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白煙蜿蜒如絲, 無聲的從鎏金香爐中緩慢升起,繞過桌案上巴掌大的迎客松,飄向端坐在矮桌旁眉頭緊擰的男人。
沈觀衣翩然離去的身影在腦海中遲遲不散, 李鶴珣着實沒想明白, 她鬧那一遭圖什麽。
罷了,她能安順下來便已然不易。
李鶴珣回過神來, 看向歸言。
歸言立馬道:“公子,珍珠那邊來信說對方已經上鈎,問公子何時動手?”
“暗哨呢?”
歸言沉吟道:“撤了,珍珠說趙玦近來幾乎日日去東宮見太子,但每次都會在宮門關閉前的一個時辰離開, 她問過宮門的禁衛軍, 查到趙玦是在宮門下鑰時掐着時辰走的。”
“确定趙玦上鈎後, 未免被人發現, 屬下便将暗哨撤走了”
李鶴珣沉默許久,看的歸言都忍不住心虛時,才平緩的問道:“你覺着他這一個時辰做什麽去了?”
歸言回道:“屬下覺着,他應當按照珍珠所言, 去了裕和宮。”
他又道:“裕和宮是冷宮,位置偏僻,趙玦選擇去那處……茍且, 屬下覺着一來一回,算上時辰,正好宮門下鑰。”
李鶴珣問他, “裕和宮位置偏僻, 但離東宮與宮門卻算不得遠,對趙玦而言, 時辰上來回确實對的上,但與他茍且之人呢?”
“她可能在短短時辰內自西到東?”
歸言沉吟道:“若是她提前去裕和宮等趙玦呢?”
李鶴珣眼底劃過一絲冷嘲,“趙玦是什麽東西,值得那人冒大不韪不說,還提前去等他?”
“那——”
李鶴珣漫不經心的撫平冊子上的皺褶,“更何況聖上這兩日頻頻叫太醫,身子虧空的厲害,病症頻發,以她的身份,這等關頭去與趙玦茍且,不要命了?”
歸言雙目瞪大,不敢置信,“公子的意思是,趙玦茍且的那人不是——”
李鶴珣應了一聲,垂眸随手翻開一本冊子,瞧上去似乎并無意外。
但歸言卻不如李鶴珣這般淡定,他知曉公子等這日等了多久,所以今日得到珍珠的消息時他才會那般激動,前來禀報。
可眼下卻告訴他,時機還未到。
難怪公子沒有半點高興的意味,他失落的垂眸,猛地單膝跪地,咬牙道:“是屬下辦事不利,請公子責罰。”
李鶴珣頭也沒擡,“起來吧,這事本就不易,也怪不得你們。”
他不但沒起身,還将另一條腿也跪了下去,擡頭看向李鶴珣,“不,是屬下沒有再三确認便讓暗哨撤離,害二公子不能……”
‘啪——’
冊子被李鶴珣丢在桌案上,打斷了歸言後面的話,歸言不躲不避的看着李鶴珣。
李鶴珣轉頭瞧他,瞳仁輕顫一瞬,片刻後又恢複如初,只是言辭之中帶了些狠厲,“本官說過,一定帶他回家,你不信本官?”
“公子……”歸言口中發苦。
“退下。”
歸言看着李鶴珣繼續低頭處理手中事務,眼眶突然有些發酸,“公子……”
“我說,退下!”他攥着折子的指尖沒有一絲血色,向來挺拔的脊背略微彎曲,如同一張緊繃的弓,随時都會從中間斷裂。
歸言抿着唇起身,見李鶴珣面色略微蒼白,神色從容,仿佛方才因李鶴意反應極大的人不是他一般。
他知曉公子向來喜歡将情緒藏在心裏,所以那句在心中輾轉多年的話他一直不曾說出口。
四年了,公子該放下的,就像老爺夫人一樣。
朝臣成親可以休沐三日,期間李鶴珣在百忙之中陪沈觀衣回了門。
唐氏與沈觀月安分守己并未作妖,沈觀衣覺着都是她先前将這二人收拾服帖了,才讓她的回門如此平順。
只是唯一令她有些意外的是,李鶴珣似乎有忙不完的事務,整日将自己關在書房中,甚至昨日回門回來後,聽歸言說他在書房忙到半夜,便就近睡下了。
今日是他休沐的最後一日,卻仍舊不見人。
沈觀衣百無聊賴的用筷子戳着八寶鴨的酥皮,她并不在意李鶴珣在做什麽,只是這樣的日子有些過于無趣了。
探春小心翼翼的将筷子從沈觀衣手上奪走,沈觀衣頓住,轉頭看她。
探春陪笑道:“小姐,唐大夫說了,您的手需要養着,您要吃什麽,讓奴婢喂您就好。”
她順着探春的視線看去,手背上的紅暈依舊有些腫,最外圈那一層細小的凸起,如同密密麻麻的小疙瘩,看的沈觀衣厭煩不已。
疼倒是不疼,就是醜。
她低頭瞧了一眼桌上的晚膳,突然道:“探春,我想吃香滿樓的百醉雞了。”
“啊?”探春瞧了一眼湛藍的快要沉下去的天色,猶豫道:“小姐,天色不早了,要不咱們明日……”
話音未落,沈觀衣便利落的起身朝外走去,“什麽明日,我今日就要。”
探春愣了一瞬,連忙追上去,使出一勸二順三撒嬌的絕招。
“小姐,廚房那邊已經将晚膳送來了,奴婢明日再陪您去好不好?”
“那是晚膳嗎?除了八寶鴨還有些看頭以外,其他的清粥小菜也敢送來,堂堂李家,連點像樣的飯菜都沒有?”
探春沉默了一瞬,知曉小姐慣是随着性子,別說她此時只是想吃百醉雞,便是她想要天上的月亮,今日也非要想法子撈着不可,便是撈不着,也定要作弄一陣。
但萬一呢,小姐也不是沒有聽勸的時候,只是這樣的時候,似乎大概也許……她想不起來。
探春小跑着跟在沈觀衣身後,陪着笑,“小姐說的是,這些寡淡的東西哪能進您的肚子,您不就是想吃百醉雞嘛,奴婢這就去給您買回來。”
沈觀衣腳步一頓,猶豫了,可轉眼一想,從前寧長愠派人給她送來的百醉雞是命人在剛出爐的時候快馬加鞭,用炭火溫着,才能令味道不散,肉質不散,入口正好。
眼下她雖然就在上京,香滿樓也位于鬧市,離李家算不得遠,但……
不等沈觀衣想出個結果,探春連忙趁機抱住她的手臂,讨好道:“小姐,奴婢腿腳很快的。”
沈觀衣側頭瞧了一眼她略有肉感的小臉,正欲開口卻驟然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道聲音,“少夫人?”
沈觀衣擡頭瞧去,歸言自假山石旁的拐角處走來,風吹葉落,不過片刻,一道青色長衫的衣角從自他身後顯現,李鶴珣身姿挺拔,略一擡眸便瞧見了她。
李鶴珣目光朝着她身後瞧去,“怎的沒用膳?”
探春:“這些膳食——”
“在等你啊。”含着笑音兒的聲音盈盈而出,沈觀衣瞧了探春一眼,探春猛地閉了嘴。
李鶴珣看了一眼探春,随後對上沈觀衣的笑眼,沉默了一瞬,“嗯,用膳吧。”
長靴跨過青石路之間的縫隙,徑直走向燈火通明的屋內。
探春左右瞧了一眼,看向沈觀衣,在等她發話。
“還不去?”白嫩的指尖懶散的将滑至臂彎的輕紗勾起,沈觀衣慢悠悠的朝着屋內走去。
踏進房門時,李鶴珣正在淨手,他接過下人遞來的絹帕,連指節縫中的水漬都擦拭的一幹二淨。
沈觀衣大概能猜到他這些時日在忙什麽。
上輩子他既要忙着對付那些人,又要替她收拾沈家,說李鶴珣是在以一己之力對付上京權貴也不為過。
但他後來贏了,将那些人拉下馬,将自己送上了一去不回的奸佞道路。
“怎的不吃,不合胃口?”李鶴珣停下筷子,看向沈觀衣。
她目光灼灼的瞧了他半晌,不曾動過一口,李鶴珣覺着,只瞧着他并不能飽腹。
沈觀衣悠悠點頭,指着其中一盤鳳尾,頗為嫌棄,“三日了,家中的廚子是只會做這些嗎?”
李鶴珣并不怎麽在乎口腹之欲,所以并不曾注意到這些,眼下見沈觀衣不喜,便看向一旁的婢女阿莺,“吩咐下去,菜色兩日一換。”
“是。”在屋內靜候的阿莺頓時施禮退下,按照李鶴珣的吩咐去了廚房。
阿莺走後,沈觀衣見李鶴珣看來,一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慢悠悠的在桌上敲打着,“我讓探春去香滿樓買百醉雞了。”
李鶴珣對此沒說什麽,目光忍不住看向她一刻不得安寧的手,“傷好了?”
“沒有呢。”
“那就少動彈。”
李鶴珣重新拿起筷子,慢條斯理的用膳。
‘叩——’沈觀衣指尖一頓,停在桌上。不過半晌,又清脆的響起。
李鶴珣悠悠看了一眼,并未說話。
晚間,沈觀衣心滿意足的用完探春帶回來的膳食後,李鶴珣已然坐在桌案前看書了,她慢悠悠的讓探春與阿莺将珠釵卸下,去了浴房洗漱。
待她再回房時,屋內的淡香中夾雜着一絲苦味,她撩開紗帳走進內室,一眼便瞧見了放在桌上的藥碗,棕黑色的藥汁冒着熱騰騰的白氣。
沈觀衣看了一眼坐在軟榻上看書的李鶴珣,她的目光幾乎剛看過去,李鶴珣便頭也不擡的道:“你的。”
她莫名道:“大夫說我的手傷無需喝藥。”
一旁的人解釋道:“回少夫人,這是夫人讓唐大夫特意為夫人開的方子,說是對女子生養有好處。”
沈觀衣這才看見說話之人是岳安怡房中的岳姑姑,她說送來的藥對生養有好處,但她不喜歡喝藥。
她抿着唇挪到李鶴珣身邊,一頭紮進他懷中,方才沐浴後的發絲還濕漉漉的,浸濕了他肩上的衣衫,少女的馨香與發油的花香交織,令人目眩神迷。
屋內還有旁人在,像什麽樣子!
李鶴珣蹙眉,斥責之言到了嘴邊,還未出口便聽見沈觀衣轉着音兒道:“夫君~~~”
如同叫了千萬次一般的熟稔,勾的人三魂齊飛。
李鶴珣呼吸一窒,耳尖滾燙,那些幹癟的話如數堵在了喉口裏,最終只能化為一道輕輕的回應,“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