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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發出之後,孟織星就後悔了。
她那句話問的實在是有點沒頭沒腦。
孟織星慌忙按住消息,尋找撤回鍵,偏偏這個時候,有一位穿着保安制服的男人指着孟織星的小電車在問衆人。
“哎,這誰的電動車啊,門口不讓停車啊,快騎走。”
海報前圍着的一群人紛紛看向那輛橙黃色的電動車。
孟織星在衆目睽睽之下小跑過去,朝着保安大哥不好意思地打了個招呼,乖乖把電動車騎走了。
等她把車子騎到輔路上,再拿出來手機,張政早就回複過來兩條消息。
張政:【誰的演唱會門票啊?】
張政:【你想買的話,我可以問問我朋友,哪天的,誰的,你給我發過來。】
糗死了。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相比較車水馬龍的機動車道,輔路上冷清了許多,孟織星坐在自己的小電車上,雙腳撐着地,欲言又止。
既然老天爺讓她把那條消息發了出去,那就這樣吧。
孟織星:【是幫我表妹問的,一個月之後在體育館的那場演唱會,好像那個明星叫江景舟。】
孟織星:【她們小孩子比較迷這些明星,呵呵。】
兩條回複發過去,孟織星覺得自己簡直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張政的手機應該就在手中握着,消息回複地很快。
張政:【好的,我知道了,放心吧,我盡力去辦。】
張政:【那麽,說到底,你明天到底有時間看話劇嗎?憨笑.jpg】
看着那個笑得前仰後合的笑臉,孟織星再次犯了難。
都開口讓人家幫忙買演唱會的票了,不答應人家的邀請實在是有點不像話。
可是,跟一個完全沒有感覺的陌生人看話劇,好幾個小時坐在一起,也是煎熬。
孟織星:【可以,我明天沒什麽事兒,那我們明天體育場門口見。】
孟織星一口氣回複完,打算趁早結束這段聊天。
孟織星臉皮薄,不會拒絕,現在是,以前也是。
高一期中考試過後那次換座,孟織星考了第一名,卻主動坐在了最後一排,經歷了那次,她和江景舟之間某種微妙的關系,好像悄然發生了變化。
兩位老師向她發出邀請,讓她幫一幫自己這位成績不太好的同桌。
盡管忙碌的高中生活已經足夠讓孟織星手忙腳亂,但她還是應了下來,當做一件重要的事情去對待。
因為她從來不會拒絕。
孟織星還是一如既往地好學生模樣,上課認真聽講,下課認真做題,只是,她會把一些很基礎的,但是又容易做錯的題記在一個專門買來的天藍色筆記本上,等錯題積攢多了,她就把本子遞給江景舟。
“你看一下這幾道,能不能理解,明天我再給你出幾道類似的檢查一下。”
江景舟把本子夾在自己的課本中間,滿不在乎地說,“小意思,沒問題。”
江景舟上課睡覺的時候,孟織星就用碳素筆的筆尖輕輕地在男生筋骨分明的手背上紮一下,提醒他認真聽課。
她也會在江景舟上課看閑書的時候,把他的書搶過來,溫溫柔柔地丢給他一句,“卷子寫完了麽?”
時間長了,江景舟手背上的黑點越來越多,好像永遠都洗不完,但是他的成績越來越好,孟織星抽屜裏的雜志和小說也越來越多。
有時候江景舟也會逗孟織星。
少年眉眼生的很好看,就算是穿着最普通的藍白校服,也比他人耀眼三分。
晚自習的時候,看自習的老師被叫去開會了,班級裏比平時多了幾分騷亂。
江景舟側目看了看孟織星的抽屜,裏面的雜志已經滿得快要溢出來。
江景舟長手伸過去,随便抽了一本出來。
“孟織星,這麽好的雜志堆在這兒,不看浪費了,真的,你看吧,我不看,我寫題。”
一本花花綠綠的《當代歌壇》就這樣被他擺在了孟織星的課桌上。
上課時間看閑書,這種行為在孟織星的世界裏是不曾存在過的。
她如臨大敵般慌亂地抓起雜志,打算重新塞進抽屜,可是,手指在剛剛觸碰的紙頁的時候,被人阻止了。
少年手指修長,指節分明,指甲修剪的很短,露着健康的粉色。
江景舟為了阻止她,直接把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面。
江景舟手指修長,比孟織星的手長出約一個指節的距離,将孟織星的小手完完全全的包裹住。
燥熱的夏夜,窗戶開到最展,仍一絲涼風都沒有。
頭頂的風扇吱吱扭扭地轉着,帶來幾縷熱乎乎的機械風。
江景舟的手寬大,幹燥,帶着炙熱的體溫。
肌膚相觸的那一刻,孟織星全身上下的血液一股腦兒地湧到了面部。
她的臉,紅得仿佛在滴血。
不只是她的臉,她整個人都變得虛虛的,不自然。
像是被浪潮推到海灘上,失去水體而瀕死的魚兒。
頭暈目眩,燥熱,口幹,好像下一秒就要失去呼吸。
也許是江景舟也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些不妥,前後也就一秒鐘,他的手就飛速彈開了。
“對不起。”
少年的聲音不似平常般清亮,多了幾分低啞。
孟織星沒有說話,她還處在剛才的震驚中沒有回神。
後半節課,孟織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上下去的,晚自習下課的鈴聲剛響了一聲,旁邊的男生就大跨步地走了出去。
他們的座位在教室的最後一排,後面距離黑板還有很大的空隙,江景舟出去的時候,根本不用孟織星站起來。
孟織星的視線跟着江景舟的身影一路到了教室的後門,坐在後門處的另外一個男生王波,是江景舟的好哥們兒,二人經常在一起打球。
看着江景舟走過來,王波也起身準備離開。
江景舟手臂搭在王波肩頭,這時王波突然喊了一句,“舟哥你手背上這些黑點是什麽呀?講點衛生好不好?”
江景舟在他頭上打了個爆栗,“要你管,老子願意,就不洗。”
這時剛下晚自習,大部分同學還沒動,班裏也不太吵。
然而那二位對話的聲音實在是大,讓隔了中間三列同學的孟織星也聽了個一清二楚。
別人不知道,但是她知道。
——那是她戳在江景舟手背上的筆尖印。
……
在那個小小的方寸之間的座位上,孟織星幫江景舟講題,江景舟給孟織星唱歌。
她給他講函數,導數,講英語語法,講電磁場……
他給她唱周傑倫,林俊傑,還有五月天……
離開座位,江景舟還是那個高大帥氣的運動少年,跟哥們兒痛痛快快地來一場籃球賽,孟織星還是那個沉默寡言的乖乖女,安靜地坐在座位上解題。
所有人都覺得他們兩個這一桌實在是泾渭分明,天差地別。
任誰也沒想到,他們這同桌,一坐就是兩年。
高一下班學期,他們面臨文理分科,孟織星各科成績都很優秀,可能唯一差一點的,就是化學,老師們都勸她讀文科,然而,那個安靜的乖乖女還是毅然絕然地選了理科,并向老師保證,自己的化學成績一定能夠追上來。
老師們都贊嘆她的努力和恒心,沒有人知道,孟織星也有自己的私心。
因為,她無意聽江景舟說起,文科班都是一些書呆子,老子才不去呢。
後來,在孟織星的幫助下,江景舟的學習成績有了大幅度的提升,從吊車尾到了中游。
各科老師對于他的進步看在眼裏,樂在心中,再也不拿他當差生對待,再加上江景舟本來就多才多藝,學校籃球賽,各種晚會上總有他的身影。
成績提上來的江景舟成了校園的風雲人物,走到哪裏,都是話題的中心。
他人緣實在是好,周圍始終跟着一群男生,吃飯,打球,回宿舍,從來不會落單。
相反,孟織星卻總是獨來獨往。
她也想過找一個同學作伴,一起去打水,吃飯,上廁所,回宿舍。
可是,那個人她始終沒有找到,可能是因為她性格安靜內向,也可能是因為她的成績太好,讓同學們敬而遠之。
孟織星倒不覺得有什麽,她從小就是這樣,已經習慣了。
但是,随着江景舟成績越來越好,孟織星的人緣好像也突然跟着好了起來。
班裏的女生們開始有意無意地叫她一起去打水,上廁所,一起去操場看男生打球。
就連他們班班花夏薇薇也跟孟織星親熱起來。
這天下午的自由活動時間,孟織星一個人在座位上做卷子,夏薇薇笑眯眯地走了過來。
她雙手緊緊地抱着一個禮物袋子,放在胸前,生怕別人看見。
班裏人并不多,三三兩兩的坐着,沒人注意他們這裏發生了什麽。
夏薇薇很自然地坐在了江景舟的座位上,跟孟織星聊天。
“哎呀,孟同學,你已經很優秀了,跟我們一點活路行嗎?”
夏薇薇一邊假裝抱怨着,一邊把孟織星手裏的筆和卷子收了起來。
孟織星被她說得有點不好意思,遂作罷。
夏薇薇從禮物袋子裏拿出來一個長方形的盒子,盒子上面綁着蝴蝶結,很精致。
她把盒子推到孟織星面前,“織星,這個是我爸爸去外地出差給我帶回來的禮物,是一只鋼筆,上面還印着星星的圖案。”
“我一下子就想到你了,你的字漂亮,大氣,很适合用這支筆。”
孟織星內心驟然浮起一絲的受寵若驚,但還是本能地擺手拒絕,“不不不,這太貴重了,我不能要。”
夏薇薇安撫她,“先別急着拒絕我,我是有事請你幫忙的。”
“需要我做什麽,你說就行了。”
夏薇薇人長得明豔大氣,又是班花,學習成績也不錯,她就像是女版的江景舟,周圍總是簇擁着一群姐妹。
那是她們的圈子,是孟織星一輩子都融不進去的圈子。
當她聽到夏薇薇有事求自己幫忙的時候,下意識地,孟織星覺得自己一定要把這件事辦好。
就像是拿這件事,當做入圈的投名狀一樣。
一向大大咧咧地夏薇薇竟莫名的羞澀起來。
她再次打開了那個印着粉色蝴蝶結的禮物袋,從裏面掏出來一個粉色的信封。
那個信封漂亮極了,淡淡粉粉的,一如夏薇薇臉頰的顏色。
信封的正中間,工工整整地寫着四個字。
江景舟 (收)
孟織星就算再笨也明白了一切。
“你幫我把信給了江景舟。”
夏薇薇一向高亢的語調突然低了下來,語氣裏滿是羞澀。
“一定要親手交給他。”
“他周圍總是那麽多人,我怕別人看到,所以還是交給你比較穩妥。”
夏薇薇解釋完這一切,就把信封交到了孟織星手裏,雙手捧着。
孟織星是想拒絕的。
她也說不清楚原因。
但是剛才已經收了人家的禮物,又該以怎樣的方式拒絕呢?
孟織星最不會拒絕別人。
她答應了。
夏薇薇這才心滿意足地離開了她的座位。
她的信裏會寫一些什麽呢?
江景舟看到後,會是什麽反應呢?
不知為什麽,這個荒唐的想法突然出現在孟織星的腦海。
不只是腦海,還有心間。
一汩又一汩的酸意猛烈沖擊着孟織星16歲的心靈。
她其實大概能猜到。
班裏也有偷偷早戀的同學。
她不想要江景舟看到這封信。
大人們總說,早戀就像洪水猛獸。
而洪水猛獸,早已不知什麽時候住進了她的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