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沈觀衣挺着大肚子坐上馬車時, 李鶴珣眉宇間的溝壑都能夾死一只蒼蠅了,但他還是什麽都沒說,小心翼翼的将她護在身側。
倒也不是她想去燈會, 而是近日總覺着心神不寧, 整日在府中瞧着那一方院子,便覺着壓抑, 似乎無論前世還是今生,身居高位還是微末卑微,她似乎都是從一個院子到另一個院子。
從前想着報仇,倒也沒這般惆悵,或許旁人說得對, 人一旦閑下來, 便會多愁善感。所以她聽見燈會二字時, 便想着出去走走。
不似京中傳言的那般不敢見人, 而是沒人值得她與之相見。
那些遞來的拜帖中,大多都是前世與她打過交道之人,她們什麽脾性她還不了解,那時候能巴巴的來谄媚, 是她給她們機會。
年紀尚小的姑娘頭一次嘗到權勢的滋味,也是頭一次被人小心翼翼的捧着,虛榮心盛, 自然待見她們。
可如今,她又是如花年歲,那些人打着什麽目的她一目了然, 便沒了與她們周旋的興致。
沈觀衣軟趴趴的倚在李鶴珣身旁, 把玩着他細長白皙的手指,她一直都覺着他的手很好看, 指甲修剪整齊,指尖微微上翹還泛着一絲緋色,無名指緊挨尾指的那一側還長着一粒很難瞧見的小痣。
這是一雙能執筆挽弓的手,溫暖幹燥,沈觀衣摩挲着那粒細小的痣,直到馬車開出城外,她才在李鶴珣的攙扶中走下馬車。
今日燈會很是熱鬧,來往百姓衆多,街道兩旁的攤販更是五花八門,各式各樣的燈籠挂滿街道,比白晝都要明亮璀璨。
李鶴珣從未來過燈會,雖知曉熱鬧,但瞧着幾乎肩并肩擁擠的百姓,忍不住蹙眉道:“人有些多了。”
“人多才熱鬧。”沈觀衣不以為然,方才在馬車上的昏昏欲睡一掃而空,興致勃勃的四處張望着。
李鶴珣瞧了歸言一眼,歸言頓時明白,轉身沒入了人群。
同一時辰,一輛馬車停在了酒樓門前,從酒樓內走出來一名戴着面紗的女子,藕色襦裙淡雅高貴,可穿在她身上卻多了幾分春風迷人眼的意味,豐臀細腰,眉目流轉間顧盼生輝,這般卓越的風姿,引得不少公子頻頻相望。
秦三從馬車上下來,跟在他身邊的三兩好友頓時看直了眼。
女子乃是春風閣前些時日新當選的花魁,論姿容,秦樓楚館中無人可比,秦三也是廢了好大的力氣,才将人約到此處的,果真沒叫他失望。
他眼底快速閃過一絲驚豔,笑稱道:“今日,便要麻煩雲蘇姑娘了。”
被喚作雲蘇的女子微微福身,落落大方,眉眼含笑,雖出身風塵,可一颦一笑,一靜一動都與大家閨秀無異。
秦三滿意的點點頭,正欲說話,突然被好友拉着往旁邊走了兩步,對方小聲道:“這樣做,當真不會讓李大人生氣?”
“怎麽會,雲蘇姑娘平日可是不輕易見客的,李家雖有規矩,兒郎不許去煙花之地,但我覺着,世上哪個男子不愛美色,便是那少夫人再美也就如雲蘇姑娘這般了。”
他信誓旦旦的反問道:“若讓你選一個還是一雙,你怎麽選?”
那人忽然被噎住,覺着他說的有些道理。
“我銀子都花了,不試探一二豈不白費,放心吧,我自有分寸。無論成與否,至少知曉了李大人的喜好,不然就憑你我的學識,如何能在明年科考時名列前茅!”
那人張了張嘴,不知是羞還是惱,指着秦三心直口快道:“你……我一直拿你當朋友,本以為你只是愛玩樂,對李大人頗為好奇,沒承想你竟打着賄賂的心思!”
“行了。”秦三拍下他的手,“你清高,你不賄賂,那你走,待明年我及第面聖,你就站在人群中多替我歡呼一二。”
……
秦三帶着雲蘇瞧見李鶴珣時,他正與沈觀衣站在賣糖畫的攤子前,沈觀衣低頭挑選半晌,都覺着不夠好看。
李鶴珣落後她一步,替她擋着來往的百姓,瞧着倒像是個護衛般。
秦三不敢離的太近,與雲蘇坐在馄饨攤前,打開折扇遮住臉,只露出眼睛,盯着不遠處的兩人。
可李鶴珣護的太緊,他隐隐只能看清女子小腹攏起,行走稍顯吃力,或是因着有身孕之故,身姿略顯豐盈,倒是瞧不出美或不美。
忽然,他看見李鶴珣低頭與女子說着什麽,随後帶着女子走到老板先前的位置,挽袖執勺,那雙寫策論繪丹青的手,竟然在市井之中作糖畫!
沈觀衣也沒承想到他竟會這個,她只說了一句想要一只大老虎,老板便滿臉為難,李鶴珣卻說他可一試。
一刻鐘後,沈觀衣看着手中黏糊糊的一團,分不清模樣的大圓片,沒忍住側頭看了一眼李鶴珣,“大老虎?”
他抿唇片刻,作勢要再畫一次。
沈觀衣含着糖,目不轉睛的盯着,這次稍比方才快了一些,且隐隐能瞧清楚輪廓與模樣,雖算不得栩栩如生,倒也有幾分好看。
老板忍不住誇贊道:“這位公子好天賦,這糖畫啊講究的就是一個快準穩,以公子的手藝,若是支個攤子,客人定會絡繹不絕。”
沈觀衣沒忍住嗤笑出聲,看向李鶴珣,“夫君,日後我與孩子的日子能不能過的好些,就靠你的手藝了。”
“你嘗嘗,是不是很好吃?”她将糖貼在他的唇瓣,眉眼彎彎。
面對老板的滿臉笑意,李鶴珣只覺有些無所适從,二十來年尊崇的規矩似乎與眼前的女子來回撕扯,他強忍着些微的不适,張口咬下一點糖碎,“嗯,還不錯。”
吹吹打打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方才還圍在各處攤販前的百姓都朝着前方湧去,舞獅與雜耍游街,熱鬧的仿佛元宵降至,沈觀衣也慢悠悠的朝着那方走去。李鶴珣不過剛将銀子拿出來,一擡頭的時間便瞧見沈觀衣已然走到前面去了。
他瞧了一眼藏匿在百姓中的護衛,心下稍安。
但他仍然有些生惱,一個沒看住便走遠了,都快當娘的人了,怎的還跟個孩子似的。
李鶴珣大步流星的朝着沈觀衣走去,可此處百姓着實有些多,他好不容易擠到沈觀衣身邊,握住她的手腕,輕斥道:“這裏人多,別亂走。”
話音剛落,他便察覺到一絲不對,這只手腕很細,與沈觀衣相差無幾,但她如今有身孕,原先纖細的身子豐盈了不少,手腕上也多了一絲肉感。
李鶴珣并未松手,臉色陰沉的看向驚慌失措的女子。
她的面紗不知何時掉了,堪堪挂在耳邊,神情又羞又惱,周遭喧鬧,聽不清她細如蚊蠅的聲音,但從她的唇形能分辨出,她在說:公子,請您放開。
這般作為,讓他想起曾經在賞花宴上,他與旁人射禮,遙遙望去,沈觀衣眼神不躲不避,張揚又明媚的用那張嫣紅的唇描繪出幾個字:你好厲害。
若說這人沒有半分學她的意思,李鶴珣不信。
“你是誰的人?她呢?”
下一瞬,從四面八方湧來幾個瞧着并不打眼的人,站在李鶴珣跟前,“公子,少夫人無礙,青九那邊看着的。”
為了沈觀衣的安危,歸言派人的人幾乎遍布了整個燈會,每條街上都有他們的人藏匿在其中,必不會讓人出事。
雲蘇眼底閃過一絲驚慌,不過片刻便鎮定下來,“奴……我不知公子在說什麽,公子能放開我了嗎?”
李鶴珣緩緩松開手,下一瞬,雲蘇便被這些人按住,沒有半點憐香惜玉之情的将她帶到了一旁的巷子中,李鶴珣擡步走過去,瞧着面色與方才無異,溫和依舊,可雲蘇就是從心底升起一絲害怕。
她是春風閣的姑娘,向來接待的都是貴客,李鶴珣之名她不是沒聽過,方才她與秦三公子遠遠看着,只覺着他與盛傳中相差無幾,如今才發覺,溫和清正不是沒有脾性。
雲蘇立馬将她所知曉的全都交代了。
這頭,沈觀衣被人握着手腕走了一截兒後才發覺身邊之人乃是一個陌生男子。
面龐青澀,模樣清隽,一身錦衣華服,端的是風流之姿。
沈觀衣擡頭看去時,秦三頓時呼吸一窒,瞳仁微微張大,面上帶着毫不掩飾的驚豔,手上下意識用了幾分力氣。
沈觀衣頓時蹙眉,“松開,你弄疼我了。”
嗔怒中帶着幾分不易察覺的嬌氣,秦三回過神來,正要松開,在察覺到掌心那抹綿軟柔滑的觸感時,又有些微的不舍。
他原本只是想将人帶走,然後再裝作找錯了人,給雲蘇那邊機會,可如今,他忍不住道:“方才見姑娘一個人,怕姑娘摔倒,便扶了姑娘一把,莫怪。”
沈觀衣看着他認真的神色,忽然想起了什麽,這人其實也算不上陌生,前世她喜歡赴宴,京中大大小小的宴中都有她的身影,一來二去,身邊喜歡圍着她打轉的,遠遠偷瞧她的人便多了。
這秦侍郎家的三公子,便是那個喜歡圍着她打轉的。
只是那時想要與她說話的人太多,她有些記不清了,能記得他,也是因他後來竟敢去到李鶴珣跟前挑釁,結果沒過兩日,便被家中逼着與一個女子成了婚。
“公子哪只眼睛瞧出來我是姑娘的?”
秦三被她極盛的容色晃的沒有回過神來,“啊?”
“就憑着我身子有孕,公子也該稱我一聲夫人才是。”
沈觀衣沒有理會他呆呆傻傻的模樣,一個人慢吞吞的朝着前面走去,她知曉這裏到處都是李鶴珣的人,方才就在人群中瞧見好幾個眼熟的,正是因為知曉自身安危無憂,所以才敢一個人四處走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