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四離開後,張嘯林冷哼道:“想要我命的還真多,也不看看自己有沒有那個本事。”
季思凡正低着頭伸手收拾着幾塊碎瓷,聽到張嘯林問她:“你認識陳默?”
陳默……季思凡仔細回想了一下,似乎什麽記憶都能讓她想起文顯明。當初她認識陳默,就是文顯明給她介紹的。徐青他們排練白話劇,陳默是劇中的男主角,濃眉正氣,笑容坦坦蕩蕩。
“我不知道你說的是哪個陳默。”季思凡說。
“你一共認識幾個陳默?上次咱們兩個在戲院看戲,你們就遇到過一次了。”張嘯林冷笑,“文顯明的大學同學,畢業之後在報社混了兩年,報社被我們查封了,他就來抱了我青幫的大腿,這些年不知道對我有多谄媚。如今日本人來了,他倒是想做民族英雄了,處處想着怎麽整我,怎麽置我于死地以謝民憤。”
季思凡沒有繼續想陳默的事情,她只想知道文顯明到底有沒有死。那個人眼神中的關切不是假的,他在聽到她叫他時候眉宇間的厭惡也不是假的。他恨她麽?他讨厭她到了張嘯林身邊麽?他像文顯明,又不像文顯明,他沒有文顯明給她帶來的體貼與安心。可是看到他,她這些年來無從安放的心,似乎有了歸宿一般。
“你有心事?”張嘯林滿是戾氣的望着她。
季思凡在張嘯林身邊坐下,指指胳膊上的傷口,冷嘲道:“跟在三爺身邊,我恐怕得提前給自己準備個棺材。”
“你最好別讓我查出這件事跟你有什麽關系!”張嘯林挑起她的下巴冷笑道,“我說今兒個怎麽突然乖了,原來是在背後偷偷算計着我呢!”
季思凡耳朵一痛,張嘯林真的咬了上去:“棺材還真是要準備的,要真是出了什麽事,我他媽的絕對讓你死在我前面,再讓人把咱倆葬在一塊。我想了你這麽長的時間,你是不是死了之後也得陪着我?”
季思凡伸手去扇張嘯林,張嘯林怎會讓她得逞,翻身把她壓在沙發上,動作卻停了,皮笑肉不笑道:“你是不是覺得,我還就非你不可了?”
“三爺要不是非我不可,就放過我吧。”季思凡趴在沙發上,傷口被擦到,火辣辣的疼着。她沒有再理會張嘯林,起身往樓上走去。
“三爺……求求你……別……”樓下傳出小歌的聲音,“季小姐在上面……”
“在上面怎麽了?”這是張嘯林的聲音。
樓下的卧室門“砰”的一聲,季思凡上床,雙手抓緊了被衾。
小歌的聲音從最初的哀求逐漸變成放蕩的□□,張嘯林故意想要季思凡聽到似的,小歌的叫喊一聲更勝一聲。
樓下屋子裏小歌的聲音直直的傳到季思凡的房間,這聲音也叫人辨不出是痛苦還是享受。門鎖上次被張嘯林踹壞,還沒有來得及換,關緊之後仍剩下了一道細縫。走廊上的燈沒關,映進來了一道白線。季思凡穿着睡袍從床上起來,樓下小歌的聲音吵得她不能睡覺。她把梳妝臺上的瓶瓶罐罐猛地向下一推,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小歌的叫聲似乎停了一下,又接着叫的更大聲。
季思凡的心漸漸涼了,她坐在梳妝臺旁,憶起了她與張嘯林相識的全過程。十六歲生日宴會,他是青幫三爺,手一握力道大的能讓曾青恺皺眉。她從不曾将他放在心上過,可他最終還是把她弄來了自己身邊,讓自己聽着他與另一個女人在床上的聲音,剜心的難受。
終于熬到了天亮,小歌的叫聲也消停了。季思凡洗臉換了衣服下樓,劉媽正在往餐桌上端早餐,見了季思凡強笑道:“季小姐起的這麽早。”
季思凡身後的門開了,季思凡回過頭去,看到張嘯林穿着襯衣站在卧室門口望着她,張嘯林身後還有小歌坐在地上靠着床邊嗚嗚的哭。
季思凡感到心煩,正見林懷部往這裏走來,天空中烏雲密布,林懷部的臉陰沉沉的,唇抿成了一條線。
“阿部,”季思凡叫他,“你去備車,我要出去。”
“小姐,”劉媽叫她,“外面怕是要下雨哩,你去哪裏?”
張嘯林的眼神冷的吓人,只是盯着季思凡。
季思凡沒有看張嘯林,對林懷部道:“我和你一起去開車。”
去停車場的路上,季思凡開口:“你……”
本想寬慰他幾句,卻什麽話也說不出來。私心覺得,小歌這樣的女孩子,心思單純,又會照顧人,照顧林懷部的生活起居也是不錯的。沒想到……
“我要你離開!”林懷部站定,對着季思凡壓低聲音吼道,“你若是出了什麽事情,我怎麽對他交代!”
“你無須對他交代什麽。”季思凡道。顧化傑雖是她的初戀,可是兩個人真正在一起的時間也不過是那麽幾天。本覺得她與顧化傑不過是和平分手,林懷部偏偏要讓自己覺得欠顧化傑良多。
“那麽……我怎麽對我自己交代!”林懷部煩悶之下吼出一句。
季思凡一愣。
“阿部!”身後有一寸頭穿黑衣的男人拿着一把傘跑了來,“三爺有事找你,讓我送季小姐出門。”
“我知道了。”林懷部冷淡點頭,看着季思凡。“我走了。”
“不要意氣用事。”季思凡說。
“季小姐,我叫阿淮,是四哥身邊的。”男人自我介紹道。
季思凡點點頭,阿淮拉開了季思凡專用的轎車的後車門:“季小姐請。”
“季小姐去哪裏?”阿淮發動了汽車問道。
“出門之後,沿着路一直走,随便轉轉。”季思凡說。
阿淮開着汽車緩緩駛出了張家大院的大門,雨開始下了起來,像老天爺壓着似的,總也不叫它下大了,也不讓它停下,就這麽一滴一滴的打在車窗上。
“向西拐過去,是文公館吧。”車窗之外小雨濛濛,季思凡看着這四周景色,較之十幾年前倒是也沒有多大的變化。文家人喜歡清淨,宅院周遭都是植物。只是沒了當初門庭若市的景象,樹幹更粗了,這落葉也被風吹的更蕭瑟了。
“季小姐記錯了。”阿淮是近幾年才來上海灘的,自然不知道早些年間的事情。“文公館是白爾路上的那一家。在上海,文公館只指文顯明文老板的府邸。唉,可惜這文老板……”
季思凡心中明白,阿淮口中的“文公館”是她從小長大的地方,她和文顯明的家。當初文顯明為了遷就她,便和文斐搬到季公館去住,這“文公館”的名字,還是她讓他改的呢。之前的文公館……季思凡蹙眉想了想,似乎是被文顯明留給了文家的那些人。他只偶然間對她說起過,她也沒用心來記,只覺得一切他都安排的周全,無需他再操心什麽。
“可惜什麽?”季思凡問。
“這文老板也是上海灘頂厲害的人物,可就在前兩年,也不知道是出了什麽事情,賣了工廠不說,在家裏用一顆子彈送自己去見了閻王。他們都說這是三爺幹的,也是,三爺和文老板一向合不大來,他們這麽猜測也是正常。”阿淮不經意間向後一瞅,見季思凡神情不對,馬上又道。“咳,他們也是瞎猜,憑三爺如今在上海灘的地位,什麽事情需要三爺親自動手?”
“你向西拐過去,我想去看看。”季思凡道。
還是那熟悉的一扇鐵門,當初的宏偉莊嚴只剩沒落。曾經多少次,她曾坐在車中從這扇門進進出出?季思凡不由得有些唏噓。車在院門外停了,門旁少了之前的“文公館”三字,連門房也不見了。鐵門虛掩着,門上沒有落鎖,季思凡推門進去了。
她相信文顯明是死了的,否則張嘯林不會大膽的以文顯明的名義騙她回來,文顯明也不會任由她回到張嘯林身邊,文斐更沒什麽必要騙她。至于在舞廳裏遇上的救了她的那個人,大概是她因為太想他而看錯了。文顯明待她,從不會有那樣冷漠的神情。
季思凡在前面走着,一草一木無比熟悉,阿淮在後面為她撐着一把黑傘。
“我不用。”季思凡說。
“季小姐還是撐着吧,若是回去之後淋感冒了,三爺可是會怪我的。”阿淮道。
季思凡沒說話,左拐便是文斐與文顯明的小樓。花園在右側,花園另一邊便是文先生當時側室住的地方。她輕車熟路來到小樓前,推開那小樓的嵌着玻璃的木門,撲面而來的粉塵嗆得她咳嗽。
阿淮已收了傘,陪她站着:“季小姐,這裏似乎已經很久沒有住過人了。”
是很久了。季思凡看着屋內,因為季先生的關系,她結交的人多,交心的朋友卻是真的不多。文斐算是和她關系最好的那個。她們年紀相仿,能玩到一塊去。那時的文斐笑容明麗,喜愛穿鵝黃色的喬其紗小洋裝。
時過境遷,物是人非。
屋內早已是厚厚一層灰塵。
雨下得大了,季思凡輕輕把房門掩上,就像是把美好的舊時光棄之身後,她轉過身去:“走吧。”
離開前,她看了一眼花園。多少年任由花兒自生自滅,如今這裏遠遠望去只剩下一片雜草荒蕪。文顯明曾在花園中為她和文斐放禮花,漫天的星星那麽美,直看得她嘆息。
人這一生不過像禮花這樣短!他自以為他的死成全了她,可失去了他,誰肯再像他那般一心一意的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