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3·前世有情版
讪笑聲打破了寂靜。
“長愠哥哥不是娓娓的嗎？”
她模樣稚嫩，雙眸望向他的時候，即便不是刻意，也帶着幾分天真。
但這次，寧長愠似乎不欲被她囫囵過去。
修長的指尖懶洋洋的勾起沈觀衣散在腮邊的耳發，“娓娓，想要馬兒跑，還不想給馬兒吃草，天底下可沒有這般好的事情。”
危險得氣息如同獵人捕捉獵物般将她籠罩，沈觀衣下意識瑟縮膽寒，緩緩往後退去，可圈椅将她困在其中，寧長愠的一條手臂正好搭在扶手上，她逃不出椅子，好似也逃不出他的掌心。
沈觀衣不喜歡這樣的感覺，在心中将寧長愠罵了個狗血淋頭。
可眼下他實在太過不尋常，沈觀衣不敢如以往那般鬧脾氣，只好輕言細語道：“長愠哥哥，我、我想喝酒……”
寧長愠目光幽深的看了她兩眼，嘴角忽然牽起，笑的恣意風流，“也好，長夜漫漫，喝些酒助助興也是好的。”
他退開了身子，與沈觀衣相對而坐。浠瀝瀝的酒水落入杯中，晶瑩的水色散發着誘人的香氣，沈觀衣有些心慌，不太想喝。
可在寧長愠緊盯她的目光中，只能咬牙，擡頭一飲而盡。
好煩！
這酒乃是上好的春醉，入喉絲滑，酒味雖不濃，可勁道卻堪比将士們喝的烈酒，不消片刻，沈觀衣雙頰便染上紅雲，不點而紅的朱唇也染出一抹血色。
她稍有些頭暈，忍着那抹不适，好心提醒道：“酒也喝了，天色不早了，此處畢竟是王爺府邸，長愠哥哥還是早些回去吧。”
寧長愠漫不經心的提起酒杯，玉白瓷的小巧杯盞在他指尖搖搖晃晃。
沈觀衣本就紊亂的心緒更加煩悶，不耐幾乎快要溢出眸子時，她聽見寧長愠道：“景寧侯府以及我所有的一切，都任你擺布，你不是想要沈家的命嗎，便是刀山火海，我也會替你做到。”
鼓鼓跳動的心聲，讓沈觀衣險些按耐不住的滿口應下。
沒有等到沈觀衣出聲，寧長愠稍顯詫異，忍不住低笑一聲：長進了，知道穩住了。
他飲下一口酒，斂下眉眼，昏黃的燭火下竟覺出幾分可憐來，“娓娓，我不會再娶岑家小姐，也不會娶任何旁的什麽人，此生，長愠非卿不娶，就等着，守着你一人可好？”
沈觀衣還沉浸在寧長愠方才的任她擺布的話中沒有回過神來，若她此時但凡清醒幾分，都能察覺到寧長愠此刻的模樣，與她傍晚在馬車上如出一轍。
沈觀衣遲遲不語，或是酒勁上頭，讓她反應有些遲鈍。
恍然間，她聽見耳邊有人說：“世間有權勢者衆多，便是公主都能在府邸養面首，你的身份比之公主相差無幾，為何不能……”
“你不想快點報仇嗎？”
沈觀衣覺着他說的有幾分道理，嘴角邊忽然一涼，貼上的那抹柔軟讓她頓時清醒過來。
她雖是貪心了些，可此事于她而言，還是有些惶惶難安，遲遲不敢踏出那一步。
正要将人推開，雙手便被緊緊攥住，那道聲音蠱惑至極，“娓娓，我是誰？”
眼前重重氤氲，男人精致俊美的模樣很好分辨，“長愠哥哥。”
沈觀衣很少看見寧長愠笑的這般開懷，好似許多年前在莊子上，少年躺在樹上午睡，她的風筝吵醒了他，少年掀開眼皮，沒有厭煩，笑容燦爛。
臉上有些癢癢的，沈觀衣下意識擡手抗拒跟前的人，卻聽他難過的道：
“娓娓，別對我這般殘忍，好嗎？”
如同重錘敲擊在身上，下一瞬，唇瓣被人輕柔的含住，那人似乎察覺到她不再抗拒，眼神一暗，如同狂風驟雨般的吻，似要将她淹沒。
與此同時，寂靜的府邸外馬蹄聲聲，兩人站在緊閉的府門前。
歸言翻身下馬，看向正要進府的男子，出聲道：“公子！”
男人回頭看來。
在心下琢磨了一下說辭，歸言這才道：“你瞧這天兒，已經二更了，想來夫人已經睡了，咱們現在回府，定會将她吵醒。”
似是為了證明天色确實很晚了，歸言還故意擡頭看了半晌，沒有得到回應，他忍不住用餘光瞧了一眼面色如常的男人，頓時有些心虛。垂下頭不敢再多話，認命的跟在李鶴珣身後回了府。
夜裏無聲，漆黑一片，唯有夫人的卧房還亮着燭火。
歸言瞧着已經走入院中的男人，心中像是壓了一塊石頭，不停的往下墜着。
忽然，屋內傳來東西落地的聲音，李鶴珣腳步加快了幾分。
歸言心中急切，卻又不知該如何是好，正出着神呢，誰料一時不查，撞上了一個堅挺硬朗的背。
“公子……”
院子中，李鶴珣腳步滞住，出神的望着窗棂。
歸言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見火光照映中，兩道人影唇齒糾纏，女子的手環着男人的脖頸，烏發披散，親密無間。
“你知道？”李鶴珣忽然道。
歸言聽不出李鶴珣聲音中的情緒，老實交代着，“府中的暗衛禀報過，半個時辰前，寧世子便入了府中，因沒有瞧見他對夫人不利，便沒有出手。”
說到此，歸言眼眶一酸。
自兩年前的賞花宴後，公子便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出手狠絕，不顧老爺阻攔，将太子與趙家拉下了馬，衆目睽睽之下，他的狠辣與野心刻進了上京衆人的眼中。老爺說他不配為李家兒郎，公子便自此不再踏入李家一步。
而更讓歸言不明白的，是沈觀衣。
公子從前分明不愛權勢，可如今卻像極了貪權之人，他曽問過緣由，但公子卻說：“沒有權勢，在這上京，如何護得住她。”
什麽人連李家這樣的氏族都護不住？
後來歸言才明白，以沈觀衣這般的性子與容色，公子不想改變她，便只能改變自己。
更深露重，青衫上還黏着幾根野草，馬不停蹄，日夜不斷，就為了早些回到府中。
可迎接他的，是那窗棂上糾纏的身影。
沈觀衣與寧長愠關系匪淺，常常往來一事，公子分明都知曉，卻遲遲不曾将人趕出府去。
如今雖面上無光，甚至痛心疾首，但歸言覺着，或許是好事，能讓公子看清事實。
那個女子，對他壓根沒有半分情意。
李鶴珣身子晃了晃，咳嗽聲極盡壓抑。
喉口一陣腥甜，渾身似是置于冰窖之中，他迷茫的看向歸言，喃喃着，“為什麽……”
歸言于心不忍，“公子，屬下覺得夫人，不值得。”
不值得你受這種委屈。
李鶴珣像是聽不見他的聲音，近乎自虐般瞧着那扇窗棂，想着裏面如今該是何情形。
他不明白，分明與前世無二的人與事，為何會變成現在的模樣。
是他……做的還不夠好嗎。
可他那般聽話，聽話的将湘兒帶大才來找她。
他等了那麽多年，才等來上天垂憐，讓他回到一切還未發生之時。
寧長愠……憑什麽。
刀刃出鞘，李鶴珣拔出歸言身側的刀，一步步朝着卧房走去，本欲開口的歸言将話咽回了肚子裏。
擡頭時，卻被李鶴珣此時的模樣吓了一跳。
面色慘白，眼眶通紅，好似從無底深淵前來索命的陰魂。
屋內，沈觀衣衣衫半褪，覺着腦袋有些暈暈乎乎的，還沒反應過來，便唇上一疼，男人啞着的嗓音如同被沙礫滾過，“專心些……”
頓時，沈觀衣睜開眼眸，瞧着眼前意亂情迷之人，心下大驚，連忙将人一把推開。
她記着自己分明死在了漳州，寧長愠不是也被流放了嘛，為何……
難不成，又重生了？
“娓娓，怎麽了？”寧長愠蹙眉瞧着她慌亂的神色，心下總有些不安。
好似有什麽即将被他攥在掌心的東西，剛觸碰到指尖，便飛走了。
木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沈觀衣與寧長愠同時回頭看去，男人身形修長，芝蘭玉樹，本該案前執筆之人，握着一把刀，冷凝陰沉的看着他們。
沈觀衣眨眨眼，只覺得眼下這場景頗有些熟悉，之前好似經歷過。
一高一矮，兩人皆是衣衫不整，微風徐來，沈觀衣腰間松散的玉衿朝着寧長愠飄去，與他的發絲糾纏。
李鶴珣看紅了眼，握着刀的指尖雪白一片，恨不得将眼前的一切都化為虛無，連帶着自己一起，都葬在這裏！
如同心魔蠱惑，黝黑的瞳仁越來越深，陰暗如藤蔓爬滿了眼眸。
就在這時，女子朝着他跑來，一頭紮進懷中，在瞬間沖散了那些莫須有的瘋狂。
“娓娓！”
寧長愠的聲音喚回了李鶴珣的思緒，他擡頭看去，黑暗中，寧長愠似也在極力隐忍着什麽。
他咬牙道：“娓娓，回來。”
李鶴珣低頭看去，沈觀衣似乎沒聽見寧長愠的話，環着他的腰不松手，小聲道：“李鶴珣，放他走吧。”
原來，還是為了他。
沒人看見他眼底一閃而過的自嘲，沈觀衣想起來了上一次發生這事時的場景，李鶴珣發了瘋似的，要殺了寧長愠。
她現在腦中一團亂麻，還未理清到底是怎麽回事，只知曉不能看着李鶴珣為她惹上一身麻煩，也不能讓寧長愠死在她眼前。
她從前到底為什麽要在身邊放這麽多人，全是禍事！
“李鶴珣，先放他走好不好……”她小聲喚着。
“娓娓，別求他。”
沈觀衣頓時惱怒回頭，“你閉嘴。”
半晌過去，沉默的令人有些心慌，沈觀衣正欲開口，刀刃落地，發出一聲清響，随着寂靜打破，傳入耳畔的還有李鶴珣淺到幾乎聽不清的一聲，“好。”
不應又能如何，殺了寧長愠又能如何？
李鶴珣總算肯承認，眼前這個人，不是他的妻，不是他盼了許久的人……
他的娓娓不會這樣對他。
巨大的痛差點将他擊垮，李鶴珣垂下眼睑，穩了穩身形，在沈觀衣怔愣的模樣中，輕聲道：“時辰不早了，早些歇息。”
說罷，不顧沈觀衣伸手挽留，他緩緩将人推開，一聲不吭的轉身離開。
那道背影，孤寂寒冷，好似失了魂的軀殼，輕輕一碰，便散了。
沈觀衣心慌意亂的想要将人抓住，可衣袖從指尖劃過，他也不回的沒入了夜色中，“李鶴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