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嗷嗷
破舊的車頭扭曲擠壓,粘稠鮮紅的血液從縫隙中滴滴落下,被擡出車的張偉霆已經看不出人形,後排的乘客大面積燒傷,就像罩着一層焦炭。
何柒聊的感官像是被分裂成了兩半,一半的自己,二十三歲的何柒聊清醒或是說冷漠的注視着這一切的發生,另一半幼小羸弱的自己,懵懂的抱着女人的脖頸看向天空,誤把母親落下的淚水當做天空下的雨,伸出手只接到一片空茫。
何柒聊看向女人,在她的記憶中,女人是一個美麗得母親,慈愛溫柔,懷抱溫暖,親眼目睹才發現她的長相并不美,平凡的五官和眉目,穿的有些發黃的寬大白色短袖,長至腳跟的深藍色睡褲,黑色的橡皮膠拖鞋。
即使這樣平凡,她的懷抱依舊溫暖。
“那是你的母親,她失去了丈夫,哭的這樣傷心,你舍得嗎?你不想去陪陪她嗎?”何柒聊聽到自己的聲音在耳邊輕語。
何柒聊低垂眉目,“這不是我的記憶。”
人在長大後,總會遺忘幼時的記憶,唯有深刻的記憶才會留下片段,再深刻的感覺也會随着時間流逝,消失殆盡。
何柒聊清楚的知道,當時的她太過年幼,對父親的死亡只有模糊的一點感覺,不會留下這樣明晰的記憶,這是它透過她的眼睛,看到的過去。
何柒聊甚至知道最後的結局。
遭遇經濟危機,上市公司破産,父親張偉霆瘋狂賺錢,上班辛苦,下班開滴滴車禍去世,乘客重度燒傷,落下一級殘疾,因疲勞駕駛責任在他,欠下巨額賠款。
母親蔣蓉變賣家中所有也沒能償還天價,普通工作工資低,且顧不上家中嗷嗷待鋪的孩子,于是她輾轉與曾經圈子裏的富二代中,通過出賣身體賺取金錢,三年後得以償還債務,緊繃的心弦一松,抑郁症去世。
“你忘了他們,過得這樣幸福,這是不對的。他們本是幸福的兩口子,就是因為你的出生,才會害死他們,你要牢牢地記住他們,背負着歉疚和枷鎖活下去。”
“你不該快樂,你不能快樂。”它用着何柒聊的聲音蠱惑道,“陪陪他們,你想跟他們在一起。”
天邊宿星點點,‘何柒聊’沐浴着滿月之輝,嘴角含笑的看着陸時昭,斜倚的姿勢閑适交疊,像是根本不怕被陸時昭發現,或是說被發現也正中她的下懷。
如果陸時昭是熱血漫畫的主角,他應該會大喊着,“把我的朋友還給我”沖上去硬剛;如果他是小說主角,他應該聰明機智想辦法把朋友救回來。
正常人遇到這樣的情況是什麽反應?天塌了有高個子頂着,當然是先溜再說啊!
何柒聊可比他厲害多了,他留下來硬剛豈不是白白送人頭?陸時昭心裏默念着死道友不死貧道,鎮定的說道,“這就走了。”
PUA标準套路聽着有些無聊,何柒聊忍不住打了個哈欠,“說完沒?”
那道聲音一頓,“額……還沒。”
“那你繼續哈。”何柒聊已經無聊的數落在地上的粘稠血滴,“一……二……三……”
“你嘴上對裴玺說着不願意,卻在為他的告白欣喜難眠,輾轉反側,才會讓我有機可乘占據你的身體。”
何柒聊做了個暫停手勢,打斷道,“等一下,身為反派,你的傾訴欲太強烈了,不用把你的計劃說的這麽明白。”
“我不說,你怎麽會知道這些年我有多辛苦,做了多少努力!”它咬牙切齒道。
“行叭。”何柒聊縫嘴拉拉鏈,又攤手做了個請的動作,表示你繼續,我閉嘴。
“你壓制我,不想讓我出來,這已經是你第二次因為他行差踏錯了。說起來,我還應該感謝有這位裴玺的存在,能如此牽動你的心神。”
困在陰陽夾縫中的‘它’迫切的想體驗人間繁華,享受作為人的權利,觸摸現實,為人所知。
現實裏的‘何柒聊’打開通訊錄,然後愉快的發現——“何柒聊,你做人怎麽這麽失敗,連個朋友都沒有?”
做清醒夢的好處在于她可以盡情想象有錢的樣子,何柒聊揮散過去的影像,想象自己正遨游在滿是錢的海洋中,數錢數到手抽筋。
在滿是錢海洋中,何柒聊原地起立,站着軍姿無比正直數錢,頭也不擡道,“錢都沒有,哪還有空交朋友?你要無聊可以替我去裴玺那蹭蹭財氣,我還能考慮考慮交朋友這項不賺錢的項目。”
“擔心你的臭男人就直說,還想騙我去替你看,要不要臉?”‘它’非常嫉妒、超級看不慣何柒聊現實裏沒錢,還能在夢裏自由的數錢,于是何柒聊數錢把自己數進去了。
“既然你話這麽多,我有一個問題想問。”被關進審核裏的何柒聊呼的吹了吹落在眼前的錢,數錢數到手軟,數一宿都是快樂加倍!
“你問,我視情況回答你。”
何柒聊比誰都清楚,她可不是那種玩玩具還會恢複原樣的天才小屁孩,一天二十個小時睡大覺的正常小孩的才是她何柒聊。
這貨每次乘她睡覺的時候,借用她的身體玩玩具,害的她醒來後想玩都不被允許,從來沒摸到過自己的玩具。
何柒聊捏了捏自己的耳垂,耳垂上的紅痣紅的發光,“從我出生就存在,你究竟是什麽東西?”
“我是什麽,你比我更清楚,與其問我,你更該問問你自己。”它的聲音飄渺無依,“陰陽的夾縫很冷很寂寞吧。”
“那沒事了,你不就是我麽,有問題嗎?沒有問題。”何柒聊自顧自的點頭,然後裝模作樣的看了眼想象出的綠色小青蛙樣式的電話手表,珍惜的摸了摸,她想買很久了,可是沒有錢!
何柒聊揮了揮手趕客道,“時間不多了哦,你借着滿月之輝才能短暫冒頭,再不浪就沒法浪了哦,別怪我沒提醒你哦,還有別忘了幫我去看一眼裴狗狗帶沒。”
何柒聊的哦哦哦嘲諷力十足,刺撓的它怒罵了句“哦你媽呢。”
‘何柒聊’爬樓梯走到天臺上,遙望高樓大廈燈火通明,沒有一盞是屬于它的,天地浩大,容不下渺小的它。
‘何柒聊’坐在天臺上,腳下是百米高空,哼起了無名的歌,沒有歌詞,只是無意義得旋律。
附近游蕩的鬼魂漸漸彙聚而來,正在狂奔找外援的陸時昭下意識的停下了步伐,“這是什麽聲音,好寂寞,好想要朋友?哪來的傻狍子,管他呢,撈小窮鬼這憨批比較重要。”
醫院裏,套着藍白病服的裴玺坐在超級VIP加護病房裏,透過金錢換來的良好視野,茫然的看着從醫院大門走出的鬼魂,一個接一個,一個接一個得往外飄,這是要去哪聚衆賭博麽。
遠在都城的玄門中心響起了呼嘯的警報聲,“警報……警報……二級橙色警報……臨海市陰氣含量上升……臨海市陰氣含量上升……即将達到鬼門臨界點……鬼門将開……請各部門注意防範……”
“臨海市的陰氣含量低,鬼門絕不可能在那展開,怎麽會突然增高。”
“無論如何,鬼門絕對不能開,在陰陽夾縫中不得解脫的惡鬼造成的破壞力可不是鬧着玩的,聯系本市得常駐人員,以及把在臨海市周邊的人員全部派往臨海市,想辦法提前消滅源頭。”
卓淨明被手機的警報聲驚醒,回了個收到,被迫加班。
天臺上,占據何柒聊身軀的鬼魂道,“我不是孤身一人,我有朋友,你們都是來做我的朋友的嗎?我好開心。”
鬼魂不會回答,他們是受到歌聲的吸引,茫然的聚集,以‘何柒聊’為中心仰望着……仰望着。
忽然,心髒驟然刺痛,‘何柒聊’痛苦的捂着額頭,垂眸看向掌心得傷痕,“我以為是什麽,原是心頭血……修為……回來了啊……但你的裴玺可……嗤……關我屁事……”
下一瞬,夢境中裝滿錢的海洋忽然裂開了天壑,何柒聊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錢源源不斷的流入了巨大的裂縫中,發出了痛苦的哀嚎。
“嗷嗷嗷,我槽你媽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