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戲曲換成《空城計》,已經開始了一會,張嘯林自己上樓來了。
臺下的諸葛亮叫着:天呀,天哪!漢室興敗就在我這空城一計也!我用兵數十年從來謹慎,悔不該差馬谡無用之人。設下了空城計我的心中不定,望空中求先帝要大顯神靈……
季思凡起身:“日本人走了?”
“怎麽?還想見見?”張嘯林看着季思凡問道。
“不想。”季思凡轉過身去,自己在太師椅上坐好。
嗳,好一個膽大的馬谡呀。臨行之時,山人怎樣吩咐與你:叫你靠山近水,安營紮寨。怎麽你不聽我言,偏偏在山頂紮寨?只恐街亭難保……
“好好的,又鬧什麽脾氣?”張嘯林在季思凡身邊坐下問。
“我能鬧什麽脾氣?”季思凡看着張嘯林,不冷不熱道。
“下個月陽澄湖的蟹子好吃了,我想在張公館裏辦一個蟹宴。”張嘯林道。
“三爺想辦蟹宴,只管辦就是了。”季思凡道,“跟我說做什麽?”
“你當我辦蟹宴是為了誰?”張嘯林道。
昔者杜月笙每至秋季,必将在家擺上蟹宴,邀請各方名流參與。杜月笙做人吃人面場面情面三碗面,季思凡也曾受邀吃過,全程的蟹,其中奢華講究難以言明。
見季思凡不說話,張嘯林接着道:“我第一次給你過生日,想把最好的都給你。”
“在蟹宴上,你還要請日本人是不是?”季思凡問。
張嘯林默認,季思凡冷笑道:“那三爺要怎麽跟別人介紹我?”
雖說是富不過三代,但是在上海的圈子裏混久了,即使人都換了一批,也是有些面善的。季思凡的身份,他們只需認真想想,便是猜得到的。
我本是卧龍崗散淡的人,論陰陽如反掌保定乾坤。先帝爺下南陽禦駕三請,算就了漢家業鼎足三分。官封到武鄉侯執掌帥印,東西征南北剿博古通今。周文王訪姜尚周室大振,諸葛亮怎比得前輩的先生。閑無事在敵樓亮一亮琴音,哈哈哈,我面前缺少個知音的人……
季思凡靜靜的看着張嘯林,張嘯林感到一陣煩悶,忍不住重重一拳捶在桌上。
我正在城樓觀山景,耳聽得城外亂紛紛。旌旗招展空翻影,卻原來是司馬發來的兵。我也曾命人去打聽,打聽那司馬領兵往西行。一來是馬谡無謀少學問,二來是将帥不和,失守我的街亭。連得我三城多僥幸,貪而無厭又奪我的西城。諸葛亮在城樓把駕等,等候你司馬到此,咱們談、談、談談心。進得城來無別敬,我只有羊羔美酒,美酒羊羔,犒賞你的三軍。左右琴童人兩個,又無有埋伏又無有兵。你休要胡思亂想心不定,你就來、來、來,請上城樓,司馬你聽我扶琴……
司馬,只怕有琴你也不敢聽。季思凡起身,司馬懿受曹家猜忌,此次退兵,于他也未必是件壞事。季思凡對張嘯林道:“我乏了,咱們回去吧。”
下樓後,一輛轎車剛巧在戲院門口停下,從車上下來一個戴着禮帽穿西裝打領結的男人。男人見了張嘯林,“哎喲”了一聲,叫道:“三爺。”
“陳默。”張嘯林張口叫出了那人的名字。正準備擡腳的季思凡聞言腳步一滞。
文顯明的大學好友很多,陳默算是其中一個。文顯明看中他,他們同為熱血青年,陳默與徐青等人也玩得極好,當初徐青自己排練文明戲的時候陳默還做了男主角的。
“三爺來看戲?”陳默的目光別有深意的略了季思凡一下,這種打量很有技巧,不會讓人覺得你沒有禮貌,同時你自己又可以把人看的仔細。
“三爺。”那邊阿四走了過來,叫了一聲。“呦,陳默,你來這裏做什麽?”
“約了客人。”陳默笑道,雙手抱拳一拱。“幾位恕我先走一步。”
“三爺,我讓阿部把車開來了。您接下來去……”阿四問。
張嘯林看了季思凡一眼,季思凡裝作看別處不理他:“回山上。”
回去時候司機換成了林懷部,張嘯林坐在後座摟着季思凡,季思凡讓他摟着,但還是不主動跟他說話。張嘯林有些無奈季思凡的小脾氣,只好把她摟緊。
剛回了山上別墅落下腳,林懷部還沒來得及回去,後腳阿四就趕來了,卻并不是給張嘯林送車的。阿四不知對着張嘯林說了什麽,張嘯林臉色登時變了,對季思凡道:“你今晚在這裏,不要等我。”又回頭對林懷部道,“今晚這裏只有外面有保镖,你留在這裏陪陪季小姐。有你在,我放心。”
張嘯林領着阿四匆匆走了,季思凡看着林懷部,突然笑了,留下林懷部在客廳站着,轉過身去廚房端了兩碗面出來。林懷部還是站在客廳,季思凡把面放在餐桌上道:“這二樓的十二間客房,你随便挑。”
林懷部走過去,接過季思凡遞來的筷子說聲謝謝,狼吞虎咽起來。上海人們常吃的陽春面,蔥油和開洋均勻地撒在面上,清淡又開胃。季思凡吃的少,只是看着他意猶未盡的抹抹嘴巴。季思凡道:“我下的面少,你要是不嫌棄的話,就把我剩下的半份吃了吧。”
林懷部沒有跟季思凡客氣,把季思凡面前的面端了過來,不一會碗便見了底。吃罷面後林懷部笑道:“這可是第一次吃女人給我做的飯。”
“你信不信,我是不會做菜的。”季思凡笑了,“就算是在國外的那些日子裏,做的也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一切都有人打點着。”笑着笑着,竟有些恍恍惚惚。“我被他寵壞了。”
“就算是顧化傑,也不會像他那樣的愛我。”季思凡說,順手把桌上的兩只碗收了。張嘯林這山間別墅因為不常住,所以只留了一個老媽子一家。他們不住在別墅裏,只是定期來打掃衛生。別墅外的保镖,也是張嘯林來這邊後現派來的。
林懷部沒有說話,季思凡問:“要不要出去走走?”
張嘯林的山間別墅其實是兩幢樓,一幢是季思凡住的西式洋房,另一幢則是中式的廟宇設計,當議事廳用的。琉璃瓦在夜間也是反着亮光,走廊有燈,照着客廳正中梁上的主副二匾。
林懷部停下腳步:“真是沒想到,張嘯林會把你帶到這裏來。”
“這裏怎麽了?”季思凡問。
“這裏是莫幹山,張嘯林的‘世外桃源’。”林懷部笑了,“日本人打上海的時候,黃金榮閉門謝客,杜月笙遠赴香港,而張嘯林避不出山,就是躲到這裏享清福來了。”
“這裏就是莫幹山啊。”季思凡道,“不是說這山是為了紀念鑄劍師莫邪和幹将麽,那這山上該是有個劍池的。明日我要去看看。”
“張嘯林這是金屋藏嬌吶。”林懷部道。
季思凡冷笑:“他倒是真心想把我給藏起來。”
“主匾‘百忍堂’三個字是徐世昌題寫的,副匾‘風月無邊’是孔德成的手筆。”林懷部看着屋子,似乎在透過屋子回憶什麽一樣。“這镂空格子木門上的圖案是照着《西廂記》一下一下描出來的,門前這柱子上雕着的故事是八仙過海。”
銅吊燈下,林懷部的神色是季思凡從未見過的。林懷部顯然也是意識到了自己到底失态,笑道:“你可知道,這房子原是送給了盧永祥的,盧永祥被打倒了,也顧不上這裏的房産,張嘯林便把這房子拿來重新修了修,自己住了。”
當初的北洋四少,顧化傑與文顯明已死,張學良因為兵谏被老蔣囚禁下落不明,盧筱嘉聽說是從了商,發展的還算不錯。
真是歲月如梭,這屋子,當年的盧筱嘉也是待過的吧?說不定當初盧筱嘉在黃金榮戲院出事,就是來這裏秘密養傷。
想起往事,心不知不覺又煩了起來。季思凡轉過身去:“我累了,我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