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章

? 季思凡自己占了張公館的一棟小樓,小樓上下兩層,裏面剛剛刷漆不久,還有些異味。東西也大多是新添的,木制樓梯扶手上放着香爐,一進門就能聞到這淡淡的檀香味。張嘯林派了兩個小大姐來伺候季安年,一個□□兒,一個叫小歌,都是十幾歲的模樣。小樓有自己的客廳、餐廳和廚房,管飯的女人叫劉媽,季思凡住在二樓,幾個下人住在一樓。

季思凡上了樓,把箱子裏的東西一件一件的拿了出來。衣櫥裏沒有成衣,卻有幾匹雲錦的料子,上面的繡樣一看就是張嘯林的喜好,眼色倒是季思凡的風格,沒有大紅大綠的俗氣,都是她能穿的顏色。

卧室自帶的浴室也是洋人的調調,季思凡在浴室裏放水泡了一會,穿着睡袍出去。梳妝臺前有幾套國外的高檔化妝品,都是沒有開封的,季思凡把自己用慣的牌子跳出來,剩下的幾套放在櫥裏收了,換上自己帶來的一件旗袍,下樓去了。

張公館有固定的開飯時間,不管是不是大家一起吃,規矩不能破。劉媽沒料到這會季思凡讓她做飯,季思凡也不強求她,說下一碗面就好。她坐在沙發上等着劉媽端出面來,自己一邊取着茶幾上的點心,一邊看着報紙。

多事之秋,日本大舉進攻中國。老蔣已經放棄上海,轟轟烈烈的南京保衛戰開始,以後怕是連南京都保不住了。上海的報館多被日本人控制,宣揚着一些類似“共存共榮”之類讓人惡心的言論。呵,又有誰知道,自己住在一個人人唾罵的大漢奸的家中?

她回不去法國,不僅僅是因為張嘯林不放,希特勒的閃電戰成效顯著,如今留學生歸國的多,出洋的卻是明顯的少了。

劉媽端上來的是一份意大利面,季思凡這才知道原來她會做一點西餐。劉媽是山東人,有着與生俱來的樸實與憨厚,說話喜歡用“俺”字,笑起來和和氣氣的:“要不是俺會做點洋人的吃食,三爺也不能叫俺來伺候小姐。”

季思凡中午與張嘯林在國際飯店的時候就沒有吃飯,經過半下午,是真的餓了,把一份意大利面吃的一點不剩。這時,小樓外面有小大姐傳話,說太太請季思凡到正廳去。

季思凡不願與張家人攙和,推說一切等張嘯林回家再說。太太派來的小大姐在門外急得快要哭出來,就是站在小樓前不走。過了沒多久,太太又派來兩個老媽子,說話什麽毫不留情,大有季思凡不去就把她架過去的意思。季思凡無奈,跟她們去了正廳。季思凡的小樓雖然風景獨好,在張公館算是偏僻的位置,一路七拐八拐,讓她覺得走的格外的長。

老媽子領着季思凡進了一間屋子,裏面擺設頗有中國晚清時候大家庭的感覺。季思凡兒時陪父親拜訪一位客居上海的前清遺老,滿族鑲黃旗退位的尚書,恪守着世代祖宗留下的規矩。客廳擺放着什麽,什麽身份的人應該坐在什麽地方,上茶有什麽講究,三拜九叩的大禮怎麽做才算到位……當真是讓季思凡長了見識。那個老尚書待自己還是極和藹的,讓他的姨娘陪着自己四處玩,送給自己好多宮裏才能做出來的吃食。

季思凡看着廳內的一幹人,有一個女人坐在季思凡對面,一邊坐着兩個女人,一耳光臉上搽了紅紅的胭脂,一舉一動皆有煙花巷的風情;另一個低眉順眼的,打扮也不如衆人華麗。想必這就是張嘯林的三位太太了。下首也坐着兩個女人,一個手裏抱着半歲左右的孩子,小孩子生的精神,戴着虎頭帽,一雙眼睛好奇的打量着周圍;另一個吹着茶水,見季思凡進來只是哼了一聲。

季思凡正對面的女人便是張嘯林的發妻婁麗琴,她在張嘯林當初未發跡的時候嫁給了他,與他共同患難,給他生了兒子,所以張嘯林對她還是有幾分敬重的。婁麗琴過了好時候,生過孩子的女人老的也快,因此打扮得再用心,看起來也顯老相。她出身不高,自從随着張嘯林搬到上海之後,名媛聚會雖很少去,也對驚鴻一暼的舉止優雅的太太們羨慕的不得了,一心想着把自己變成她們那種模樣,說話也盡量向容人和藹方向靠近:“的确是個美人胚子,既然是三爺領回來的,以後大家可要好好處着。”

“你叫我大姐就行。”婁麗琴一一為季思凡介紹着,胭脂搽厚的女人叫張秀英,是張嘯林的二太太;動作有些拘謹的女人是張嘯林的三太太阿琪。抱着孩子的女人是張嘯林的長媳陳月華,吹茶的女人是張嘯林領子張顯貴的妻子俞碧兒。

“既然來了這裏,就該守着這裏的規矩,想讓我們拿你當四妹看,除了見面禮外還得給我們挨個敬茶。”張秀英的手顯擺的撫着脖子上的金鏈子,她原是風塵中人,窯子裏還有些名聲,張嘯林初來上海時沒有立穩腳跟,不敢把家人接來,身邊也沒有固定的女人。張秀英看上了陪過幾次的張嘯林,哄着張嘯林為她贖了身,做了他的姨太太。她以前在窯子混過,至今也不改她的潑辣本性,又有幾分手段,仗着長的笑了最初在上海的幾年都是她陪着他,也算是于張嘯林有恩,并不把正室婁麗琴放在眼裏。

小大姐把三杯茶端到了季思凡面前,季思凡還未動,張秀英又得意的加上一句:“跪着奉。”

季思凡端起一碗茶杯,手一揚,茶水盡數潑在張秀英臉上:“我不是張家人。”

“反了反了!”張秀英囔道,又對着婁麗琴撒嬌似的叫了一聲。“大姐!”

平日裏張秀英叫婁麗琴“大姐”總是叫的陰陽怪氣的,今日叫的婁麗琴格外舒坦。她也是看不慣季思凡不把他們放在眼裏的樣子,便存了教訓季思凡的心思:“既然不是張家人,又對張家人不敬,那就別怪我們下手狠心了。來人,給我把她拉下去,狠狠的打!”

季思凡只冷冷瞧着她們:“張嘯林都不敢懂我,你們又算什麽?”

“三爺不動你是被你狐媚着了,今天老娘就替三爺好好教訓教訓你!你他娘的裝什麽清高,老娘看不慣!”張秀英用手絹擦着臉上的茶水,胭脂被抹得這一塊那一塊好不狼狽,形象也不顧了,舉起手邊的杯子朝季思凡砸了過去。

季思凡見茶杯砸來也不躲避,打算硬生生給它受了,有人卻擋在了她前邊,茶杯沿着那人的臉部擦過去,在地上發出一聲脆響。

“林懷部,你他娘的想不想幹了!”張秀英咬牙切齒的喊了一聲,不解氣的看着臉上流血的林懷部及毫發未傷的季思凡。

婁麗琴沒想到林懷部會替季思凡擋這一下,張嘯林雖然成天打打殺殺,卻從不讓家裏的娘們看到這些。她見林懷部臉上留了血,不免有些害怕,卻又強撐着道:“懷部,你這是什麽意思?”

林懷部朝人群看了一眼:“剛剛我和阿桢洗完車經過這裏,本事存了看熱鬧的心思過來,卻看到了季小姐。阿桢說,季小姐是三爺請來的客人,和工作有關。我見二太太動了手,只好大膽來替季小姐受這一下。三爺要是發了貨,大太太二太太是受不住的。”血滴沿着林懷部的右臉往下滴着,林懷部不甚在意,解釋道。

“跟我來,我替你包紮傷口。”季思凡對林懷部道,也不看旁人,轉身便要走。

“站住!”張秀英雖然聽了林懷部的話心裏有些發憷,仍然要保留她的氣勢。“你給我跪下認個錯,我就放你走。”

阿琪在一旁小心翼翼的瞧着季思凡,又看看張秀英,怯絲絲的開口道:“二姐姐……要不,就讓她走吧。”

剛剛張秀英那一茶杯把陳月華懷中的孩子吓哭了,陳月華一壁哄着孩子一壁道:“就是,二姨娘,得饒人處且饒人。”

俞碧兒本只是打算看個光景,見陳月華開了口,便放下手上茶杯起身道:“徐媽!是不是到飯點了,我餓了。”

張秀英本來見季思凡不為所動,又因為林懷部的幾句話,當真也不敢再對她來硬的了。此刻只差了一個臺階,不管這個臺階是陡是緩,她都是要下的,于是她無視了在她之上的婁麗琴道:“既然你們都為她求情,那麽讓她走吧。”

“阿桢,你留下,”婁麗琴勉力維持着自己最後一絲當家主母的風範,“剩下的人都散了。”

季思凡回頭冷冷瞥了她們一眼:“若真能讓我離張嘯林遠遠的,我求之不得感激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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