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章

? 張公館坐落在華格臬路上,是三鑫公司在江浙戰争時大發國難財後黃金榮發給張嘯林的福利,同年張嘯林便坐上了北洋政府財政部參議的交椅。原是張嘯林與杜月笙二人共占一條路,自從杜月笙遠赴香港,整條路便成了張嘯林的。路口有專門的租界警察和青幫弟子二十四小時換崗,警衛戒備森嚴。當地人有些覺得張嘯林財大氣粗的,便故意喚張嘯林府邸作“張家大院”。

季思凡從文公館出來,張嘯林派人來接的車子早已停在了門前,箱子還是從法國回來時候提的那一個,裏面的東西還沒全拿出來就又收了回去。季思凡自己也是不想再在文公館裏主的。裏面的回憶太多,觸景傷情,對她好的人都不在了。她心中也不敢面對他們,她怎麽成了這個樣子,她自己都覺得不齒。

司機從車上下來,接過了管家手上的箱子,對季思凡叫了一聲“季小姐”,眼睛在管家身上滴溜溜轉了個遍,這才對季思凡道:“三爺讓我來接您。”

季思凡冷漠的點點頭,轉身看向管家。老宋是父輩,當初是跟着爸爸出生入死的好兄弟,看着她長大的,唯一的女兒也曾是她貼身的丫鬟,可惜……白發人送黑發人,他一生便執意要守着這房子孤獨終老。季思凡道:“宋叔,回去吧。”

“小姐……”管家臉上隐隐抽搐,有話要說,卻只是叫了她一聲。

“回去吧,宋叔。”季思凡輕輕道,“這文公館,就交給你了。”

上車後,季思凡閉了眼睛休息。司機倒是個能說話的,季思凡只覺得自己耳邊嗡嗡作響,聽到司機說:“季小姐,我叫王有桢,您叫我‘阿桢’就行。以後,我給您開車。”

季思凡“恩”了一聲,依舊閉着眼,有些疲憊的揉着眉心,也不問去哪裏,也不主動與阿桢搭話。阿桢見話題斷了,季思凡又是興致恹恹,便幹笑了兩聲,收回心思開車,也不主動開口了。

王有桢在國際飯店門前停了車,季思凡沒有想到張嘯林會請她來這裏。國際飯店號稱亞洲最高的飯店,有二十四層,是三年前開的。兩年前她去法國,下午的輪船,最後一頓飯文顯明就是在這裏請她吃的。他包了一個樓層,只他們兩個人,他像是女兒出嫁,事無巨細的叮囑着她、給她布菜。

再沒有人,會對她那般體貼的說話了。

猶記得那日二人坐電梯下樓,巧遇樓下的張嘯林帶着幾個随從上了電梯。張嘯林一路臉色陰沉,連虛僞的客套都省了去。文顯明握住她的手,聲音不高不低,正好讓電梯中的人聽得清楚:“放心,八年前的代價還在,有些事情不會發生第二次了。”

侍者把季思凡引進了西餐廳,張嘯林早已坐在那裏等她。季思凡坐定後,侍者遞過菜單,張嘯林道:“點你愛吃的,再給我來一份一樣的。”

季思凡在國外呆的久了,再多樣的西餐也被她嘗遍了。她只點了牛排和沙拉,見張嘯林沒有異議,便示意侍者開了一瓶紅酒,親自給張嘯林斟滿遞給他,又給自己斟滿沖他舉杯:“恭喜三爺終于如願以償。”

張嘯林心情不錯,也不受她冷嘲熱諷的影響,舉了杯道:“我說過,你注定是我的。”

酒沒有醒,季思凡一仰頭喝下一杯,也不管是否是暴殄天物。在法國葡萄酒莊園裏住的日子把口味給養叼了,沒有醒好的酒發酸,跟她的心似的,難受。

張嘯林眯着眼睛陪了季思凡一杯。訓練有素的侍者把酒倒入了醒酒器裏,季思凡冷着臉看着侍者給他們兩人重新斟酒。但凡有錢的飯店為了讨好主顧,找的服務生一貫是面容清秀,季思凡看着面前容貌尚是青澀的少年,唇角微微一笑:“你多大了?”

“十八歲,”少年羞澀的笑起來的時候臉色還有一點紅暈,“我是來勤工儉學的。”

“滾出去。”張嘯林沉着臉冷聲道。

少年一愣,另一個服務生推着推車送來牛排,替兩人擺好刀叉,拉着還在原地發愣的同伴離開了。

季思凡此時目光倒是一愣,繼而跟着那兩個服務生的身影直到門口。張嘯林冷笑:“怎麽,看上那兩個小白臉了?”

季思凡收回目光,面露嘲諷:“我若是回答看上了,三爺是不是又要一把槍逼着人家去見閻王爺?”

“我的女人,誰敢動什麽不改動的心思,便是找死。”張嘯林道。

季思凡拿起刀叉開始切牛排,沒有食欲,便将牛排切成一小塊一小塊,自己也不吃:“就算我搬進了張公館,也不代表我進了你們張家的門。”

張嘯林知道季思凡的脾氣,只要她先搬過去,一切都好商量,其他什麽他都可以不去強求:“我會給他們打好招呼,讓他們不打擾你。”

“這樣最好,”季思凡冷笑,“還有就是,哪一天三爺膩了,還請告訴我一聲,我也不能礙着三爺的眼不是?”

“季思凡!”張嘯林脾性一向火爆,近些年在上海灘說一不二,沒人敢跟他頂撞,越發讓他的脾氣乖戾。他待季思凡已是足夠隐忍,生生控住了怒氣道:“既然你已經來我身邊了,除非我死,否則你這輩子也別想離開了。”

季思凡笑了,年齡的增長使她更懂得怎樣展現一個女人微笑着的妩媚,這是在小女孩身上看不到的風情。她把自己身前的牛排與張嘯林的換了,偏着頭看他:“怎麽,我這才說了這麽幾句,就把三爺給氣到了?”

“思凡,”張嘯林叉起牛排的那一刻反倒笑了,“惹怒我,對你沒有好處。”

聽慣了別人叫他“三爺”,可這一聲“三爺”從她口中叫出來,偏偏變了味道。

“嘯林……”季思凡望着他,突然語氣挑逗的叫了他一聲。其中聲音婉轉慵懶,像貓撓棉花似的撓在他的心上,讓他差點被勾了魂去。“你就那麽非我不可?”

張嘯林見到季思凡眼底毫不掩飾的嘲諷之意,手緊緊抓住了銀制餐具,好不容易平定下自己,怒極反笑道:“對,我等了十年,終于把你等到了,怎麽會放手?”

美人從來都是讓君子好逑的。嘯林不是君子,好逑美人,且不惜一切代價。

我比不上季先生,但我想,我還是有機會做他的女婿的。

我叫張寅,寅虎;嘯林,嘯聚山林之意。我是森林的野獸,看到目标定會窮抓不放,至死方休。

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所謂家世門第,全是屁話。我看上你,你早晚有一天就會是我的。

我張寅在這裏明明白白的告訴你,你依靠誰,我就會對付誰,直到把你奪來為止。我是流氓是混混,我向來是不擇手段的人!既然已經給你中了印象,若是我做不成,還真是枉擔虛名。

“你……”論用話來激人,時隔十年,季思凡依舊不是張嘯林的對手。她深吸一口氣:“你追求的是你這十年間‘得不到’的季思凡,不是我!”

“別跟你咬文嚼字,思凡。”張嘯林不懂季思凡話中含義,他只知道自己想要她,想了十年,而今終于如願以償了。“我要的是你,一直是你。”

季思凡把刀叉往盤子上一擱,站起身來:“我不餓,不想吃了,三爺自便。”

季思凡拿包的一剎那手被張嘯林按住,張嘯林擡起季思凡的下巴逼她看着自己,唇落在季思凡的耳垂上:“這便走了?”

“畢竟三爺這麽忙,我不能耽誤三爺太多的時間不是?”季思凡的身子微微一僵。

“十年都等下來了,還怕再耽誤這麽一點時間?”她戴着小巧的珍珠耳環,張嘯林看的心裏癢癢,忍不住用牙扯了扯珍珠,在她耳邊輕輕吹氣。“我忙的時候,閑的時候,你都得陪我一起。”

你不能離開我,張嘯林在心底說。他伸出手去摸季思凡的頭發,現在短發正當流行,她留的還是長發,雖說也是燙過的,但看起來就是比旁人來的要自然要好看。她的頭發半束着,香氣淡淡的,讓人忍不住想伸手撫上去。

見季思凡不反抗,張嘯林心情大好:“我再忙,也不能不管你是不是?我一會要去日本人那裏,你不願跟着,就讓阿桢帶你去看看你的屋子,收拾一下東西。”

季思凡沒吭聲,待張嘯林放了手,她起身整理了衣服,頭也不回的離開了。等待電梯時,看到了方才上牛排的服務生,他端着一個空托盤從鄰近的小餐廳出來,季思凡見他面善,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他同她一起進了電梯,電梯裏只他二人,他對她笑了:“季小姐。”

電梯門緩緩合上,季思凡看到了一個熟悉的白色身影,心下一驚,下意識的按了電梯的開門鍵。

電梯門外空無一人。

過了一會,電梯門自動關閉,季思凡難抑心中失落。

服務生看着季思凡:“季小姐不願意看到我?”

季思凡搖搖頭,看着他,自己應該是認識他的,但怎麽也想不起來了。方才電梯門外看到某人身影的那一瞬間像是錯覺,亂了她的心智,讓她沒有別的精力去考慮別的事情。

季思凡問:“你也是勤工儉學的?”

“算是吧。”服務生笑了,笑容裏有些自嘲的苦味。他生得比倒紅酒的服務生還要好皮囊,年歲似乎也比那一個要大上一些,還是年青人,舉止言談有着超乎年齡的穩重。

服務生周到的送季思凡下樓,為季思凡開了車門,目送季思凡離開。

張嘯林負手站在窗前,看着王有桢的車子離開,他回到座位,叉起一塊已經切好卻冷卻掉的牛排放入口中,慢慢咀嚼着,臉上緩緩展露出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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