總歸是提醒道:“你想死,本宮攔不住,但你若死了,樂安又該如何?”
霎那間,孟央臉色大變,又止不住的咳嗽起來。
一聲比一聲兇狠,仿佛用盡了所有力氣。
孟清然沒有回頭多看他一眼,從殿內出去後,下人問道:“殿下可與二皇子商議出對策來了?”
“不必管他,他是死是活以後與本宮無關,沒必要為了他,與李家結仇。”
三更半夜,雲影不見,烏沉的夜幕下,書房的窗棂上倒映着一道挺拔欣長的身影。
那道身影放下手中的折子,看向眉眼惺忪,張大了嘴正在打哈欠的歸言,“若是累了,便回去歇着。”
歸言立馬精神起來,瞪着眼睛道:“屬下不困。”
李鶴珣垂目看向被他磨出硯臺外的墨漬,歸言順着他的視線看去,頓時松了手,墨條橫倒在硯臺上,“公子恕罪,屬下不是故意的。”
李鶴珣淡淡的嗯了一聲。
歸言心中惴惴,這下瞌睡是真醒了大半,餘光不由自主的去瞧李鶴珣的神色,見他并未生氣,剛松了氣,就瞧見桌案上一高一矮的兩疊冊子相差甚大。
公子平日裏看完的冊子,習慣于在頁腳畫一個圈,不瞧不打緊,這一瞧,歸言便發現那略高的冊子竟是還未看過的。
而躺在另一邊孤零零的兩三本,才是方才那三個時辰裏,公子看完的。
這般緩慢的速度,若不是有心事,怎會如此?
李鶴珣不知歸言心中所想,但他着實有些心不在焉,可他不喜歡這樣為情愛所惱的自己。
哪怕昨日已然失控,失控到他今日都不知該如何面對沈觀衣。
但已經過去一整日,他怎會還是念念不忘,還是心中澀然。
不喜這樣被左右的自己,可越是刻意忘記,便越是會想起。
李鶴珣不動聲色的将看完的冊子放置一旁,拿起下一本的時候,景寧侯三個字讓他的瞳仁微微瑟縮。
真是……陰魂不散!
李鶴珣放下冊子,“幾更天了。”
歸言回道:“三更了。”
那她應當已經睡了。
方才升起的那屢要問個明白的念頭悄然壓了下去。
問了又能如何,便如寧長愠所言,他們朝夕相處六年,便是那些話都是寧長愠編纂的,可時間總不會騙人。
紊亂的心緒在入夜後再次升騰而起。
李鶴珣覺着自己病了,還病得不輕。
他逐漸平息将寧長愠調離上京的想法後,起身将下午所商議之事,再次提醒了歸言一遍,“二皇子的事再議,至于樂安郡主那邊,明日你親自去一趟王府,告訴靜王她所做之事。”
“屬下明白。”
李鶴珣吩咐完後,只覺書房悶的厲害,有些喘不過氣來。
他大步流星的推門離開,院中徐徐吹來的風散去了他心中諸般情緒。
待他冷靜下來後,才去洗漱一番,回了卧房。
沈觀衣為他留了燈,他心緒平緩的朝着床榻走去,卻在掀開外間的帷帳之時,瞧見了放在桌上的狐皮。
與寧長愠送來的那張,一般無二。
那些被好不容易壓下去的酸澀一股腦的冒了出來,比先前更為猛烈激蕩。
以至于他都來不及去想那張狐皮為何會出現在這,便被鋪天蓋地的妒惱所淹沒。
李鶴珣恨不得掐死床榻上那個令他總是失控的女人。
可比起沈觀衣,他更想掐死的是自己。
熟悉的香氣在屋內萦繞,香爐中卻早已沒有青煙升起。
一刻鐘後,沈觀衣覺着渾身燥熱,濕汗淋漓,粘膩的令她蹙起了眉,隐約之間還聽見有人問道:“是他教會了你騎馬嗎?”
她只想将這煩人的聲音趕走,輕輕嗯了一聲。
李鶴珣嫉妒的眼都紅了,過往種種如走馬燈般浮現。
從她在賞花宴上的過于親昵,成婚後的驕縱不講理,那些他自以為因為喜歡才有的親近,都是他的誤會嗎?
他繼續低聲問道:“所以……你心悅之人,是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