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去見你
雪煙到底沒能逃開,被強硬地塞進車裏。
林靜怡是自願上車的。
陳念薇不放心雪煙,也跟了上車。
陸京燃倒是沒說什麽,反倒是尹星宇看不順眼,冷嗤聲:“真怕我們把她吃了?把我們當什麽人了都。”
陳念薇在後座偷偷瞪他。
雪煙垂下眼,緊緊握着她的手,一路都沒說話。
好歹這麽多人呢,應該不會發生什麽壞事。
想到這,雪煙心下才稍定。
半小時後,到了目的地。
一群人下了車。
盛夏晝長夜短,這會天黑下來,夜空都是墨黑色。街上火樹銀花,霓虹流竄明滅,照得衆人眼底雪亮。
留宿小館是個酒吧,招牌閃着綠燈,張揚到極致,看上去就不是正經學生會來的地方。
雪煙擡睫,偷觑了眼陸京燃。
他面無表情,站在她不遠處,眼角眉梢盡是濃厚的冷戾。
雪煙感到棘手,他是個睚眦必報的性子,她真的不想再拉扯下去了,只想早點應付完他。
他到底在打什麽主意?
留宿小館裏面光線暧昧,尼古丁味道嗆人,音樂震耳欲聾。
一群十七八歲的年輕人在這暧昧嬉笑,喝酒劃拳,看着烏煙瘴氣的。
這群年輕人看着正常,實則病入膏肓。
他們蔑視平庸,蔑視規則,自以為與衆不同,過得渾渾噩噩,透支着廉價的快樂,皮囊下的靈魂早已腐爛不堪。
雪煙從來沒來過這些地方,心裏七上八下的。
一到陌生的地方,就像掉進了深山老林裏,毫無方向。
陳念薇也緊張得大氣不敢出,林靜怡倒是适應良好,臉上挂着自在的笑容。
好不容易進了包廂。
安靜了些,但也好不到哪裏去。
裏頭幾個男孩大大剌剌地斜坐,抽着煙,正在玩骰子。
面孔都年輕,透着銳氣,裝束痞裏痞氣的,赤.裸的胳膊上都是紋身,看着就不是善茬。
一堆小吃烤串疊着,吃了好一些了,桌面淌着湯汁。
酒都喝了好幾沓,在地上摞着,小山一樣高。
聽見動靜,所有人都回過頭來。
有人忍不住發牢騷:“燃哥,今兒不玩車,來這淨玩這些素的?”
聲音有些熟悉。
雪煙看了過去。
她怔在原地,居然是岑文逸。
他這會穿着黑背心,梳着大背頭,露出飽滿的額頭,表情冷淡,胳膊健壯,完全和學校裏是兩個人。
早上他說昨晚和人喝酒,該不會是和這群人混在一起吧?
他也愣住:“雪煙,你怎麽在這?”
陸京燃冷淡地睨她:“你倆認識?”
雪煙怕他怕得要死,恨不得敬而遠之,哪還願意搭話。
岑文逸笑了下,解釋道:“是我同桌。”
陸京燃冷哼聲,意味深長:“都是優等生,難怪關系好。”
雪煙聽出了他話裏的嘲諷,估計他又想起她騙他是8班學生的事,不接話才是聰明的做法。
她低着頭,牽着陳念薇,找了個沒人的角落,安靜地坐下。
其他人很快打岔,漸漸聊到別的事上。
尹星宇斜靠椅背,來回打量着雪煙和林靜怡,忍不住問:“那個,我還挺好奇的,你們重組家庭都怎麽過日子的?”
雪煙皺起眉來,心裏不高興他當衆問家庭隐私。
其他人都不作聲,昏暗的光線下也看得出眼神略帶興味,面上卻有所保留,仿佛又不屑摻和她們之間的龃龉。
“和普通家庭差不多啊。”林靜怡倒是有問必答,瞥了眼她,又故意拿話刺她,“不過我媽拿我當親生女兒的,就比如,我昨晚剛說要交資料費,她立刻就給我錢了。”
她的聲音分明柔軟,卻像把鈍刀,在雪煙心裏翻攪,不知道為什麽,這話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顯得刺心。
她覺得無處容身,簡直想起身走人。
魏明知看出她的小心思,眉梢一挑,“你這話說的,資料費能要幾個錢。”
岑文逸解釋說:“這次高一的資料費好像都是200元。”
尹星宇這才回過味來,嗤道:“林靜怡,就這點錢你也好意思拿出來炫耀。”
林靜怡沒往心裏去,笑着說:“沒有,我就想說我媽疼我而已。”
雪煙垂眼,依舊沉默。
雙手架在腿上,十指扣住膝蓋,面上不顯,指甲卻隐隐掙出青白來。
陸京燃皺眉瞥她一眼,伸長腿,擱在茶幾上,沙發的皮膚皺了下,又看向林靜怡,語氣嘲諷。
“那看來你親媽對你更不怎麽樣啊。”
她親媽早就死了。
林靜怡神色僵了下,沒說話。
一群人漸漸聊得越來越開。
素的,葷的,百無禁忌。
林靜怡很快加入行列,開始劃拳喝酒玩游戲。
她像個攀附青松的女蘿,拼命生長,妄圖自然地融入他們的世界。
雪煙背挺得筆直,不吃不喝,不聽不看。
“小學妹,你挺狂啊。”尹星宇實在看不慣她這樣,放下酒杯,嘴角微挑,“平時戴着口罩就算了,現在一起玩也不摘,見不得人啊?”
陸京燃擡起眼皮,偏頭看向她,幽深漆黑的眸光和她相撞。
雪煙心一緊,小聲道:“我長得醜。”
尹星宇笑了:“這麽敷衍,真當我們會信?”
林靜怡知道她快好全了,不想被她搶了風頭,連忙幫腔:“真的,她皮膚不好,老長濃瘡,戴口罩就是怕吓着別人,你們也別為難她了。”
這話說得人胃口全無。
有人扔下手上的烤串,沖陸京燃抱怨:“燃哥,你帶這妞來,也太影響食欲了。”
陸京燃毫無預兆地冷下臉,撩起眼皮,攢着無盡的戾氣,冷冷道:“不想待就滾出去。”
包廂一瞬安靜下來。
所有人大氣都不敢出。
誰都不敢惹一頭在暴動邊緣的野獸。
那人先是一愣,連忙道歉:“燃哥,是我說話沒過腦子。你把人帶來,肯定都是有原因的。”
陸京燃面無表情,指間夾煙,倒也不抽,反而喝了口酒,沒接話,像故意晾着他,要給他難堪。
僅僅這麽一個回合,雪煙就看清楚了,他在這群人裏的地位。
氣氛越來越古怪。
尹星宇拎起酒瓶,打破了沉默。
“喝啥悶酒啊,來,我陪你。”
陸京燃沒搭理他,朝雪煙揚了揚下巴,眼神深沉,“你來。”
光線昏沉,他渾身黑,衣領微敞,露出一截凸起的鎖骨。輪廓深刻,五官生得邪性,眉骨硬朗,下颚線鋒利。
他斜靠椅背,沒骨頭似的,半垂眼皮,冷冷睇她,眼角眉梢都冒着戾氣。
似乎正等着她獻媚。
雪煙被他看得心慌意亂,脫口拒絕:“可以不嗎?”
尹星宇放下酒瓶,趕鴨子上架:“這點面子都不給,看不起我們燃哥啊?”
雪煙不懂酒桌上的規矩,沒管他的勸酒,指了下口罩,“我、我不太方便。”
她倒真是不知死活。
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氣。
陸京燃薄唇微挑,彈了彈煙灰,要笑不笑地看她,讓人有種不好的預感。
雪煙心髒狂跳,被看得頭皮發麻。
就在這瞬間,他長手一探,将她扯了過來,雪煙驚呼一聲,猝不及防摔在沙發扶手上。
再近點,就直接撞進他懷裏了。
雪煙臉一紅,掙紮起來,“你幹什麽呀?”
陸京燃叼着煙,一手揿住她,另一只手将酒杯推她眼前,眉梢一挑,“喝酒不會?”
雪煙不知道怎麽辦好,想拒絕,但又束手無策,她知道躲不開了,只好問:“能以茶代酒嗎?”
心裏沒底,聲音漸漸微弱起來。
魏明知:“噗。”
尹星宇指了一圈酒瓶:“就這地?哪來的茶?”
陳念薇看不過眼了,憤怒道:“你們這不是欺負人嗎?”
沒人搭理她,反倒是對着雪煙起哄:“啤酒而已,又不會醉。這麽多人的面子都不給嗎?”
雪煙撐着扶手,強自鎮定,微直起身子,仰頭看他,“真的不行嗎?”
聲音又輕又軟,直往他心裏鑽。
陸京燃單手夾煙,手背上的青筋凸顯分明,他低眼看她,沉默的,目光不着痕跡地掃過她的臉。
她穿着老土的校服,一撚腰身,弱柳扶風,趴在他跟前。
臉很小,口罩遮住大半張臉,皮膚稀疏點着紅印,只露出一雙水汪汪的大眼。
明明慌得要死,還假裝鎮定。
看着乖得不得了。
媽的,可愛死了。
他的喉嚨幹澀,心裏一陣陣麻湧上來。
這時候,林靜怡拎起酒杯,突然湊到他身邊,氣息幽然,“燃哥,我替我姐喝吧,先敬你一杯。”
說完,她一飲而盡,倒扣酒杯,笑意綿綿看着他。
陸京燃眼都不擡,只是深沉地盯着雪煙看,半晌,他松開手,呼出一口白煙,才懶懶散散地點頭。
像被夜色浸透,聲音沙啞。
“行,那就茶。”
所有人都怔住。
沒想到他會同意這個可笑的要求。
林靜怡僵住,她獻媚半天,反倒成了個笑話,她狠狠剜了眼雪煙,才憤怒地回到位子。
可雪煙半點沒覺得安心。
因為她總覺得,陸京燃這種壞到骨子的人,肯定還憋着壞水。
……
服務員送了杯茶進來。
雪煙擡睫。
光線暗沉,陸京燃的臉晦暗不明,看不出任何情緒。
雪煙怵得慌,忍氣吞聲地問:“我喝完這杯,以後就別找我麻煩了,可以嗎?”
陸京燃磕滅煙頭,輕嗤:“你有資格講條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