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前世無情版
禺安二年,驚蟄多雨,今日難得放晴,畫舫緩慢的行駛在水面,樂師抱着琵琶坐在船頭,悠揚的小調與波光粼粼的湖面互相依偎,漣漪陣陣。
其中一條最大的畫舫內,坐着半個京城的貴女們,清風徐來,小窗微開,被衆人圍着的女子雍容華貴,容色極豔。
或許是她模樣過于稚嫩,堆積的滿身華貴顯得有些不倫不類,如同小孩偷穿大人衣衫,插上滿頭珠釵般滑稽,但在場無一人敢多加置喙。
不但不敢,還得舔着臉恭維着。
今日前來陪沈觀衣游湖的,哪個不是想要求人辦點事的,再不濟也是門第不高,想要借此攀附往上爬的,為了能出現在這條船上,她們私下裏不知扯了多少次頭花。
衆人雖各有心思,但面上卻紛紛揚起笑臉。
“衣兒姐姐,這個糕點是我今日一早親手做的,不甜不膩,你嘗嘗?”刑部侍郎家的小女兒從婢女那兒拿過糕點來,雙眸瑩亮,期待的望着沈觀衣。
“還有我還有我,我聽說衣兒妹妹平日喜歡食酸棗,這棗子啊,是我一月前陪公主游玩去豐山摘的,個頭又大又甜,回來後從曬到抹糖霜,都是我親力親為,絕對好吃。”
來人将侍郎家的小女兒不動聲色的擠到一旁,捧着盒子,滿臉谄媚。
“衣兒妹妹,我……”
周遭喧鬧不斷,好似她身邊的位置有多矜貴似的,人人都想上前。
沈觀衣下巴微微擡起,瞧着那些貴女擠來擠去,就差互相掐架時,眉梢忍不住染上一抹愉悅。
忽然,船身劇烈搖晃,哎喲聲此起彼伏,探春連忙扶着沈觀衣,“夫人,您沒事吧?”
惱怒之色浮出眼底,沈觀衣還未出口,便見貴女們在婢女的攙扶下起身,怒道:“怎麽回事!”
“抱歉抱歉,裏面的人沒事吧?”
男子清亮的聲音從船外傳來,衆人透過小窗看去,只見一條畫舫與她們相距甚近,如同連體般挨着,而站在船頭的男子束發華衣,滿臉歉意。
貴女愠怒道:“你是哪家的公子,知道畫舫上坐着誰嗎,要是磕了碰了,小心你的命。”
話音剛落,只見那條畫舫中傳來一聲輕嗤,“喲,誰的口氣這麽大?”
修長的手掀開幕簾,秦三從船內出來站在那公子身邊,搭着他的肩,眉梢輕挑,不動聲色的透過小窗,瞧見了內裏的衆人,“原來是各家姑娘們在此相聚。”
“秦三?”林大小姐回過神來,繼續道:“你們撞了我們的畫舫,驚擾了貴人,現下該如何是好?”
“林大小姐話可不能亂說,分明是你們準頭不好,撞了過來……”
沈觀衣不動聲色的坐在林大小姐身後,面對着她的背影,透過縫隙隐隐能瞧見對面畫舫上的人。
探春熟稔的為她整理秀發,沈觀衣默不作聲的聽着這二人對峙。
直到,那秦三說:“你說夫人在畫舫上便在?我還說王爺在我這兒飲酒作樂呢。”
衆貴女被他的無恥之言噎住,安靜之時,沈觀衣忽然出了聲,“那秦公子不妨讓王爺出來,正好我與他一同回府。”
比小調還要動聽幾分的聲音随風飄進畫舫中,秦三似是早就知曉她在畫舫中,并無驚訝,瞳仁幽深,眼底忽閃,不卑不亢的笑道:“方才只是在下的玩笑話,還望夫人莫要怪罪。”
沈觀衣在探春的攙扶下起身,站在窗邊,與秦三遙遙相望。
長得還不錯,但她對此人并無印象,不明白他為何偏要與她作對,如今上京誰不給她三分薄面,偏偏他要與衆不同。
眼下這般多人,若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男子拂了臉面,她日後如何立足?
沈觀衣心下暗恨,面上卻勾起一抹輕柔的笑意,“不知者無罪,不過舫上都是矜貴的女兒家,觀公子面相,也不是什麽大奸大惡之人,想來先前只是無心之舉,只要公子誠心致歉,此事便就此作罷。”
她臺階都已經遞到此處了,可那秦三卻像是不明白退為何物般,偏偏要與她對上,言辭鑿鑿的道:“夫人這話說的便不對了——”
“秦公子。”沈觀衣臉色難看的打斷了他,眸中的威脅毫不掩飾。
接下來的話堵在了喉嚨,秦三看着那雙如琉璃般的雙眸,裏面只有他,亦有因他而升騰的怒火,令他心間燙了一瞬。
他識時務的展顏一笑,拱手接着方才的話道:“致歉怎能表現出在下的誠意?明日在下讓人去各家府上送上歉禮,還望今日不會掃了夫人與各位姑娘的興致。”
貴女們竊竊私語,沈觀衣松了一口氣,冷冷的睨了他一眼,這才道:“今日便到此吧,有些乏了。”
衆人一擁而上,面露關切,但興致已散,待畫舫靠岸後,沈觀衣便帶着探春下了船。
街道喧鬧,正扶着沈觀衣上馬車的探春忽然被人撞了一下,她穩住身子後,擡頭看去,卻發現人來人往,壓根瞧不出方才撞她之人是誰。
直到發現腳邊的一粒紅珠,頓時明白了什麽,擡頭看向沈觀衣,“夫人……”
馬車上到一半的沈觀衣收回了腳,立于一旁,瞧着被探春撿起來的珠子,想起珠子的主人便想起前兩日聽見的風言風語——
侯府世子與大理寺卿岑家小姐,或是好事相近。
據說是因寧長愠拾起了岑家小姐的帕子,被人瞧見了,且岑家本就屬意侯府,便順水推舟,想要以此結為親家。
“夫人,咱們現在去哪兒?”
能讓人以珠子為信,定是世子,且他或許就在附近等着夫人呢。
因近來的風言風語,沈觀衣如今并不想表現的那般聽話。她與寧長愠之間,自從她成親後,便像是與他連着一根摸不着看不見的線,她想要将線頭攥在自己手上,畢竟一旦線頭松開,反彈回去傷害的,是對方。
誰握着線頭,誰才是最有利的一方。也只有攥緊了這根線,才能更好的讓寧長愠為她所用。
沈觀衣道:“你去告訴他,我在這兒等他,一盞茶的功夫若他不來,我便回府了。”
探春瞧着人來人往的大街,面露擔憂,“可是夫人,您一個人在這兒,奴婢……”
“誰說我是一個人了。”沈觀衣擡眼,瞧見不遠處朝着他走來的男子。
探春仍舊猶豫,可對上沈觀衣不容置疑的目光後,頓時垂首道:“是,奴婢這就去。”
待她走後,秦三上前拱手道:“見過夫人。”
“公子有事?”
男子身形修長,腰間別着一把玉扇,每每一笑,他左臉上便會有一個若隐若現的酒窩,“夫人當真忘記我了?”
忘記?
沈觀衣的目光若有似無的打量在他身上,可着實記不起來在哪裏見過他。
秦三看見她神色莫名,只好提醒道:“先前林家的宴席上,在下曾與夫人說過話。”
半晌後,沈觀衣似乎記起來了,那個像蝴蝶一樣湊在她跟前的男子,原來就是眼前這人。
沈觀衣專心看着一個人時,眸中亮如螢火,似黑夜孤燈,讓秦三有些招架不住,緩緩別過臉,“看來夫人想起來了。”
“想起又如何?沒想起又如何?你很在意?”
她的直言不諱讓秦三瞬間道:“沒有,在下只是仰慕夫人許久,将夫人當作知己,夫人若是忘了在下,在下定是難過的。”
沈觀衣沒将他的話放在心上,似笑非笑的盯着他的耳朵,“它好像紅了。”
不說便罷,一說秦三便覺着耳根有些發燙。
他的反應在沈觀衣看來再熟悉不過,她緩緩往前挪了一步,笑道:“你傾慕我?”
秦三指尖輕顫,這句話如同一根針,挑起了被他藏在皮肉之下的緊張與興奮。
明知她乃攝政王妃,乃是他人婦,貴不可言,若是君子,便該知曉禮義廉恥,道德二字,是以傾慕也只能藏在心底,一生無緣。
從前,秦三覺着自己雖渾不吝了些,卻也算得上端方君子,可如今看着眼前之人,如此之近,好似都能聞到她身上隐隐傳來的馨香,頓覺自己算哪門子的君子,他明明想要她。
便是得不到,讓她知曉自己的心意,也是好的。
“是,在下傾慕夫人。”
沈觀衣挑起眉梢,好似在逗弄一個有趣的物件兒,一言一行中都在打量着秦三此時的反應,“所以你方才在畫舫上是故意的,想要引起我的注意?”
“夫人很聰明。”秦三毫不吝啬的誇贊着,眼底似乎快速的閃過一抹埋怨,“這下夫人總該記住我了。”
他的直言将沈觀衣哄的樂不可支,好聽的話誰都喜歡,沈觀衣尤其喜歡。比起方才,她如今更加溫柔嬌媚了幾分。
就在她欲要開口之時,餘光瞧見了一道熟悉的人影正朝着這處走來,嘴角頓時揚起,勾出三分風情,“秦三,過來。”
秦三呼吸一窒,身子緊張到僵硬,被她的話震在原地,遲遲挪不動一步,只能暗恨自己不中用。
可下一瞬,沈觀衣緩緩擡手,指尖撫過他的玉冠,發絲,替他摘下莫須有的污物。她臉上的笑越發燦爛,晃的秦三挪不開眼,心口砰砰直跳,“夫人……”
“嗯?”尾音上揚,她歪着腦袋,直直的望向他的雙眸,分明還有些青澀的模樣,卻總是不經意的蠱惑人心。
秦三的目光從她的眉眼緩緩移到那雙嫣紅的朱唇,喉口上下滾動,他好似中了什麽蠱毒一般,盯着不放。
就在他緩緩低頭之時,沈觀衣的手腕被人兇猛的握住,同時,耳畔傳來一道厲喝,“你們在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