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T市的路上,李暮昀一直沉默地看着窗外飛逝而過的景致。
泰勒也是一路沉默,當他看到那些拍立得照片,他知道這件事不會就這樣結束,但是此刻他清楚地感受到了李暮昀渾身上下都散發着的請勿打擾的訊息。只有坐在前排的Amy不時地回頭看一眼李暮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最後她終于還是沒有憋得住,用韓語說:“你的中文水平真的是突飛猛進呀!”
李暮昀收回視線,淡定的用中文說:“其實我的中文很好,我從小就學習中文了,對不起,以前沒有告訴你。”
Amy瞪大了眼睛,一臉的震驚。
看着Amy的表情,李暮昀自嘲地笑笑:“看來,我今天讓很多人吃驚了。”
泰勒聽不懂他們的對話,只能用眼睛詢問Amy,可是現在Amy根本顧不得看他。她覺得李均浩太讓人不可思議了。
她是李均浩的經紀公司在中國給他安排的中文翻譯兼助理,他們合作也有三四年了,甚至她還教導過他中文,可是這個男人居然說他從小就學習中文了,更為不可思議的是,他居然那樣溫和地對她說對不起。
在她眼中,李均浩這個人長相本就十分精致,再加上專業的形象顧問打造,更是個極品妖孽男,但是在鏡頭之外他性格冷淡,對誰都彬彬有禮,卻始終保持着距離,甚至有些孤傲。可是今天見他,他似乎徹頭徹尾地改變了,頭發短了,衣着随意,還态度溫和。
Amy簡直好奇的要死,到底發生了什麽讓他改變呢?但這個她可不敢問了。
此刻李暮昀心裏翻來覆去的都是葉曦那張震驚的臉和她離去時頹喪的背影。自己終究還是傷了她,她是個對人坦誠相待的人,必然也希望別人這樣對她,可是自己卻沒有在一開始就做到。
而葉曦在李暮昀走後又躺回到床上,她拉過被子蓋住臉,她對自己說:睡覺,睡覺,睡一覺就好了。
葉東鵬走進來時就看到葉曦整個人不怕熱的鑽到被子裏,只留下一點點頭頂。幾個年輕人的對話,他在房裏都聽見了。當他走出來的時候,只看到李暮昀推門而出的背影。
對于這個女兒,他有種愧疚的感情。
葉曦從來到三間堂,3歲之前是妻子照顧她,她3歲那年妻子去世,當時他一邊維持着三間堂的經營,一邊撫養她,只得每天把她帶到廚房裏。後來彭越來了,很自然地接管了她。這些年,他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三間堂,在彭越稍大一點後又開始親自教授彭越廚藝。
這個女兒,他是疏忽的,就算是廚藝,也是彭越代他傳授的。等到彭越畢業回到三間堂,正式掌廚,他轉過頭,卻發現她已經長大了,再也不是那個陽光明媚的早晨被妻子從大門外憐愛地抱進來的小小軟軟的嬰兒。雖然已經過去了二十三年,他還清晰地記得妻子把她放進他的懷裏,對他說:“以後,這就是我們的女兒了。”
他走過去,輕輕摸着葉曦的頭頂:“小曦,把頭露出來睡,這樣不悶嗎?”
葉曦在被子裏悶悶地嗯了一聲。
“你喜歡他嗎?”葉東鵬問她。
被子裏的人沒有動靜。
葉東鵬想到去世的妻子,緩緩地說:“叫什麽名字,是什麽地方的人,做什麽職業,過去什麽樣兒,別人怎麽看,這些都不是最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心,還有用你的心所看到的他的心。”
說到這裏,葉東鵬不禁嘆了口氣:“小曦,你長大了,爸爸只希望你開心。”
說完,葉東鵬就出去了。他看到站在院子裏的彭越,心裏不禁嘆了口氣,這個孩子心思沉重,他對葉曦的感情,他看在眼裏,可是感情這回事,不是付出就一定會有回報的。他走過去拍拍彭越的肩膀,“讓她一個人待着吧,她是個聰明的孩子,接受或是拒絕,只有她自己才能決定。”
彭越點點頭,他也知道這時候自己不能說什麽,也不能替葉曦決定什麽,在愛情裏,從來只能容納兩個人。
葉曦在父親離開後,就拉下了被子。此刻,她的腦子裏,心裏,很亂很亂。她一會兒想到剛才李暮昀,或者該叫他李均浩,說的那些話,一會兒想到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他對她的笑,一會兒想到海報上那個讓人陌生的李均浩,一會兒想到以前朋友們談論韓劇時對他的評價。她還是沒有辦法接受李暮昀就是李均浩。她能理解他的有所保留,但是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可以接受離開半月湖後的李均浩。
葉曦甩甩頭,她決定不再去想,不再糾結在這裏,她不想逼迫自己。她從床上爬起來,換好衣服,打開房門,走到院子裏。現在已經是盛夏,雖然是早晨,陽光也已經十分強烈而刺眼。她閉了閉眼睛,深深呼吸了幾口,然後打開院門,來到前面三間堂。
這時三間堂的員工已經開始做午市的準備了。院子裏有人掃地,包間裏服務員在擺放餐具,花店正送來裝飾用的鮮花,一派忙碌。葉曦走進廚房,葉東鵬和彭越同時看到了她,但是誰也沒有說什麽。
對廚師來說,廚房就是戰場。而在戰場上,你得擯棄一切雜念,專心作戰。這是葉曦從小接受的教導。她有條不紊地做着各項準備工作。她還不夠資格掌勺,只能做些雜事。洗、切、配,她做得專心而平靜,只是分外沉默。
一天過去了,三天過去了,一周過去了,葉曦始終沒有聯系李暮昀。
李暮昀從回歸原位的第二天就開始了忙碌的工作。每一場演唱會都是一個巨大的工程,從舞臺布置、音響裝配,到伴唱伴舞的演員安排、服裝設計等等,雖有一個專業的團隊,但是李暮昀都要一一檢視後才能放心。在音樂上,他一直是個執着專注,要求完美,甚至有點嚴苛的人。但是這七天,他卻不可抑制的經常走神。有時是在和工作人員開會讨論時,有時是在和伴唱調試音響時,有時是在中途休息喝水時,就是那麽突兀的,葉曦的臉就在他的眼前浮現,讓他恍惚。
這七天,他總是把葉曦在T市陪他買的手機随時充滿電,這個號碼,只有葉曦知道,只有她會打來,可是七天了,手機一次也沒有響過。有很多次,他拿着手機,在手裏摸了又摸,忍不住想要打過去,可在撥號的最後又放棄了。他知道她不是個矯情的人,如果她接受了,原諒了他,她一定會打來。她沒有打,那就是她還沒有接受,她還在思考。李暮昀不想逼迫她,雖然他是那麽思念她,渴望她。
這幾天,伴随着他的思念,他的胃痛又開始了。這兩個多月以來,因為知道他有胃痛的毛病,葉曦總是每天煲不同的養生湯給他喝,督促他按時吃飯。可是他一投入工作,生活就全亂了。
這天,終于所有的準備工作都結束,所有的安排都到位,只等明天晚上的登臺演出,李暮昀早早回到房間休息。然後他的胃痛又來了,他摸索着想要拿床邊櫃子上的藥瓶,結果反而把藥瓶碰落到地上。他只得忍着一陣陣的胃痛,在地上找到滾落的藥瓶,趕緊吃下一顆藥。然後他靠坐在床邊,等着藥效的降臨。
這時,他想到了那天晚上,他和葉曦在路邊相遇,葉曦幫他找掉在草叢裏的藥瓶,然後他們也是這樣坐在地上,路燈昏暗,葉曦說她剛剛表白被拒,他逗弄她說她眼睛會流汗,然後葉曦摸着他的眼睛,問他為什麽他的笑總讓她的心不受控制地亂跳。他一直沒有告訴她,其實那個時候他的心也在不受控制地亂跳,他甚至擔心他的心跳聲太大,會被她聽到。
想到這裏,李暮昀再也坐不住了,他迅速換好衣服,他要去找她,他還沒對她說過愛她。
等李暮昀趕到三間堂時,葉曦卻不在家。
這幾天,對葉曦來說,也是分外難熬。
除了對佟烨華那次短暫的暗戀,李暮昀是她愛上的第一個男人。
在相識之初,她對他就有種莫名的熟悉,而他的笑總是讓她的心感動,之後的相處,他們也自然的像認識多年的朋友,那種動心的感覺卻是越來越強烈。可是,這突然而來的消息,讓她知道原來他還有着她不熟悉、不了解的另一面。而這另一面又是那樣遙不可及,和她完全是兩個世界。
葉曦不确定起來,到底這個男人,是什麽樣子。晚上睡不着,葉曦在網上搜尋着這個叫李均浩的男人。他的各種新聞鋪天蓋地,天才的歌手、詞作曲,演技外形俱佳的明星,緋聞不斷的鑽石單身漢……那些圖片裏的他依然對她笑着,可是那笑容,只讓她覺得陌生。
為了不讓自己胡思亂想,她整天待在廚房裏,洗洗涮涮,做完了廚房助理小遠和三丁的所有工作,害得倆孩子擔心起自己要被辭退。在忍了兩天後,終于一起把她請出了三間堂的廚房。
然後她又在自家的廚房裏鼓搗起來,每天逼迫葉東鵬和彭越嘗她做的那些不是太鹹就是淡而無味,甚至帶着苦味的新菜。對于她的心不在焉,糟蹋食材,葉東鵬終于忍無可忍,禁止她再進入廚房。
于是,葉曦只好來到左小晶的咖啡館消磨時間。
左小晶已經聽說了發生的事,她看着坐在湖邊,一臉沮喪的葉曦,靜靜地坐在她身邊,第一次講起了自己的故事。
左小晶出生在一個富裕的家庭,她的父親經營一家建築公司,整天忙于工作和應酬,母親則不是在美容院,就是在牌桌上。她在左小晶小的時候就告訴她,女人就是要找個有錢有地位的男人,這樣才能幸福。于是,左小晶從小結交的朋友都是些家庭和她差不多的所謂富二代。直到她十六歲上高一那年,班上有個從農村來的男生。
這個男生是以全市中考第一的成績被他們這所重點高中錄取的。這個男生不但學習好,還長得白淨又帥氣,結果把學校所有的男生都比了下去。因為家庭條件不好,他一年到頭都穿着學校發的校服,但是就算是這樣也還是遮不住他的英俊。于是他成了女生們談論的話題。但是這個男生卻是極其內向和沉默的人,他從不和同學閑聊,特別是女生,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
那時候左小晶雖然不是學校裏最漂亮的女生,但是因為家庭的關系,她總是穿着最流行的衣服,留着發型師精心打理過的長發,她的周圍圍繞着一幫和她一樣,因為家裏對學校的贊助,才進到這所重點高中的朋友,他們整天無所事事,惹是生非。
也許是因為太無聊,有一天,他們決定要耍耍這個與他們格格不入的男生。他們撺掇左小晶去追求他,然後再把他甩掉,看看他是不是真的那麽清高。左小晶好強的性格,和年少的無知,讓她答應了這個荒唐的玩笑。
她換上了樸素的校服,梳起了簡單的馬尾辮,開始假裝用功學習。然後她又以自己數學太差為由,讓母親向老師要求同意班上的數學課代表給她補習。而那個男生就是數學課代表。左小晶雖然貪玩,但是成績還算不錯,也确實是數學差了些,老師也就同意了。
于是每天放學後,這個男生就會和她一起做作業,幫她補習數學。開始的時候,男生總是不願和她并排坐在一張課桌上,而是一前一後,只在左小晶有疑問的時候才轉過頭,給她講解。時間一長,畢竟是十幾歲青春年華的少男少女,漸漸地,男生放下了心防。他們之間的交流越來越多。左小晶發現他其實并不是因為清高不和同學們交往,而是源于自卑。這個男生也在每天的交流中發現左小晶并不是外表看上去那樣高傲、不可親近。
不知不覺中,他們互相吸引。年輕的他們,再也掩藏不住彼此心中的愛慕。
看着他們越來越親近,左小晶的朋友們卻覺得計劃成功了,該是打擊那個男生的時候了。于是,在一個下午放學後,他們用左小晶的名義把男生約到了學校門口的馬路邊,當着左小晶的面把這個玩笑說了出來。聽着他們的嘲笑,那個男生沒有說話,只是看着站在身邊的左小晶,拿眼睛詢問着她。可是左小晶一句話也沒有說。她的沉默,讓男生知道這些人沒有撒謊。最後他還是沒有說什麽,只是深深地看着左小晶。他的眼神,左小晶一輩子也忘不了。那裏面有着太多太複雜的情感,詢問、懷疑、傷心、渴望……
如果故事到這裏結束,也就是個青春叛逆期男生女生的惡作劇,随着他們的長大,一切都會慢慢平複。可是上天總是出乎任何人意料,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改變了左小晶的一生。
當天,左小晶的朋友們大聲嘲笑着那個男生,而男生只是沉默地看着她。左小晶倍感煎熬,她很想大聲說自己也喜歡他,并不是只有他動了心,可是她又不想被朋友們嘲笑,她甚至想到如果這件事被母親知道了,自己千嬌百寵的女兒和一個農村來的窮小子談戀愛,那一定會把她殺了。
想到這裏,她回避了男生的眼神,招呼她的朋友們離開。可是男生卻追了上來,他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左小晶轉過身,用力甩開男生的手,她看着男生,故意輕佻地說;“只是玩玩,不用這麽認真吧?你真以為我會喜歡你?”她說完這話,向後退了一步,轉身準備離開。
就在這時,一輛大卡車呼嘯而來。左小晶本來就站在人行道邊上,退的那一步讓她一個不穩,腳滑下了人行道的路崖,整個身體因為失去重心而向後倒了下去。左小晶只感覺被人狠狠拽了一把,她轉了個半圈摔倒在地。耳邊只聽到尖銳的剎車聲和沉悶的撞擊聲。
然後,一切似乎都停止了。
當左小晶被人扶起來的時候,她看到她的朋友們都已經吓傻了,而不遠處,那個男生躺在血泊中。他在那致命的一剎那拽住了左小晶,自己卻被慣性甩了出去。
講到這裏,左小晶停了下來,葉曦看着她的側臉,心裏又是驚詫又是悲傷,她早猜到左小晶定是有一番不為人知的過往,可是她沒想到這段過往是這樣慘烈。
“聽起來是不是有點狗血?像是八點檔的電視劇情節?”左小晶轉過頭,看着葉曦,“我也真希望這只是個故事,我也安慰自己,他并不是想要用他的命換我的命,只是用力過大把自己甩了出去,這只是個意外。可是每日每夜,我閉上眼睛,就看到他站在那裏,看着我,一句話也不說,只是看着我。”
左小晶再次停下了,她點了一支煙,“葉曦,有句話說的是,每個人一生中都會遇到某個人,他打破你的原則,改變你的習慣,成為你的例外。我曾經遇到過這個人,可是我又錯過了這個人。我在這裏等着重逢,但是這一輩子,我們再也不可能重逢了。”
接下來,左小晶再也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看着前方。那裏,殘陽如血,燒紅了半邊湖面,天色很快暗了下來。
出了咖啡館,葉曦慢慢地沿着湖邊走着。左小晶的故事讓她震驚,也讓她為她心痛。那青蔥歲月中的兩個人,一個将生命永遠地定格在了那一刻,另一個從此再也解不開情感的束縛。可是誰又能掙脫命運的安排呢?
李暮昀從三間堂出來,就向左小晶的咖啡館走去。葉曦沒在家,他想她也許去了左小晶那裏。這段時間的相處,他知道葉曦雖然活潑直率,卻也是個謹慎的人,她的朋友并不很多,在鎮上最常去的地方就是左小晶的咖啡館。
李暮昀一邊走着,一邊想着心事。一擡頭,就看到葉曦正站在前面不遠的地方。她站在一棵紫薇樹下,出神地看着馬路對面,一動不動。李暮昀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馬路對面空無一人,只有一株株的紫薇樹,在微風中輕搖着樹枝。
他突然想到,這裏是博愛路,是他們第一次遇見的地方。他的心痛起來,他幾個大步走到葉曦的面前。
葉曦聽到腳步聲轉過頭,她愣愣地看着李暮昀,然後輕輕地說:“看,紫薇花都謝了。”
李暮昀用力把她拉到懷裏,緊緊地摟住:“小曦,我愛你,不管是李均浩,還是李暮昀,我都愛你。是你讓我重新享受到了生活的樂趣,是你讓我感受到了生命的美好。別不要我,好嗎?”
“你在T市演出完了,幹什麽?”葉曦突兀地問他。
李暮昀愣了一下,他沒想到葉曦這會兒會問這個,“還有其他三個城市有演唱會,然後,應該會回首爾。”說完,他有些明白了,“這不是問題,我們……”
“對我來說,這是問題。”葉曦從他的懷裏掙出來,并退後了一步,和他拉開些距離。她說:“看,你的生活在別處,而我的生活在這裏。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
“別這麽急着否定我。你聽我說,在來半月湖之前,我就厭倦了我的生活。我是想要逃離,才改變自己來到這裏。然後我遇到了你,愛上了你。我不會否定我的過去,但是我想和你一起度過現在和未來。我會安排好一切,你只要相信我……”
“你怎麽安排?帶我去韓國,還是你來半月湖?”葉曦突然笑了,可是這個笑,讓李暮昀的心揪了起來。
“李暮昀,這不現實,我甚至沒有真正認識你。這幾天,我努力了,可是我沒有辦法,我沒有辦法把你和李均浩看成一個人。我們之間太不現實。”葉曦搖着頭,“就到這兒吧,在開始的地方結束,我會當作你從沒有走進我的鏡頭裏,你也把我忘了吧。”
“不,不,別這樣,小曦,別這樣。”李暮昀看着葉曦,看到她眼睛裏慢慢流出了眼淚。
葉曦控制不住自己的淚水,她哽咽道:“我也不想這樣,可是我沒有辦法,我愛的是你,是李暮昀,可是你是李均浩,這不僅僅是名字的差別。你難道不明白?”
葉曦胡亂抹着臉上的淚水,李暮昀看着她的臉,看着她的倔強,第一次感到語言的無力。
他從口袋裏拿出一個信封,放到葉曦手裏,“這是演唱會門票,我希望你來,來看看我,或者,看看李均浩,然後再做決定,好嗎?”
沒等葉曦回答,李暮昀再次抱住她,他在她耳邊喃喃地說:“請你一定要來,一定要來,我等着你。”
T市的演唱會場地是在當地最大的露天體育場裏。除了四周的看臺,舞臺前面的草地上是排成一個個方陣的觀衆席。李暮昀給葉曦的是最靠近舞臺的位置。
可是演唱會已經過半了,那個座位還是空着。李暮昀雖然在臺上快歌、慢歌、跳舞、彈唱,他的眼睛卻總是忍不住要去看那個方向。座位空着,李暮昀覺得自己的心也慢慢空了一塊。
終于唱完最後一首歌,李暮昀深深彎下腰,觀衆以為要結束了,全場有點亂起來,歌迷大聲叫着他的名字。
然而,李暮昀直起身,他示意工作人員,全場燈光暗了,歌迷安靜下來,舞臺中央的LED屏上放出了一張照片,那是一張拍立得照片,照片中陽光透過紫薇樹照射下來,樹下是一個男人的側影。那是葉曦給他拍的第一張照片。
然後,音樂聲響起,李暮昀用标準的中文唱起來:“忘了是怎麽開始,也許就是對你一種感覺,忽然間發現自己已深深愛上你,真的很簡單。愛得地暗天黑都已無所謂,是是非非,無法抉擇,沒有後悔為愛日夜去跟随。那個瘋狂的人是我,I love you 無法不愛着你,baby說你也愛我。I love you 永遠不願意失去你。不可能更快樂,只要能在一起,做什麽都可以。雖然世界變個不停,用最真誠的心讓愛變得簡單。那個瘋狂的人是我,I love you 一直在這裏,一直在愛你,I love you 永遠都不放棄這愛的權利。如果你還有一些困惑,請貼着我的心傾聽,聽我說着我愛你……”
當《愛很簡單》這首歌的音樂聲一響起來,葉曦的淚就流了下來。
其實她早已經來了,但是她沒有坐到李暮昀給她安排的那個位置上。她在遠遠的地方,夾在一群和她一樣年輕的歌迷中間,注視着舞臺上那個光彩照人、活力四射的男人,就像看着一個陌生人。
他是那樣英俊,那樣優秀,他的快歌熱情勁爆,他的慢歌低沉深情,鋼琴、吉他,他信手拈來。這一場演唱會,他是當之無愧的主角,引得全場幾萬人為之尖叫、興奮、瘋狂。
葉曦看着舞臺上的李暮昀,眼前卻閃現出他的笑容。他彎起眼睛,翹起嘴角,她的心激烈地跳動。
葉曦的心裏像堵了一塊大石頭,讓她喘不過氣。
然後燈光暗了,全場突然安靜了。
她擡起頭,看到了那張照片,一霎那間,她恍惚又回到了博愛路上的那個早晨,馬路對面的男人向她看過來,他有一張似曾相識的臉。音樂聲響起,李暮昀開始唱着《愛很簡單》。突然間,她想起來,他說過這是他要對她說的話,他現在是在說給她聽。
李暮昀的這首中文歌讓全場沸騰了,人們不知道這其中的原委,只為他标準的中文和歌裏的深情打動。而葉曦坐在一群不願離去的歌迷中間,淚流滿面。
李暮昀一下場就被工作人員簇擁着離開了體育館。坐在車裏,想着那個一直空着的座位,他的心空蕩蕩的,無處着落。
對于李暮昀的最後這首歌,泰勒心裏一直懸着,擔心他會在那樣的場合突然說出什麽來。此刻,看着他疲憊的神情裏掩飾不住的失望,泰勒知道他等的那個人沒有來。
回到酒店,李暮昀走進房間,他沒有開燈,在黑暗裏慢慢躺倒在床上,心裏一陣酸澀。他擡起胳膊,擋住了眼睛。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個深情的男人又開始唱那首歌:“忘了是怎麽開始,也許就是對你一種感覺,忽然間發現自己已深深愛上你,真的很簡單……”
李暮昀猛然反應過來,是他的手機鈴聲,他的心裏一陣慌亂。他立刻從床上坐起來,四處找手機。黑暗中,手機的屏幕閃着亮光。
電話那頭,十分嘈雜,但是沒有人說話,李暮昀一下又緊張起來,他屏住呼吸,“喂?”
“李暮昀,”電話裏葉曦的聲音帶着濃濃的鼻音,“我聽到了你說的話。”
李暮昀怔了怔,然後他明白了,一陣狂喜掠過他的心頭。
一大早,葉曦從夢中醒來,她沒有立刻起床,而是習慣性地躺着發了一會兒呆。院子裏有人在說話,好像是爸爸和彭越,不對,還有一個人的聲音。這麽一大早,是誰呀?
想到這裏,葉曦猛地從床上坐起來,就往門口跑。結果被子纏住了腳,葉曦“哎呀”叫了一聲,摔在了地板上。
院子裏的三個男人都聽見了這聲慘叫,但是只有李暮昀有些着急地問:“怎麽了?”
“沒事,估計是從床上摔下來了。”彭越一臉淡定,顯然已經習以為常了。
這時,葉東鵬招呼李暮昀:“到裏面坐吧。”
“好的,伯父。”李暮昀答應着,卻還是忍不住擔心地向葉曦的房間看了一眼。
葉東鵬把他的神情看在眼裏,沒有說話,徑直向客廳走去。
三人在客廳坐定,葉東鵬細細打量着對面這個男人。
他個子很高,有張年輕英俊的臉,但是眉梢眼角卻帶着深谙世事的成熟,他的氣質溫和有禮又混合着掩不住的堅毅倔強,但是他身上的這些矛盾并不顯得突兀,反而使他充滿魅力。
葉東鵬心裏暗暗吃驚:這個孩子自己是第一次見面,怎地有種熟悉的感覺?
葉東鵬一時沒有說話,李暮昀卻是感覺到了一種無形的壓力。
在演唱會之後,葉曦重新接受了他。他們約定好,在演唱會的間隙,他暫時留在半月湖。而其他的事情,他們再慢慢考慮。他沒有告訴葉曦,其實他一直有意想要減少公開的活動,并且不再接拍電影電視劇。今後他只想單純地做自己喜歡的音樂。
如今,有了葉曦,他的這個想法要提前實施了。
今天,本來和葉曦約好去爬山。早晨起來,天氣不錯,想着早點把葉曦叫出門,結果在門口碰到了晨練的彭越,然後就遇到了葉曦的父親。
李暮昀知道,中國和韓國這樣兩個鄰邦國家,雖然說着不一樣的語言,但是在很多風俗習慣、人情世故上卻是十分相似。一個家庭裏,父親都是權威的象征。況且,葉曦的母親早逝,除了彭越,父親才是葉曦真正的家長。他的心裏對這次沒有準備的見面有些些緊張。
“小曦已經說了你們的事。”葉東鵬看着對面雙手規規矩矩放在膝上、腰背坐得挺直的李暮昀,一看就是從小受過嚴格的禮儀教育,他問:“你是韓國人?”
“是的,伯父。”
“你的中文說得很好。”葉東鵬說。
“因為家父年輕時曾在中國待過幾年,十分崇拜和向往中國文化,所以在我3歲時就請了中文老師教我中文。”李暮昀解釋道。
“哦,你的工作……”葉東鵬頓了一下,卻沒有繼續這個話題,“想必小曦也告訴你了,她的母親去世得早,我又因為生意無暇照顧她,她從小到大也吃了不少苦。這個孩子外表看着沒心沒肺,大大咧咧,其實是個膽小謹慎的孩子,從來沒有說過喜歡誰。千裏迢迢,你們能相遇也是緣分,我不想幹涉你們的事,無論她做什麽樣的決定,我也尊重她。作為父親,我只希望你真心對她,愛護她,包容她,珍惜她。你能答應我嗎?”
葉東鵬說完,直視着李暮昀的眼睛。李暮昀沒有回避他的目光,他說得緩慢而堅定:“我會的,伯父。請相信我對小曦不是逢場作戲,我會盡我所能讓她幸福。”
“好。”葉東鵬點點頭,他轉過去拍拍一直沉默的彭越的肩膀,“我們到前面去吧。”
彭越随葉東鵬站起來,一轉身才發現葉曦站在門邊,不知在那裏聽了多久。
葉東鵬走過去摸摸葉曦的頭發,什麽也沒說。
彭越走過她的時候,他深深地看了葉曦一眼,然後也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可是什麽也沒有說。
看着爸爸和哥哥走了,葉曦回頭看着李暮昀,一臉委屈地說:“怎麽回事?我怎麽覺着有種被抛棄的味道?”
李暮昀正在奇怪剛才彭越的眼神,突然聽到葉曦的話,他笑道:“怎麽會?還有我呢。”然後他只覺如釋重負,“快點,我們要出發了。”
秋天的清晨,林中的山道上十分寧靜,只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還有不知名的小鳥“啾啾”的叫着。
一進了山,葉曦就用手中的拍立得拍個不停,拍樹,拍草,拍花,拍李暮昀。
李暮昀倒是配合得讓她拍,卻忍不住調侃她:“我就這麽帥,你要拍個不停啊?”
葉曦對他的自戀早已不奇怪了,翻了個白眼,不理他。
李暮昀笑了笑,快步趕上她,拉過她的手,兩人十指交握,緩緩走着。
此時,秋風輕輕吹過,太陽的光線再也不像夏季那樣耀眼、炙熱,它穿過樹梢,溫柔地照在路邊開着的各色野花上,照在并肩走着的兩人身上。一種平靜而甜蜜的氣氛在空氣中彌漫。
“明天我就要走了,”李暮昀輕輕地說,“下面連着三個城市都離這裏比較遠,我們要分開一段時間了。”
“嗯,沒關系,我也要開始上課了。”葉曦說。
“上課?”李暮昀問她。
葉曦點點頭,“是啊,我要去學習制作西點,就在T市。等你回來的時候,我做給你吃。”
“好啊,我會24小時開着手機,你随時都可以打給我。”李暮昀握緊她的手。
“随時嗎?”葉曦轉頭看着他,笑着問:“什麽時候都可以?”
李暮昀被她看得有些摸不着頭腦:“是啊。”
“哈,那我就在你演出的時候打。”葉曦壞笑道。
李暮昀看着她得意地笑臉,揉了揉她的頭發,淡定地說:“好,那我上臺的時候也帶着手機。如果你打來了,正好告訴所有人。”
“啊,那還是不要了。”葉曦的臉垮下來,這個性格嚣張的人沒準真會這麽做,她連忙說:“我可不想得罪你的粉絲,她們實在是太熱情了。”
李暮昀看着她說:“我會處理好的,給我一些時間。我只想跟你在一起過簡單的生活。”
“好,”葉曦抿了抿嘴,“只是,只是……”
“什麽?”
“不要再唱那首歌,我們的歌。”葉曦剛說完,李暮昀忍不住嘴角的笑意,把她擁進懷裏,頭靠在她的耳邊,低低地答應她:“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