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李鶴珣從始至終不曾言語, 靜靜的看着他二人如同生離死別一般的對望。
唯有離他最近的歸言瞧得見他幾乎快要将指骨捏碎的,藏在袖籠中半遮半掩的手。
寧長愠步步靠近,直至停在他跟前。
二人皆是身長玉立, 容色卓絕之人, 李鶴珣冷靜的看着他,聽他道:“李大人, 可否借一步說話?”
李鶴珣越過他的肩頭看向坐在他身後把玩着暖玉的沈觀衣。
沈觀衣對上他看來的目光,眨了眨眼,模樣無辜懵懂,大有裝乖之意。
“好。”
茶坊後院之中,寧長愠腳步滞住, 回身看他, “李大人, 日後娓娓便要你多費心了。”
李鶴珣緩緩道:“寧世子有時間關心別人的妻子, 不若擔心一下侯爺。”
“我父親那兒我自有打算,這些年我雖不學無術了些,但他所犯下的罪該是何處置,我心裏清楚。”
寧長愠繼續道:“我找李大人借一步說話只是想提醒李大人, 娓娓雖有身孕,但這并不表示她有多喜歡你。”
李鶴珣面不改色道:“她待我如何,我心中清楚, 便不勞世子擔心了。”
“是嗎?”寧長愠輕笑道:“我只是好心,你倒不必對我這般疏離,今日我已經知曉我與娓娓再無可能, 便是癡纏, 以她的性子,至多落得個兩敗俱傷的結果。況且, 我能留在上京的時日不多了,所以想告訴李大人……”
“關于她從前的……所有事。”
李鶴珣眸中閃過一道暗光,寧長愠沒有旁的心思,他只是覺着,若這世上當真能有人捂熱她的那顆心,恐怕也只有李鶴珣了。
他瞧得出來,娓娓待他是不同的,雖不知那喜歡有幾分,或許很淺,淺到她自己都不曾注意,但旁觀者清,他比誰都了解她,怎會發現不了。
“她的事我自會問她,大可不必從世子的口中知道。”
那樣從容不迫,冷靜自持,寧長愠原本生出的那一丁點善意頓時斷了,“大人恐怕不知,娓娓性子強勢,向來喜歡對她伏低做小的男子,越卑躬屈膝,越能讨她歡心。”
李鶴珣懶得再聽他那些胡話,“世子若無旁的事,本官便先走一步。”
在他轉身之後,寧長愠繼續道:“她冬日畏寒,脾性比平日更加易怒,你大可以不信我的話,但若吃了苦頭,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李鶴珣腳步不停,俨然沒将他的話放在心上。
寧長愠望着他離開的背影,掩去眼底的落寞,朝着皇宮的方向而去。
他方才的話半真半假,既李鶴珣那般清高冷傲,那便讓他在娓娓那兒多吃些苦頭,便是最終也不能讓娓娓上心,也是他自己沒本事。
沈觀衣随着李鶴珣從茶坊出來時,天色尚早,她摸着手中溫熱的暖玉,有些沉甸甸的,但卻暖和的令人愛不釋手,她一變把玩一邊好奇道:“你怎的突然來了?”
李鶴珣的目光悄無聲息的從沈觀衣手中握着的暖玉上掃過,“聽歸言說,你今日在沈府的事并不順利。”
提起沈府,沈觀衣便想要那個為了沈書戎去送死的女人,十分頭疼,“随她去就是,她既想陪人下黃泉,我如何攔得住。”
李鶴珣在沈觀衣上馬車之時,默不作聲的替沈觀衣将暖玉接過來,“這兩日京中事多,三府罪名已下,太子也被關入宗人府兇多吉少,大事頻發,定會生亂,你若是無事,莫要出府。”
沈觀衣心不在焉的嗯了一聲,腦海中回蕩的都是雲姨娘将她救出來之時,臉上的慶幸。
少時在沈府,雲姨娘便是在她娘死的前幾日才被沈書戎接回來的,算起來,她不是那些冷眼旁觀還要踩上兩腳的人。
沈觀衣遇見的好人不算多,雲姨娘不想活,可雲姨娘想要沈觀韻活着。
她抿着唇,在李鶴珣的攙扶下鑽入馬車,因沈觀韻一事,眉宇間擰成一股煩悶燥郁的結。
待她思緒煩憂的進入馬車後,幕簾放下,歸言看向沒有挪動一步的李鶴珣,“公子,可是有事要吩咐屬下?”
拇指從暖玉上輕輕摩挲了一下,李鶴珣低頭看了兩眼,這才将手中的東西遞給歸言,“去尋一個一模一樣的來。”
“啊?那這塊呢?”歸言連忙問道。
李鶴珣瞧了他一眼,雖未言語,但歸言卻立馬明白了。
他低頭看向自己手中溫潤的白玉,一塊價值連城的上好暖玉,竟落得跟那張狐皮一樣的下場。
可嘆,可惜啊……
今日的馬車比之往日還要平穩些,回府的路上幾乎感受不到颠簸。
沈觀衣畏寒,今日出府時天色尚晴,只穿了一件玉白襦裙,并未帶上披風,如今風有些大,她便是坐在馬車上也覺着身子有些冷。
她挪動着身子靠在李鶴珣肩上,汲取他身上的暖意,總覺着有什麽事好像忘了……
突然,沈觀衣驚呼道:“玉呢?”
她左右瞧了瞧,還往自己的身上摸去,可始終不見玉的蹤跡。
她的玉不見了!
李鶴珣側着身慢悠悠的打開他平日裏裝滿游記的小屜,“那玉我瞧着不太潤,讓歸言拿去加工一二,屆時再給你送回來。”
“不太潤?可我方才覺着那玉墜感有質,入手滑膩,分明是精雕細琢過的。”
沈觀衣說到此處,突然明白了什麽,“李鶴珣,你莫不是将我的玉扔了!”
先前那白狐皮一事,她可還記着呢!
這人小氣的緊,方才他眼睜睜瞧着寧長愠送她東西,定是介意的緊。
“沒有,說了過兩日給你送回來便會給你,一塊玉罷了,我不至于這般計較。”
話落,李鶴珣轉過身來,手上正握着兩顆金黃色的果子,沈觀衣原本還欲詢問的話到了嘴邊變成了驚愕,“這是什麽?”
若她沒看錯,與昨日李鶴珣給她剝的那個果子長得相同,味道……定也相差無幾。
“酸果。”他低頭看她的反應,見她滿臉抗拒,抿唇道:“我問過府中的婆子,都說有孕時多吃些果子,生下的孩子會好看些。”
“所以你是為了孩子日後能長得好看些,才非要逼着我吃這個東西的?”沈觀衣目露不悅,心中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邪火竄來竄去。
李鶴珣默不作聲的将果子剝好,并未将她的惱怒放在心上,“不是逼,是請求。”
他将果子遞給她,“你若聽話,我便應你一件事。”
“什麽事都可以?”
“自然。”
沈觀衣想起方才惹她心煩之事,眼眸從果子上掃過,“要我吃也可以,你昨日說好的日後陪我一起麻煩,所以你得先吃才行。”
雖然将沈觀韻那樁事扔給李鶴珣能讓她清閑些,但也要瞧瞧這果子到底能不能入口,若當真與聞着的同樣酸,她寧願自己去籌算一番将人救出來,也不願吃這東西。
李鶴珣面不改色的将果子放入口中,細嚼慢咽之後才緩緩吞下。
沈觀衣一直注意着他的神色,見他從始至終不曾有半分波動,這才放了心。
她接過李鶴珣再次剝好的果子,如他一般放入口中,貝齒咬破果肉之時,汁水在嘴裏漫延,五官頓時擰巴到了一處,沈觀衣想都沒想的便吐了出來,可嘴裏還是酸澀的緊。
不多時,馬車內傳來帶着哭腔的沙啞聲,驚擾了街道兩旁的百姓,“李鶴珣,我跟你沒完!”
從巷尾緩緩駛來的馬車停在李府門前,在那塊正楷行書的匾額下,女子從馬車上跳下來,大步流星的走入了府中。
等在府外的歸言莫名的看向從馬車上走下來的李鶴珣,“公子,少夫人這是怎的了?”
李鶴珣面色沉重,不語。
歸言身子向後傾斜,一眼便瞧見了馬車內的一片狼藉,随後小心翼翼的看了李鶴珣一眼,“是……少夫人不喜歡?”
“不是不喜歡。”
李鶴珣緩緩阖上眼,正當歸言松了口氣的時候,他突然道:“是厭惡。”
“罷了,換個別的法子吧。”
歸言實在不解,“公子,既然少夫人不喜歡,你為何還非要……”
李鶴珣看了他一眼,“府中的婆子說,多吃些果子,日後孩子會生的好看。”
但他沒曾想,沈觀衣會對酸澀之物厭惡至極,他方才嘗了一個,口感雖不算好,但也能下咽。
“不是,公子,就您與少夫人的模樣,生下的孩子在容貌上定遠勝于旁人,您何必……”
歸言神色複雜的看着他,更何況,您也不是這般在意容貌之人啊。
李鶴珣擡步往府內走去,“我怕孩子若有哪點不好,會遭她嫌棄。”
啊?
歸言一臉震驚,随後讪笑道:“不會吧,那可是少夫人自個兒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為人母親的,疼愛都來不及,怎會嫌棄。”
李鶴珣也知曉這個道理,但自他昨日聽見沈觀衣那般玩笑話後想了許多。
旁的父母對待自己的孩子還多有苛責,更何況沈觀衣這般的性子。
他只是想盡少可能的免去日後她對孩子的不滿。
這是他與她的第一個孩子,他珍之重之,自然希望她亦能如此。
李鶴珣讓歸言先去書房等他片刻,自個兒轉身回了廣明院中,剛踏入屋內,便瞧見沈觀衣在阿莺與探春的服侍下漱口,雙頰鼓鼓,一雙美眸瞪着他。
李鶴珣讓二人先出去,随後踱步來到沈觀衣跟前,在她張口怒斥之前,李鶴珣率先道:“我幫你将人救出來。”
“還懷着孩子呢,別氣壞了身子。”
沈觀衣厭惡極了這酸澀之味,眼下胃裏還壓着惡心之意,像是她少時吃過的老鼠肉,那股味道,令人作嘔。
她眼中因胃裏翻滾,泛着淚光,咬牙切齒道:“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