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第74章

滿院秋色, 黃葉入土,探春站在樹下,雙手攏在袖中, 掐住手腕, 滿心焦急。

不過片刻,木門打開, 李鶴珣面色不愉的從裏面走了出來。

探春頓時迎了上去,“姑爺,小姐她如何了?”

李鶴珣負手而立,看向她,沉默許久還是問道:“她為何會對那果子有那般大的反應?”

“奴婢也不知……”探春憂心的皺起眉頭。

“那酸果雖難吃了些, 可也不會讓少夫人發這麽大的火, 平日裏廚房做的菜不合她心意, 她至多抱怨兩句, 自個兒重新去找吃的,從未因吃食生過怒,怎會……”

說着說着,探春突然想起, “不對,少夫人從前也因吃食生過氣的,不過……”

“不過什麽。”李鶴珣蹙眉看她, “說。”

探春頓時吓了個激靈,颔首道:“不過那都是六年前在莊子上的事兒了。”

“那時我與小姐剛被打發到莊子上,婆子們都是沈夫人的人, 讓我們住在後院兒最破落的房間不說, 還對小姐動辄打罵,不給吃的, 偶爾能給一頓殘羹剩飯也是因小姐聽話,不哭不鬧。”

探春想起那時,如今還有些毛骨悚然。

“有一次小姐餓暈了過去,再醒來時已經快不行了,奴婢求了那些婆子好久,她們也只打發給小姐半個饅頭,那饅頭又硬又冷,像是從冰天雪地裏拿出來的一樣。”

那些畫面似乎歷歷在目,恍如昨日,探春哽咽着,“小姐心中有恨,她不想死,所以每到夜裏有老鼠出沒,都是小姐最高興的時候。”

李鶴珣瞳仁輕顫,就連呼吸都緩緩滞住。

“小姐從前說,她以為那後院兒是她的難,沒曾想,卻是她活下來的運。”

“她……”開口的一瞬間,李鶴珣才發覺自己嗓音沙啞至此。

探春繼續道:“姑爺,那裏的老鼠好大,好可怕,肉也很是酸澀……”

說到此處,探春突然睜大了眼睛,猛地看向李鶴珣。

李鶴珣也在瞬間明白了原由,他沉聲道:“她不是沈家小姐嗎,便是庶出,也不該淪落至此。”

他本以為沈觀衣一個人被趕去那莊子上已然夠可憐了,沒曾想,她還曾有過那般暗無天日的日子。

李鶴珣等了許久都不見探春說話,她垂下眼簾,低聲道:“姑爺,過去的事小姐先前說過不願再提,奴婢若是說了,小姐定會不高興的。”

李鶴珣低頭看了她兩眼,也不為難。

有些事,他若是想要知曉,有無數的法子,萬不用為難一個婢女,更何況這婢女還是她身邊的人。

李鶴珣轉身離開,探春抿了抿唇,剛要進屋,卻聽見李鶴珣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日後莫再喚錯了。”

探春回頭,對上的卻是樹影斑駁中,李鶴珣離開的身影。

歸言已在書房等了許久,在李鶴珣入內後,他将今日掌握的風吹草動一一禀報。

趙永華的蹤跡出現在百裏之外的沽城,他手下能人義士奇多,想來那些貪污的銀兩都被他花在了招兵買馬上。

從前他站在太子身後,還大可以将此事推到為太子籌謀上。如今太子下馬,他在沽城有所動靜,難免不會令人多想。

如今聖上雖昏庸,但燕國與他國簽訂的和平契約依然生效,百姓安居樂業,并未對皇朝有何不滿,不是亂世,便不需要枭雄,亦不會容忍反叛之人。

趙永華不是個拎不清的,否則不會在朝堂叱咤多年。

天時地利人和他一個不占,想要翻身,便只能與人同謀,最好那人能是皇子,更能是日後的天子。

李鶴珣揉了揉眉心,“繼續派人盯着。”

“是。”

“今日……你在沈家可有聽到什麽風聲?”

歸言莫名的看向李鶴珣,沈家的風聲?

他想了想,緩緩道:“那府中的下人說府裏養的狗跑出去了……”

李鶴珣:……

他慢悠悠的轉頭看向歸言,“你何時也學會了開玩笑。”

歸言清澈愚蠢的眼神明晃晃的在告訴李鶴珣,他沒有明白他的意思。

李鶴珣抿了抿唇,“我問的是沈觀衣。”

“哦哦,少夫人啊,少夫人她就與雲姨娘說了會兒話,旁的好像也沒什麽。”歸言仔細想了想,将今日聽到的幾乎都複述給了李鶴珣。

聽完後,李鶴珣遲遲不曾言語。

他不似歸言那般大條,雲姨娘口中所言雖只有寥寥幾句,可結合方才探春的話,他似乎已然能夠拼湊出一個受盡苦難的小觀衣。

想起她對酸果的厭惡,其中有他之責,然沈家更是罄竹難書!

“你說,沈家的人,想活嗎?”

歸言雖不知公子為何會如此問,但他想起今日雲姨娘的話,“大概有些人想,有些人不想吧。”

“那便讓想死的人與沈書戎共赴黃泉,想活的人留在人間……”

李鶴珣眼底泛起冷光,擡手阖上冊子,“嘗嘗劍樹刀山的滋味。”

這頭,探春端着廚房剛做好的糕點放在沈觀衣跟前,聽着斷斷續續的琴音,讨好道:“少夫人,您看,奴婢給您拿了什麽好東西來。”

緊閉的窗棂飄不進一絲涼意,沈觀衣輕輕按住琴弦,擡頭看去。桌上放着她往日裏喜歡的桂花糕,甜膩的滋味只是看一眼都能想起。

但如今的她皺了皺眉,想到那等甜膩的滋味有些恹恹,“探春,我想吃醉糕了。”

帶着果酒香的醉糕。

平日裏她也不怎麽饞嘴,可是如今竟分外想念那個味道。

探春為難道:“少夫人,您說的可是黃記的那家鋪子?”

“嗯,怎麽了?”沈觀衣低頭輕撥了一下琴弦。

“前兩日上京動亂,那家小鋪子早就被人砸了。”

沈觀衣詫異道:“砸了?”

“那該怎麽辦,我想吃……”本來只是有些許的饞意,如今一聽吃不到了,那抹可有可無的念頭在瞬間變為了堅定。

探春試探道:“那奴婢去問問廚房,看他們會不會做醉糕?”

在沈觀衣颔首後,探春便轉身往外走去,琴音袅袅,在她關上門後,将聲音隔絕了一些。

想來小姐還未消氣呢,從前她與寧世子之間有些不愉後,也總是喜歡一個人坐在窗邊撫琴。

哎,姑爺真是的,要她說,還不如讓寧世子與小姐在一起呢,至少寧世子将小姐惹惱後會哄人,會讨小姐歡心,姑爺會什麽,只會将自己關在書房,整日忙碌,小姐惱了也不知曉來哄哄。

探春正嘀咕着呢,突然發覺面前站着一個人,将她吓了一跳。

她拍着胸口擡頭看去,看見是歸言後,頓時沒好氣道:“你吓我做什麽,讓開。”

“我吓你?我只是看你魂不守舍的,問問你怎麽了而已。”

探春忙着呢,哪有功夫理他。

見探春要走,歸言連忙将人叫住,“等等,少夫人那邊如何了,消氣了嗎?”

“沒有。”

歸言趨步跟在探春身後,“啊?還氣着呢?”

探春不耐道:“你沒有自己的事情做嗎?跟着我幹什麽,走開。”

“你這是去哪兒啊?廚房?是少夫人餓了?”

探春猛地停下腳步回頭看他,歸言一時不查差點與探春撞上,他堪堪停下,正要抱怨,卻見探春雙手叉腰,沒好氣道:“少夫人想吃醉糕,奴婢去廚房問問有誰能做,可以了嗎?”

“趕緊走吧,少夫人還等着呢,別在這兒礙事。”

醉糕?

歸言錯愕了一瞬,想起秋獵後公子被寧世子擾亂心思的那些時日做的事,他臉上帶着一絲複雜的神情。

他當是公子喜歡吃呢,原來是少夫人。

“你等等。”

見探春腳步不停,他連忙道:“我知道哪兒有,你等我半個時辰,我給你帶來。”

探春頓時停下步子,回頭莫名的看向他,“你會……做?”

她才剛說到前兩個字,歸言便已經跑走了。探春猶豫了一二,想着信他一回,畢竟府中的廚子自姑爺先前吩咐後,每日都變着花樣兒的給小姐做吃食,但凡是他們會的,幾乎都做了個遍。

這醉糕雖不難,可小姐喜歡的,是黃記那家做出來的口味,便是府中的廚子也不定能做好。

半個時辰後,探春正着急的來回走動時,突然看見了從遠處疾步走來的歸言,他手中正端着一盤糕點。

探春雙眸一亮,“你還當真弄來了啊。”

随後連忙從他手中接過,朝着廣明院走去,“多謝,少夫人還等着呢,我先走了。”

“欸……”歸言看着探春着急的背影,那句原本要說的話被噎在了喉嚨中。

罷了,還是讓公子自個兒去與少夫人說吧。

探春步伐匆匆的回了屋內,将醉糕放在沈觀衣面前時,沈觀衣擡頭看了她一眼,在她忐忑的目光中拿起了一塊。

“廚子竟然當真會做?怎的從前不見他們做過。”

說罷,沈觀衣将白糯的糕點放入嘴中,輕輕咬了一口,淡淡的果酒香混雜着蜂蜜味傳入口中,她滿意的點了點頭,“雖比黃記差了一些,但還不錯,當真是廚子做的?”

還不錯?

探春錯愕的看着沈觀衣,在她的應允下,也拿起一塊嘗了嘗,頓時睜大了眼,“當真不錯。”

沈觀衣舔了舔嘴角,先前那股作嘔之意總算被壓下,她誇贊道:“沒想到李家的廚子,還有這等手藝。”

“不是廚子,少夫人,是……歸言做的。”

探春說出來後自己都有些不信,這般好吃的糕點能是那個煩人精做出來的。

但那時他來去匆匆,若是廚子做的,他大可知會她一聲便是,既然沒有,那定是出自他手。

沈觀衣聽見這個結果,比探春更為詫異,“歸……言?”

在她的記憶中,從未見過歸言下廚,倒是李鶴珣,前世曾給她做過醉糕吃。

不過李鶴珣的手藝很好,甚至比黃記做的都要好吃,若當真是李鶴珣,不會是這個味道。

沈觀衣輕笑道:“歸言……沒想到他還有這等廚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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