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不多時, 下人匆匆前來,附在李誦年耳邊輕聲低語,他頓時蹙眉, “還不快請進來。”
只是不知聖上為何突然來此, 李誦年餘光看向李鶴珣,想起聖上對他的依賴與看重, 沈氏剛要臨盆,聖上便來了,若說其中沒有李鶴珣的原因,他不信。
李誦年安撫道:“放心,會平安的, 聖上來了, 你跟我出去瞧瞧。”
“聖上那邊父親去就是。”
李鶴珣沒有要從這離開一瞬的意思, 就在李誦年蹙眉, 欲要呵斥他不像樣之際,孟憲帶着一衆太醫,從遠處走來。
他按捺住心中雀躍,略顯穩重的走到李鶴珣身邊, 一雙葡萄似的眼睛不住的看向他,可李鶴珣沒有半分要理會的意思。
“陛下,您這是……”
孟憲指着身後的五名太醫, 挺直了小小的胸膛,餘光仍舊止不住的看向李鶴珣,“表嫂臨盆, 朕帶着太醫過來, 以備不時之需。”
話音剛落,屋內頓時傳來一聲慘叫, 伴随着女子嗚咽的哭聲讓在場之人都瞬間安靜下來。
裏面隐隐傳來婆子們的催促與鼓勵,李鶴珣按捺住想要進屋的心,轉頭看向孟憲,發覺他小臉煞白,方才刻意端起的皇帝架子都飛到了九霄雲外。
他朝着李鶴珣湊近,用袖袍遮擋住的指尖捏住李鶴珣的衣袖,小聲問:“表哥,生孩子這般吓人嗎?”
“如過一遭鬼門關。”
“啊?那表嫂也太可憐了。”
是很可憐。
李鶴珣忽然有些後悔讓她孕育這個孩子,吃這般多苦,還要過生死劫,才能順利将孩子生下。
他對血脈一事本就看的不重,有則更好,沒有亦可。
或許是裏面的聲聲高昂讓他引以為傲的理智盡數崩塌,只剩下無盡的後悔,若是當初他狠心一些,不顧沈觀衣的意願給她喝避子湯藥,或是将孩子落掉,今日也不會出現這遭。
他何時聽過沈觀衣那般哭天搶地,如同牢獄中苦受折磨,想要求得一線生機之人,他沒見過女子生孩子,卻見過那些人受刑。
“瀾之,你幹什麽……”
“表哥!”
李鶴珣忽然推開門走了進去,不過一瞬又将門緊緊關上,他站在屏風後沒有再往前一步,“不用理會我,你們繼續。”
聽那些大人所說,這些婆子們膽小,若有男子站在身側,她們定會分心,所以李鶴珣不過去,他只是想在這兒陪陪她。
濃烈的血腥氣不停的鑽入鼻中,他先前便問過太傅,張夫人性命垂危之際,是太傅用自己納妾來威脅張夫人,給她活下去的力氣。
用她在意之事,給她幾分力量與盼頭。
“娓娓,你先前不是想去許多地方看看嗎,待今日過後,你想去哪兒便去哪兒,好不好?”
“探春與阿莺還在外頭等着呢。”
“你愛吃的東西,我都讓廚房備着……”
他小聲絮叨了許久,也不管沈觀衣有沒有聽見,幾乎将她平日裏的喜好一一說了個遍,直到一聲嬰兒嘹亮的啼哭響徹屋內,李鶴珣瞬間怔住,想也未想的從屏風後走出,朝着床榻而去。
婆子頓時急了,“公子,這裏髒,等奴婢們收拾了,您再過來。”
床上血跡斑斑,李鶴珣如同瞧不見似的坐在床邊,握住沈觀衣的手,瞧見她容色蒼白,雙眼緊閉,額發幾乎緊緊貼在臉上,李鶴珣便有些心疼的喘不過氣來。
“公子,少夫人累的睡過去了,您別在這兒杵着,先去看看小小姐,等少夫人休憩一會兒,醒來您再與她說話。”
李鶴珣坐在沈觀衣身邊沒動,婆子讓人将孩子抱過來給李鶴珣看了一眼,小鼻子小眼睛的,皺皺巴巴也瞧不出像誰,但他的眼底還是泛起一絲柔意,“将孩子抱去給奶娘吧。”
木門打開,守在外面的衆人頓時一擁而上,就連孟憲都踮着腳伸長了脖子去瞧襁褓中的嬰孩兒,李誦年眉眼舒展,看向婆子,婆子笑道:“恭喜老爺,是小小姐。”
李誦年此時,哪裏還瞧得出一點平日裏肅穆嚴謹的模樣,他大笑着,“這是瀾之的嫡長女,亦是我頭一個孫女,好啊,好啊……”
“讓朕瞧瞧朕的侄女,姨父,讓朕看看。”
孟憲好奇的盯着襁褓中還未睜眼的嬰孩兒,小小軟軟的,他想伸出手戳一戳,卻被李誦年制止,“聖上,孩子還小,莫欺負她。”
“朕哪有欺負她,分明是覺得她可愛,看着像糯米羔子似的,想摸摸看是不是軟軟的嘛。”孟憲嘟着嘴,一臉不悅。
李誦年壓根沒有理會他,餘光瞧見岳安怡站在他身後不遠處,對這孩子并不熱絡,也算不上欣喜時,頗為錯愕,“你站在那兒做什麽?前些日子不是還嚷嚷着孩子要出生了,緊張的整夜睡不好,眼下孩子都出來了,你不過來看看?”
岳安怡被岳姑姑扶着來到孩子跟前,她眼底複雜的神色讓李誦年不由得蹙眉。
忽然,孩子咿呀叫了一聲,嫩紅的嘴巴咧開,對着岳安怡笑得十分燦爛,雖模樣還未長開,可就以沈觀衣與李鶴珣的容色,這孩子日後也是個容貌極盛的。
李誦年頓時溫柔了眉眼,“你看,這孩子對你笑呢。”
“來,也給祖父笑一個。”
岳安怡被那笑容晃了眼,握着岳姑姑的手腕逐漸用力。
李鶴珣忽然從屋內走出來,帶着滿身血氣,“聖上,煩請讓太醫進去瞧瞧,她半晌未醒,或是身子過于虛弱。”
孟憲看了一眼身後的太醫們,衆人頓時明白,紛紛朝着屋內走去,岳安怡忽然出聲道:“慢着。”
“平日裏都是唐大夫為她瞧身子,她身體一直不好,不然還是讓唐大夫來看看?”
岳安怡神情擔憂,不等衆人回應,便看向岳姑姑,“去将唐大夫找來。”
“讓太醫瞧瞧也無妨,畢竟是聖上的一片心意。”李誦年瞧着她,一雙沉靜的眸子似乎能洞悉一切。
岳安怡身子一頓,抿着唇看向李誦年,随後又将目光移到李鶴珣身上,仿佛有一種塵埃落定的淡然,“也好。”
李鶴珣雖全心挂在沈觀衣身上,但也将他們二人之間的暗流湧動看在眼裏。
太醫去到塌前替沈觀衣診治,不知發生了何事,每一個為其把脈的太醫都面色大變,随後看向同僚,讓其再診治一番,一來二去後連孟憲都看出了不妥。
“到底如何了,你們倒是說啊!”
其中年紀頗大的太醫噗通跪地,顫着聲音道:“回聖上,少夫人不、不是體弱。”
李鶴珣猛地看向他,“不是體弱?”
“是、是中毒。”
屋內鴉雀無聲,寂靜的連呼吸都險些聽不見,孟憲最先回過神來,連忙道:“什麽毒?可有解法?”
太醫擡眸瞧了一眼屋內的衆人,那毒在十多年前便被聖上下旨為禁藥,使用者與抗旨無異,他支支吾吾不知該不該說。
“朕讓你說!”孟憲急得跳腳。
太醫只好咬牙道:“不知聖上可知曉世間兩大奇毒,紅首與美人關。”
“紅首乃劇毒之首,中毒者不過一日便會在噩夢中逝去,而美人關,則是十幾年前,瑜妃娘娘所用之物。”
瑜妃二字,頓時讓衆人想起了些什麽,可孟憲年紀小,當年之事也只聽過一二,并不完全,“這毒如何?”
“這毒之所以能與紅首并列,便是因其毒性刁鑽,雖不會痛苦,但卻能在日積月累中,蠶食性命。當年瑜妃娘娘将其毒帶入宮闱,為獲盛寵私自服下,容貌比之先前更盛,不似凡人,可毒畢竟是毒,就像花開到極豔之後,便會凋零。”
“你的意思是,表嫂便是中了這美人關?”孟憲不可思議道。
“如何解。”略帶沙啞的聲音自身後傳來,李鶴珣瞧着面色無虞,可眼底湧動着卻被極力壓制的情緒似乎只需輕輕一拉,便如開閘洩洪般,奔湧而出。
太醫雙手交疊置于身前,将額心磕在手背上,輕嘆一聲,“無解。”
那根緊繃的弦在瞬間斷裂,李鶴珣垂眸,壓抑的嗓音緩緩問道:“沒有別的法子嗎?”
“若有法子,當年的瑜妃娘娘便不會離世了。”
太醫話音剛落,在對上李鶴珣通紅的雙目後,忍不住顫了身子,猶豫道:“或、或許下毒之人有可解之法,也說不定…… ”
“那美人關既是禁藥,竟還有人膽敢用在表嫂身上!”
孟憲冷眼看向太醫,“你還知道些什麽,全數講來,朕就不信抓不到人!”
“是,據臣所知,這毒需至少服用一月,之後會感覺身子疲乏,看少夫人這模樣,中毒時日應當不短了。”
孟憲看向李鶴珣,“一月之久,必是身邊人的手筆,表哥,不若将表嫂身邊伺候的人都抓起來拷問。”
李誦年從始至終都用餘光注意着岳安怡的神色,二十多年夫妻,他比誰都了解她,只是沒承想,當年阿意出事後,會令她變成如今這番模樣。
“不必了。”
李誦年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這乃是臣的家務事,還請陛下回避一二。”
“可是——”孟憲着急的聲音還未落下,便被李誦年打斷,“陛下,禁藥一事臣一定會給您一個交代。”
孟憲見他滿臉固執,不由得看向李鶴珣,“表哥,當真不需要朕幫忙嗎?”
先前絲絲縷縷的點似乎在方才父親出來說話時連成了一條完整的線,他心底有一個答案呼之欲出。
李鶴珣目光冷凜的掃過衆人,最後停留在李誦年冷靜的雙眸前,“父親,知道下毒之人是誰,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