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捷歸來,返回登雲行館後,老匡在同一個時間、用同一種表情與語氣告訴樓冬濤,他的未婚妻杜書淵來了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而他打定主意使它成為最後一次
“我知道了”他平靜地點頭
他仍然沒有娶杜書淵為妻的意願,但決定以緩兵之計停止同樣的事情不斷發生
步進花廳,她一如之前的幾次,正在吃着下人給她備上的甜糕見他來了,她急着将甜糕吞進肚子裏,反倒一個不小心噎着了
這回,他沒有不耐煩地兇她,而是倒了杯水上前遞給她
“給”他說
她看着他,表情驚訝“唔唔?”
她想嘗試着說話,他眉心一擰,“把甜糕吞了,別說話”
“……”她瞪着兩只眼睛,疑惑地望着他
他已經知道她是誰,也知道她來此的目的為何,不需要再逐字逐句的問她“我知道你是杜家五小姐杜書淵,是我外祖母要你到這兒來找我并跟我成親”他像背書似的,“那個長得怪模怪樣的小夥子名叫黑丸,是我外祖母派來護送你的,他是個啞巴,對吧?”
此刻,杜書淵驚奇不已的看着樓冬濤
這是她第一次見他,卻莫名有種說不上來的熟悉感但她發誓,她決計沒見過這個人
罷從戰場上回來的他,模樣有點狼狽,身上還隐隐有着血腥味可他面容俊偉,身形精實高大,濃眉大眼,英氣迫人……此時,他那豹子般的黑眸正盯住她,熾烈又冷酷
天老爺,是極品呀!
未見到他之前,她還擔心他是個粗鄙無文的莽夫,更怕他長得讓人倒盡胃口,食難下咽可如今一見,那些憂慮都消失了,雖說是盲婚啞嫁,可這等極品至少賞心悅目
他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迳自取出自己随身的銅錢
“你也有一個吧?”說話的同時,他看見她系在腰上的那枚銅錢,像是為了方便随身攜帶,那枚銅錢還用彩繩紮了非常精致漂亮的繩結系在腰上當飾物
“這銅錢非常非常的重要,你可別丢了”他慎重其事地交代
這時,她已配着水将甜糕吞下,總算能順利開口說話
接着,她用一種非常驚訝,甚至帶了點慶幸的眼神看着他,那彷佛看見了什麽新奇事物而閃閃發光的眼睛,讓他心頭不禁咚地跳了一下
她的樣貌并非他喜歡的樣子,但不知為何,此刻卻又不覺得她礙眼他想,那應是因為他實際上已經見了她好幾次
“你……”她不太确定地問:“你就是樓冬濤嗎?”
“正是在下”
她倒抽了一口氣,臉上有了一絲安慰寬心的笑意她拍拍胸口,“太好了”
她的反應教他一愣太好了?什麽太好了?
“我還擔心你是個粗鄙無文的大老粗,或是什麽拐瓜劣棗呢!”她笑視着他,“幸好你是長這樣的”
“什……”
呵,敢情她還想挑呢!若他正是她擔心的那種樣子,她要如何?拒婚?逃婚?她杜家都已經到這步田地了,還有她挑三揀四的餘地嗎?
“我長怎樣?”他閑閑地問
“就……”她想了一下,似乎在找尋恰當的字眼形容,“好看的樣子”
她率直的贊美他的樣貌,看來頗為滿意
“雖然将軍跟我是盲婚啞嫁,但總還是期待對方是賞心悅目的吧?”
聞言,他不自覺地挑了挑眉她是說,他長得賞心悅目嗎?這還真是直接的恭維
“若我真是你原本所擔心的那樣,你又當如何?”他本來不打算跟她做任何的交流及接觸,可卻莫名跟她聊了起來
“若我擔心的那種狀況真的發生了,我也只能……”她眼珠子轉了一圈,聳肩笑笑,“認命”
“認命?”他微頓
她的眸底閃着桀骜不馴的光彩,一點都不像是會認命的人
“爹娘對我有養育之恩,我不想違逆他們的意思再說……”她停頓了一下,兩只眼睛堅定的直視着他,“據我所知,當年我爹一時糊塗犯了錯後,是國師大人在皇上跟前替杜家求了情,才讓我爹免了死罪,國師大人對杜家有莫大的恩情,我只能如此回報她”
“噢……”她是為了報恩才嫁?不是因為他是樓冬濤,是位高權重的骠騎将軍,是可以教她杜家起死回生的救命仙丹?
“除非将軍不想娶我,否則就算将軍其貌不揚,令人倒胃口,我還是會履行當初樓杜兩家的約定嫁給将軍”
迎上她那堅毅澄定的目光,他的心陡地一撼
是,他是壓根兒沒打算娶她,留她下來也只是想暫時敷衍一番,容後再做處置,可這一刻,他竟說不出“我根本不想娶你”這句話
敝了,之前他明明那麽斬釘截鐵、那麽堅定決絕、那麽不留情面,怎麽這會兒卻……
先前幾次,他根本不想聽她說話,不想了解她、不想接受她,并且對她未審先判今次,因為他改變了戰略,竟意外的對她有了全新的看法
雖說家道中落,父親又被免去官職,但她畢竟曾是官家千金,可她沒有半點官家千金的作派,反倒有種江湖兒女的飒爽率直
好吧,他得承認……在反覆見了她多次後,他對她沒一開始的那般厭煩嫌惡,反倒添了幾絲說不上來的好感
不過,他還是沒娶她為妻的打算,因為她的出身會使他及樓家蒙羞
他自出生以來都是風風光光,她卻會讓他的人生沾染上污點
現在他只想将她暫時安頓下來,預防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重複發生,然後再帶她一起返京找祖母解除這惱人的魔咒
“老匡,”他轉頭吩咐,“給五小姐準備房間吧!”
“是的,将軍”老匡點頭答應
老匡給杜書淵準備了一間客房,還安排了一個粗使丫鬟給她使喚,她已經好多年沒有丫鬟伺候,一時之間還真有點不習慣
登雲行館是樓冬濤在出雲山城的住所,雖然只有三個院落,但面寬且宅深不過據她側面得知,樓冬濤并不常待在行館中,大部分的時間他都在城樓上或是城外的軍帳裏
老實說,事情順利到讓她驚奇且驚喜
雖說不管她願不願意、喜不喜歡,這門親事都非履行不可,但看見樓冬濤的廬山真面目後,她可真的是松了一口氣
盡避她知道挑老公不能光看外表,但誰看見自己即将成親的對象是俊男或美女時,會不感到雀躍慶幸呢?再說,跟他短暫接觸後也感覺他是個不錯的人,她覺得自己無比的幸運,雖是盲婚啞嫁,但似乎碰到了不錯的對象
她想,她爹娘要是知道,一定會很高興吧?
吃過晚膳,洗了個舒服的澡,丫鬟也退出了房間,她準備和衣就寝,卻突然想到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唉呀!”她整個人從床上彈了起來,“我差點忘了”
她想起樓家派陶管事前來杜家時,曾經千叮萬囑地要她來到出雲山城後,若樓冬濤無法如期返京,定要在臘月初八之前先在此地完成拜堂成親的儀式,盡避她不知道原因為何,但樓家耳提面命,慎重其事,必然有其道理
她想,她有義務告知樓冬濤這件事情,以免到時有個什麽差池,樓家會把帳算到她或是杜家頭上
于是,她穿衣着履,前去找樓冬濤并将此事告知他
來到樓冬濤的院子,院外居然沒有任何的守備雖說他功夫高強,又是在安全的行館之內,但以一名骠騎将軍的院子來說,這守備實在松懈
正當她要前進之時,忽見一名披着深紅色長鬥篷的女子出現,并筆直朝着院子而去
見女子很快的進入院子中,杜書淵不禁好奇,下意識地快步上前,保持安全距離尾随其後幸好她個兒小,很容易便借着院裏的大花盆及枝葉茂盛的綠色植栽隐身藏蹤
那女子在一扇房門前停下,敲了敲門,不一會兒有人應門,正是樓冬濤
杜書淵的心頓時抽了一下,不自覺的倒抽了一口氣那女子是誰?她在夜裏進到樓冬濤的院子,長驅直入如入無人之境般,為何?
看她熟門熟路又沒遭到任何人的阻擋,想必已不是第一次來到他的院子,而樓冬濤似乎不意外她的到來,彷佛他們早已約定在今夜相見
她的腦袋裏一片空白,瞪着兩只眼睛,眼睜睜看着那女子撲進樓冬濤懷裏,緊緊将他摟住
她的胸口像是被紮了一刀似的,好疼奇怪的是……她為什麽覺得這感覺似曾有過?
男女關系并不是見不得光的關系,但樓冬濤可是她的未婚夫呀!他只身在北疆很多年了,若是有女人相伴,其實也不意外
但是未婚妻都來到這兒了,他還大剌剌的把女人帶進院子,未免也太不尊重她了吧?
她不笨,也不是涉世未深、天真無邪的小女孩,用腳趾想都知道樓冬濤跟那名女子接下來會做些什麽
不知怎地,一股怒火從腳底直竄腦門,教她忍不住急促的吸了幾口氣好平息自己心中怒火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如此激動她今天才見到他,盡避他們有婚約,但嚴格來說他對她來說只是個陌生人,她對他完全不了解,更別提有什麽感情了,但為什麽她有一種被背叛的感覺?
“杜書淵,離開!快走!”她腦子裏有個聲音對她說
她無意識地倒退一步,不小心踢倒了一個邊上的花盆,發出聲響驚動了樓冬濤跟那夜訪的不知名女子
她的目光迎上了樓冬濤射過來的目光,四目相對,她慌了
樓冬濤推開那女子,朝她走了過來
她本能地背過身,快步狂奔——
這次,樓冬濤終于将她留下,用最友善、和緩的态度及言語
他覺得……他都快不認識自己了
他從來不是個會憐香惜玉的男人,嚴格地說,他是個霸道到近乎無禮的男人
他是天之驕子,才貌出衆,文武雙全,不論做什麽事總能輕輕松松地做到盡善盡美
完美這件事對他來說,太容易了,容易到他根本無法接受別人的不完美,也因此,在他認知裏“不完美”的杜書淵壓根兒入不了他的眼,更甭說走進他的心
可不知為何,經過了幾次的反覆接觸後,他竟不似初見時那樣的排斥她、厭惡她一開始,他明明對她反感至極,不只瞧不起她的出身,更不喜歡她的樣子,可如今他卻對她越來越客氣、越來越友善
為什麽?不,其實也沒什麽好困惑的,他對她客氣友善都只是為了将她好好留在自己照看得到的地方,免得她又從他眼前溜走,發生他難以預料的意外,使得煩人又惱人的事件一再的重演
他是在外祖母跟前長大的,從懂事以來就經常親眼目睹外祖母施展各種令他啧啧稱奇且難以置信的法術外祖母曾對他提及過返還術之事,她說此術能改變扭轉已發生的事,但有個要件,必須在事情發生前就對施術對象施術,若等到事情發生就無法挽救了
外祖母還說過,返還術通常借由實物施術,再将實物放在施術對象身上,以達其效,這麽看來,外祖母必然是在銅錢上施術才會使得時光不斷返轉
樓冬濤告訴自己,絕不能讓杜書淵再出什麽差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