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章

? 一九三七年。上海碼頭。

“嗚——嗚——”香港至上海的輪渡的聲音越來越近,天空正下着蒙蒙細雨,這絲毫沒有影響到碼頭上站着的人們等待着見到輪船上的親人的迫切心情,一個個踮着腳尖翹首以盼着。國難當前,這份親情顯得彌足珍貴。一輛黑色轎車無聲無息的在人群後方幾十米處停下,熄火,卻始終沒有從車上下人。

船到了站,一時間碼頭亂成一片,熙熙攘攘了好一陣。可直到人群散去,汽車仍停在那裏,沒有開動的意思。車玻璃後的簾子拉着,車內是個什麽情況也看不真切,車上的人沒有下來的意思,剛剛從船上下來的人們誰也沒有上車的意思。車子越是神秘,人們越是不敢好奇。如今的上海灘不太平,一個不留神丢命都算是小事,各自只管把各自房門前的雪花掃掃,至于旁人的瓦上霜——哼,遠着呢!

輪船的最後一位旅客下了船,披散着的燙了的及肩的頭發,看起來二十幾歲的年紀,穿一件在香港剛剛趕工完成的寶藍色旗袍,因為海上風大,所以又在外面加了一件深棕色的女士長款風衣,此人正是季安年。小雨還是蒙蒙的下着,季安年沒有帶傘,從船上提着皮箱下來後站在碼頭前,似乎在等待着誰,臉上又流露出迷茫的神情,似乎在回憶着什麽。

此時的碼頭已不複方才那般熱鬧景象,而那轎車上終于下來了人。一個男人中等身材,五官湊在一起,有幾分老鼠的模樣,撐着黑油紙傘朝季安年走來,把傘向她頭上一傾替她擋雨:“季小姐。”

季安年并不看他,左手在右手無名指的鑽戒上撫着:“我是文太太。”

“季小姐,”那人似乎未聽到一般,“我是阿四,三爺讓我來接您,三爺在車上等您。”

“三爺?”季安年臉上原本迷茫的神情還尚未散去,此時眼中亦是一片空洞。“什麽三爺?”

“張先生。”阿四也不在乎季安年記不記得他口中的“三爺”,三爺吩咐下來的事情,尤其是三爺的私事,他照做便可。

季安年似突然驚醒一般,在阿四去提她手中的皮箱時猛地把箱子一拽:“張……張嘯林?”

如今的上海灘除了張嘯林,誰還敢被人叫上一聲“三爺”,又有誰敢再稱別人一聲“三爺”?阿四不說話算是默認,打算重新去提箱子:“他在車上等您。”

“我不去!”季安年的手仍把箱子抓得很緊,不自覺的顫了一下,仍倔強地站在原地。“我不認識他,我要回家。”

阿四的手随着剛才季安年的動作也顫了一下,有些不耐煩起來,正想照着張嘯林的吩咐把人帶回車上,卻見季安年表情呆滞了,直勾勾的看着他的身後,神情閃過一絲的緊張。他不解的回頭一看,卻見張嘯林不知何時已到了季安年的面前。阿四忙叫了一聲“三爺”,張嘯林打了個手勢,阿四便提起剛剛季安年因為見到張嘯林而掉落在地的箱子回車上去了。

張嘯林見阿四的傘撤了,便又上前幾步,替季安年擋雨。傘下籠着張嘯林和季安年兩個人,張嘯林低頭凝視着她,舍不得把視線離開一般。四年不見,她像是沒怎麽變似的,看向他時依舊是一副戒備的神情,眼神總是假裝無波無瀾,可他偏偏總有一種被她撓了心的感覺。她還是那麽好看,能讓人魔障,為了得到她不顧一切。這四年裏,他忘不掉她,無時無刻不在想着她。他準備那麽久,犧牲掉那麽多,只為了得到她!

張嘯林伸出手去,還未觸到她的臉,她便把臉偏了過去。張嘯林的手僵在了半空,無力地垂下,卻又在下一秒摟住了季安年的腰部:“思凡……”

季安年不願與他貼得太近,向後退了一步,卻并未成功躲避張嘯林攬在她腰上的胳膊。她長得不矮,又穿着高跟鞋,可依舊得微微仰頭望着他:“我是季安年,請叫我文太太。”

“文太太?”張嘯林笑如嘲諷,把傘向她一側移了移。“走吧,我送你回家。”

季安年不禁又後退了一步:“我在等我的丈夫。”

張嘯林嘲諷的笑意加深,也許怕她被淋,也許怕她落水,也許耐心耗盡,一把扯過季安年的手臂,拽到他跟前:“上車,我告訴你這四年發生了什麽。”

季安年被他拽得一個踉跄,想要把胳膊抽出來。張嘯林左手打着傘,右手漫不經心般攫住季安年的手腕。他的皮膚不似文顯明那般白皙,還略微粗糙,虎口處有一道指甲蓋大小的疤。他的手骨節也是分明的,見季安年有掙開的動作,便不自覺加大了力氣。季安年被捏疼了,倒吸了一口冷氣,咬了唇,擡頭平靜的望着他。

張嘯林頓時變得口幹舌燥起來,她只看着他,他便覺得受不了。幾乎沒有多想,張嘯林把手上的傘一扔,兩只手按住季安年的肩膀,惡狠狠的吻了下去。

季安年的眼睛一下子睜大,手抵在張嘯林的胸前,咬緊了牙齒,想要把頭偏開。張嘯林的手不以為然的沿着她後背的曲線抵達她的腰部,手臂一緊,她整個人都貼在他的身上。他到底還是把她的牙齒撬開了,季安年咬他,他吻得更加深入。季安年掙紮無用索性不動了,猶如雕塑一般任他肆虐着。即使沒有回應張嘯林也覺得把持不住自己,她那麽甜,他不想放手,沒有誰可以逼他放手。他不想放開她,他等了那麽久,終于等到了今天,他一定會留下她,不管用多少手段,他不在乎!只要,他能留下她。

阿四在車上等得心焦了,從煙盒中掏出煙來遞給司機一根,又給自己點上一根。司機叫阿桢,是上海郊區農家的孩子。上海城市化的範圍越來越大,種地沒了活路,這才跟着同村的幾個人來城裏找活幹。開始他是拉黃包車的,仗着心思活絡入了青幫顧聯承的門下,學會了開汽車。随着張嘯林在青幫的獨尊地位越來越鞏固,他與老四交好,便改投到張嘯林門下,一直跟着老四來幹,到現在算起來也有六年了。他等的不耐煩,大着膽子問道:“四哥,三爺……事情還沒完?”

阿四正拉開了副駕上的簾子看着窗外,聽阿桢一問,回頭瞪了他一眼,惡聲惡氣道:“他媽的誰知道!”

阿桢明白阿四心裏有氣,其實這火并不是發向自己,聰明的噤了聲。三爺和阿四今天都不太對勁,但以他的身份,也問不出什麽。

阿四見他不說話了,以為他心中悶着,被自己剛才罵的莫名,又緩和了語氣好心道:“三爺的事情咱們少管。”

阿桢沉默地吸着煙,點了兩下頭表示聽見了。在此之前,張嘯林只說是來碼頭接一個人,是臨時告知的他,他還以為是什麽重要的人物需要三爺親自交代下來,結果只來了他一位司機一輛車。雖說只來了一輛車,可三爺和阿四都在車上,剛剛阿四拎上車的竟是一個女式皮箱。張嘯林在外的風流賬不是沒有,如此鄭重其事還是第一次。

“把窗開開。”阿四抽完了煙,看着眼前彌漫的煙氣對阿桢道,“三爺不讓開門,你開開車窗把煙味散出去,不然三爺該罵了。”正說着,隔老遠瞧見張嘯林裹了季安年朝這邊走來,忙下車替他們開了後座車門。

阿桢偷偷瞥了一眼張嘯林帶上來的人,瞧着身形的确是個女的,被張嘯林的大衣捂了個嚴嚴實實。因為他是從斜側面偷着瞅的,沒有看到張嘯林帶到車上的女人的臉。他不敢多看,見人上全了,便發動車子離開碼頭。

張嘯林挑起一縷季安年的頭發嗅着:“十年了,真快。”

十年前,也是這裏,她要到法國去。他沒別的法子,咬咬牙用一粒子彈轟動了整個上海灘。

季安年身子一震,似是才發現自己被張嘯林半抱着,住着車把手慢慢把身子坐正了,見張嘯林沒有強求,開口道:“十年了,十年你也不肯放過我。”

“他能給你的,現在的我都能給你。”張嘯林像是感觸頗深似的,“你注定是我的,回來了就逃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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