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崇心院上下充斥着一股肅穆之氣, 屋內,阿榕雙眸早已哭的紅腫,她跪趴在岳安怡跟前, 喉間時不時發出貓兒似的哽咽。
她沒曾想, 管事的一語成谶,那位夫人剛走不久後, 便有人來尋藝坊将她買下。
尋藝坊是什麽地方?
不是有銀子便能胡作非為的,既然連管事的都保不住她,那背後定是大有來頭。
況且,那些人拿弟弟的性命要挾,她便是不想應, 也不得不應。
“哭什麽?”
岳安怡不怒自威的聲音從頭頂響起, 聽不出喜怒, 卻仍叫阿榕吓的瑟縮了一瞬。
“奴、奴是喜極而泣。”
岳安怡眯了眯眼, 冷冷的打量着跟前的女子,年紀瞧上去也不知曉及笄沒有,但畢竟是太子送來的人,她也不好過于苛責。
“殿下讓你來, 可有什麽吩咐?”
阿榕老實答道:“沒、沒有,只是讓奴安分守己些,莫要得罪李大人。”
岳安怡低頭看了她許久, 伴随着一聲冷笑,院外緩緩走進來幾人,因房門并未阖上, 沈觀衣将屋內的話聽了個清楚。
“李家上下幾百年, 便是通房也都是身家清白的姑娘,更別說妾了, 你覺着你有資格去伺候瀾之?”
阿榕身子輕顫,不知哪個字眼觸碰到了心弦,她大驚失色,連連磕頭,“奴不敢,求夫人開恩,求夫人開恩。”
孤零零的身子跪在那兒,倒如秋分落黃,仿佛下一瞬便要被泥濘淹沒,消失不見一般。
沈觀衣對上岳安怡看來的目光,她想起這些時日的清淨,與先前那一月的補藥,仿佛之前敬茶時的争鋒相對已然過去許久。
岳安怡畢竟是李鶴珣的母親,沈觀衣便是看在李鶴珣的面子上,也會規矩幾分,她嘴角勾起笑意,走過去款款施禮,随後起身直言道:“娘可否将這小姑娘給我?”
阿榕聽見熟稔的聲音,猛地擡起了頭,在見着來人的模樣時,頓時彎腰拉住了她的裙角,小聲啜泣道:“求您救救奴。”
沈觀衣低頭看了她一眼,眸底極快的閃過了一絲什麽。
岳安怡蹙眉道:“你不知她的身份?”
“太子送給瀾之的人,若是留在崇心院學規矩,便是太子知道了也無話可說,你若将人帶回去,她的身份便由不得你了。”
岳安怡冷着臉,将此事的關鍵說與沈觀衣,壓根不在意她口中的人,此時還跪在她跟前。
“留在崇心院學規矩?”沈觀衣倒是沒想過岳安怡有這般打算。
她低頭看向阿榕,對上她懇求的目光後,沈觀衣道:“她想跟着我走。”
許久沒有聽見動靜,沈觀衣擡頭看向岳安怡,她正目光冰冷的看着她,“你就不在意她若為妾,搶了瀾之的寵愛?”
若李鶴珣此人有這般好說話,他的後院兒中恐怕早已妻妾成群,哪裏還輪的到她。
沈觀衣執意要把人要走,岳安怡看着她日漸容光煥發的模樣,沉默了許久。
“李家祖訓,正妻誕下嫡子才能納妾,你帶她回去,至多便是個通房。”
“兒媳曉得。”沈觀衣臉上始終帶着一絲笑意,瞧着倒是真不在乎的樣子。
岳安怡為李家操持數十年,可以說她将李鶴珣看的極重,更不想讓一些身份低微又沒規矩的莺莺燕燕圍在他身邊。
阿榕是一個,沈觀衣也是一個。
沈觀衣将人帶走時,阿榕仍舊是一副怯懦低泣的模樣,回到廣明院後,沈觀衣讓下人将阿榕帶下去梳洗一番。
卻見她再次懇求道:“夫人,奴來的匆忙,東西都在藝坊,能不能讓奴回去一趟,将東西取回來。”
“咱們府上什麽沒有,你的那些東西便當作丢了吧。”探春本就對阿榕不滿意,就因她模樣與柳夫人相似了幾分,便能得到小姐一而再的寬恕與忍讓。
“奴母親的遺物還在藝坊,奴想取回來,求夫人成全。”說着,她便又咬咬牙,跪在了沈觀衣跟前。
雙膝觸地時,聲音響亮清脆,便是想象也能知曉有多疼。
“探春,你陪她回去一趟。”
探春白眼上翻,“走吧。”
阿榕猶豫道:“夫人,可以麻煩您陪奴回去嗎?”
“好大的膽子,你還沒成姨娘呢,就敢指使小姐。”探春徹底怒了,剛要伸手教訓人的時候,被沈觀衣喚住,“住手。”
探春咬唇跺腳,一臉不忿,“小姐……”
阿榕也察覺到自己所言不妥,慌張解釋道:“是那位公子,奴離開曲坊時他便在,奴怕被他纏上,還請夫人再幫奴一次。”
沈觀衣并未多詢問什麽,便應了。
探春跟在她身後進了屋子,一個勁的想要勸阻,都被沈觀衣的眼神擋了回去。
她在銅鏡前挑挑揀揀,最終選了一支細長尖利的簪子插入發髻中,“探春,阿娘離世的前一日,你可還記得她說了什麽。”
探春怔愣片刻,抿唇道:“柳夫人說,世上有因果輪回,若是哪一日她一睡不起,她不是死了,而是換了一個身份過活。”
沈觀衣笑意加深,本就明媚的容色更添了幾分少女該有的嬌俏。
是啊,所以她仍舊覺得,她萬一是阿娘呢。
即便不是,就憑着那張極為相似的臉,她也應當再與她多相處一二。
探春自然知曉沈觀衣在想什麽。
少時小姐便是因着這話挺過來的,可是後來,連她都知曉那些是柳夫人哄小姐的話,可偏偏,小姐堅信不疑。更何況,在見到阿榕之後,不但讓她派人看着阿榕,眼下還對那個人有求必應。
沈觀衣帶着阿榕離府時,沒有讓阿莺與探春跟着。
眼瞧着馬車漸行漸遠,探春心中的焦躁怎麽都抹不去。
阿莺瞧見她的不對勁,便多問了一嘴,“怎麽了?”
探春下意識開口,将阿榕與沈觀衣之間的事說了出來,阿莺聽後,蹙了蹙眉,“你是說,少夫人先前要帶她回來,她不願,眼下卻又眼巴巴的往少夫人跟前湊?”
聽到聲音,探春回過神,這才發覺自己方才與阿莺說了什麽,頓時瞪了她一眼,并不理會,轉身回了府中。
阿莺心思本就比探春細膩,她總覺着有什麽不妥的地方,卻又想不出來。況且少夫人又是一個人出門,她始終放不下心,瞧這天色,她沉默片刻,仍舊決定去找李鶴珣。
香滿樓廂房中,孟朝帶來的人在他耳邊俯身說了兩句什麽,他揮了揮手,道:“知道了,按孤先前說的做。”
“是。”
那人退下後,孟朝擡眸,對上李鶴珣看來的目光,笑道:“一點小事,來,咱們繼續。”
李鶴珣看着孟朝舉起的酒杯,心中煩不勝煩,他自下衙後便被孟朝攔在這裏已經近一個時辰了,不由抿唇道:“殿下,臣不勝酒力,喝不得了。”
“瀾之,這麽多年了,你的酒量怎的還不見漲,下月母後生辰,你作為孤情同手足的兄弟,那些人定是要來與你推杯換盞的,屆時你可應付不來。”
孟朝笑道:“何不趁着今日,多練練?”
“殿下今日找臣,所為何事?”
見他并不吃這一套,孟朝心中是有不悅的,但面上仍舊笑意盈盈的道:“孤——”
話音未落,便聽見下方吵吵嚷嚷的好不熱鬧,隐約還能聽見有人道:“她一個弱女子,你們怎能對她動手呢!”
“滾開,少管閑事。”
“今日這閑事,小爺我還就管了,你家主子是誰,報上名來。”
孟朝與李鶴珣下樓時,瞧見的便是一穿着花枝招展的公子正與守在門外的侍衛大眼瞪小眼。
而面無表情倒在地上的阿莺在瞧見那抹青色後,連忙起了身,着急喚道:“公子。”
侍衛見了,正要将人趕走,卻聽見李鶴珣道:“住手。”
孟朝眼神一閃,故作疑惑的看向李鶴珣,“瀾之認識?”
“臣家中的婢子,想來定是找臣有事,殿下見諒。”
李鶴珣行至阿莺身邊,不等他詢問,阿莺便道:“家中出事了。”
他下意識的便覺着是沈觀衣,臉色微變,正要擡步離開,卻聽見孟朝突然好心道:“什麽事這麽急匆匆的,孤倒要看看誰敢找太師府的麻煩。”
袖籠中的指尖動了動,李鶴珣壓住心中的冷意回頭看向孟朝,他并未理會李鶴珣的視線,對着阿莺道:“說說看。”
阿莺見李鶴珣并未言語,于是咬咬牙,将太子殿下把阿榕送去府中給李鶴珣逗趣兒的事說了出來。
頓時,李鶴珣面色難看至極,指尖死死的掐着掌心。
反觀孟朝,倒像是松了一口氣般。
他知曉李家的規矩,所以思來想去,這對旁人而言是恩賜的事情,對于李家可算不上什麽好事。
不過正因如此,才既能敲打李鶴珣,又能不撕破臉,只是若在人被收入房中前便讓李鶴珣知曉,這人能不能入府或許還要另說。
但好在趙玦想了個法子,讓他以皇後壽辰為由,将李鶴珣困住,等事情落地,便是李鶴珣也只能認了。
所以眼下聽見人已經被接入了院中,孟朝怎能不愉悅。
他餘光打量着李鶴珣的神情,見他面如鐵色,不由更加愉悅了幾分。
李鶴珣帶着阿莺離開時,方才的小公子還欲追上去,可瞧見孟朝隐隐看來的目光,不由得縮了縮脖子。
孟朝轉動着手上的扳指,“方才就是你在下面大呼小叫?”
馬車上,阿莺将方才沒說的來龍去脈細致的告訴了李鶴珣,只見臉色本就難看的人,眼底突然醞釀出暴風雨。
阿莺不知曉趙玦的事,所以她便只以為這人是太子送來的,且從探春的只言片語中聽着便有些奇怪,保不準便是想要利用少夫人。
李鶴珣與阿莺想的不同,他連着今日的事一起來看,方才在香滿樓,太子言語之中也提起過趙玦在藝坊遇到沈觀衣一事,還頗為懊惱的替趙玦說了些好話。
且人是太子送的,他不可能打着自己的旗號做什麽,想來,太子恐成了趙玦的筏子。
別說是趙玦,便是他聽了沈觀衣那番話,也定會認為她知道了些什麽。
“她如何了?”
“小姐她陪着阿榕去了藝坊。”
頓時,李鶴珣臉色驟變,阿莺被他的神情吓到,待回過神來後,幕簾緩緩飄下,縫隙中只能瞧見李鶴珣騎馬遠去的身影,與方才從他眼底一晃而過的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