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後,教師辦公室。
丁老師臉色凝重,嘆了口氣說:“還有一個多月就高考了,拼命學習都不夠,你們還有功夫吵架?吵架就吵架,還弄成這幅樣子,實在太不像話了!”
面對老師的訓斥,孟宛萼只是平靜地聽着,沒有多做解釋。
但孔晶卻不打算就這樣放過孟宛萼,她并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什麽。
“丁老師,孟宛萼和別人說我壞話,還潑了我一身飲料,她太過分了……”孔晶委屈的紅了眼眶,努力将自己僞裝成弱者,希望丁老師能站在她這一邊,狠狠懲罰孟宛萼。
丁老師沒有立馬回答孔晶的話,而是轉而看向神色平靜的孟宛萼,問:“她說的是事實嗎?”
“我沒有說她壞話。潑她飲料是因為她将我反鎖在洗手間裏潑了我一身水,還辱罵我弟弟。”孟宛萼目光微動,不卑不亢道:“我不會向她道歉。”
丁老師微微一愣,不免有些驚訝。在她的印象中孟宛萼成績好,話少,性格內向,甚至看起來有些軟弱,沒想到溫婉的外表下竟是這樣的堅韌不屈。
“你說謊,我沒有潑你水!”洗手間沒有監控,孔晶鐵了心不承認,“你有證據嗎?你倒我一身飲料可是全班同學都看見的。”
孟宛萼幾乎沒有猶豫的從褲子口袋裏拿出一個MP4,淡淡開口:“如果我有證據,你會向我道歉嗎。”
MP4是初中時方麗英花了一個月工資買給她聽英語單詞的。她一直用的珍惜,五六年過去了看起來還和新的一樣。
孔晶見狀心一緊,随即她又覺得孟宛萼只是虛張聲勢吓吓她,于是又恢複了不依不饒的神色,不屑道:“這算什麽證據?”
丁老師看了一眼MP4,明了了一切:“你錄音了?”
孟宛萼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按下MP4後方的播放按鈕。
她想過,如果孔晶态度良好向她道歉,那她也不會放出錄音。但現在,她十分慶幸自己在關鍵時刻錄下了孔晶說的一字一句,以至于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自己還能有一個解釋的機會。
随着清晰的對話聲在辦公室裏響起,孔晶的臉色越發難看,丁老師也漸漸沉下臉,辦公室其他老師聽見動靜後也将視線聚焦過來。
對話還沒結束孟宛萼就關掉了錄音。
是非對錯,已見分曉。
丁老師嚴肅地看向孔晶:“如果孟宛萼真的在背後說你壞話,你可以告訴老師,而不是将她鎖在洗手間還潑她一身水。”
孔晶百口莫辯,目光飄忽不定。
接着丁老師又對孟宛萼說道:“你也是,有什麽困難可以和我說,同學之間沒必要鬧成這樣。行了,這件事到此為止,馬上就要高考了,還有什麽比高考還重要,都把心思放在學習。”
聽了丁老師的後半段話,孔晶緊張的臉色悄悄緩和,這時候多說多錯,聽丁老師這話的意思應該是不會追究了,那她也沒必要再繼續糾纏下去。
孟宛萼靜靜聽完了丁老師這番暗示她息事寧人的話,她原以為自己會因此感到失望,但事實上此刻她心裏能感受到的只有麻木。
離開辦公室,孔晶瞬間恢複了精神,得意洋洋的向孟宛萼抛去一個所謂勝利者的目光。
孟宛萼突然感到有些好笑,笑孔晶莫名其妙把自己當成敵人,笑自己隐忍了三年卻在最後才學會反擊。
好在一個多月後她們就再也不會有見面的機會了。
放學回家的路上,孟宛萼覺得自己需要一些時間獨自消化今天的一切,于是選擇走路回家,路程不算近,走回家大概需要近一個小時的時間,但這個時間足夠她調整情緒了。
夏日的傍晚總是姍姍來遲,可今天卻一反常态,還沒到七點,天已經黑了大半。
深藍色的天隐藏在朦胧淡霧之後,呈現出一種獨特的靜谧。
孟宛萼不自覺放慢了腳步,忽然覺得偶爾這樣沒有任何負擔的放空思緒是一件多麽美好的事。
不知走了多久,這時候天色完全黑了下來,街道兩邊的路燈亮了起來,四周店鋪燈火通明,街上熱鬧了不少。
這時孟宛萼才意識到自己太晚回家會令方麗英擔心,于是走到一個巷口折了進去,從這條巷子穿出去再走幾分鐘就能到家。
相比于大街,半個人影也沒有的深巷明顯寂靜得多,所以哪怕再微小的動靜都不難察覺。
孟宛萼雙手緊緊攥住書包背帶,在察覺到不對勁時猛地止住腳步,然後緩緩轉過頭,但映入眼簾的只有深不見底的巷道。
她剛剛分明聽見了一陣細微的腳步聲。
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測,她加快腳步繼續向前走,果然,沒走幾步她就又感覺到有人跟在她的身後,她走那個人走,她停那個人也停。
她後悔走了這條巷子。
眼見離走出巷子還有一半的路程,她先加快腳步,随後拼命跑了起來。
果然,剛剛身後的腳步聲現在變成了跑步聲。
恐懼猶如張着血盆大口的怪獸将她吞噬,她什麽也看不見聽不見,唯一的念頭就是盡全力跑出這個巷子。
一出巷子,她就沖進了街對面拐角處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店。
這時候店裏沒什麽人,店員正窩在監控死角玩手機游戲,一聽有人進來他立馬丢下手機回到收銀臺前。
孟宛萼穿梭在擺放膨化食品的貨架之間,目光卻透過不遠處的玻璃窗望向外面。她說不知道跟在她身後的人已經離開,還是躲在便利店附近等她出去。
她拿出手機想給方麗英打電話,但電話剛撥出去就被她挂斷了。
如果那個人的目标是自己,那方麗英來了又能如何。
這時便利店門被推開,她聞聲望去,下一秒整個人愣在原地。
言檀一邊打電話一邊走到冰櫃前,面色有些陰郁。
他從冰櫃裏拿出兩罐啤酒,關冰櫃門的動作忽然一滞,接着他略帶不耐的聲音響起。
“要去你去,我不去。”
幾秒後,他又說:“她算什麽東西,我要給她面子。”
話音落下,他甩手關上冰櫃。
“是兒子重要還是她重要,你好好想想。”
他挂了電話随手将手機塞進褲子口袋裏,轉身的時候視線不經意與孟宛萼的視線撞上。
孟宛萼下意識背過身,假裝在選零食,但很快她又想到自己身上還穿着言檀的校服。
他,能認出她嗎?
很快她聽見腳步聲越來越遠,接着她又聽見店員在給言檀結賬。
就在她不确定自己現在是失落還是慶幸之時,店員的聲音令她回過神。
“那位學生,你有什麽需要嗎?”
孟宛萼連連搖頭,然後拿起貨架上離自己距離最近的原味薯片低着頭走向收銀臺。
走出便利店,她發現言檀并沒有走,而是坐在便利店門口的塑料椅子上喝啤酒。
躊躇片刻,她鼓起勇氣走上前,微微低着頭掩去眸中的波瀾,“謝謝你的衣服,我洗好還給你。”
言檀眼皮輕擡,“我說了不用還。”
原來他認出了她。
這時孟宛萼的第一反應。
話說的清晰明了,她也知道言檀是真的不需要自己還衣服,就在她有些尴尬的猶豫接下來該說些什麽還是直接離開的時候,言檀忽然說:“真想謝我?”
孟宛萼沉默片刻,點了點頭。
她是真心想謝謝他,只是不知道該用什麽方式。
看着躊躇不安的孟宛萼,言檀心中的陰郁忽然消散了不少。他對孟宛萼有些印象,但不深刻。他記得她家的熏魚面很好吃,也記得她渾身濕透的狼狽模樣。
她很漂亮,但并不是自己喜歡的調調。
他向來不招惹這樣的乖學生。
但也許是因為心情極差的時候不想一個人待着,他拍了拍自己身旁的椅子,“一起喝一杯?”
孟宛萼哪裏會喝酒,但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卻始終沒能說出來,她能看出言檀似乎不大高興,于是慢吞吞的移動腳步在他身側坐下。
言檀将另一罐還沒打開的啤酒塞到她手中,然後仰頭将手中還剩小半的啤酒一飲而盡,孟宛萼忍不住側目,這個角度正好能看見言檀線條修長的脖頸與滾動的喉結。
月色之下,他半閉雙眼,睫毛在他的眼下打出一片稀薄的陰影,趁得肌膚更具透明感。
她心頭一跳,随即收回目光死死盯着自己的鞋尖看。
他太好看了,好看的有些不真實。
“不喝嗎?”言檀将手中的空罐随手丢進一旁的垃圾桶裏,“沒喝過酒?”
孟宛萼依舊低着頭,她确實沒喝過酒,但因為是言檀給她的酒,她竟然沒有想象中那麽抗拒。
磨蹭了片刻,她心一橫,像打開罐裝可樂一般打開了啤酒,就在她想學言檀那樣一口氣喝完的時候,手中的啤酒被言檀奪了過去。
只見言檀面不改色的一口悶了整罐啤酒,然後單手捏扁啤酒罐再次扔進了垃圾桶。
整套動作如行雲流水,完全不帶猶豫的。
孟宛萼面露詫異,小聲嘟囔了一句:“不會醉嗎……”
“醉了你送我回家。”言檀不走心的開起了玩笑。
但孟宛萼卻當真了,她用力點頭:“好。”
說這話的時候她完全忘了十分鐘前自己還身處危險之中,也忘了她為什麽會走進這家便利店。
從她見到言檀的那一刻起,她的腦子和心就被他完全占據了。
言檀的眸中閃過一抹不明的情緒,這話他不是第一次說,也不止對一個人說過,但只有眼前這個女生的目光最純粹,回答的最認真。
認真到都有點不忍心再逗她了。
“我送你回家。”言檀噌的一下站起身。
孟宛萼疑惑的仰頭,上一秒還說讓自己送他回家,下一秒就變了。
“天晚了不安全。”說完,言檀走下臺階向左邊方向走去。
孟宛萼無法忽略掉心裏萌生出的微妙感覺,懵了片刻,連忙站起來喊住言檀。
言檀駐足回頭,“怎麽了。”
孟宛萼指了指右邊,小聲道:“走反了,應該走這邊。”
言檀微微抿唇,随即調轉方向。
月光下少年淡然的背影像是有什麽魔力,令孟宛萼忍不住加快腳步追上他與之并肩。
一路上,兩人誰也沒有先說話。言檀時不時地看一眼手機,看起來情緒不高。
孟宛萼原本以為他至少會問問她今天在學校為什麽會那麽狼狽,可他一個字都沒提。
也許他根本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就這樣不知悶頭走了多久,孟宛萼這才發現竟然快到家了。
見她沒有繼續走,言檀也停下腳步,他環顧了一圈四周破舊的平房,面無表情的問:“到了?”
孟宛萼輕輕點頭:“前面巷子拐進去就是。謝謝你送我回家。”
“嗯,我走了。”言檀聲音平平的應了一聲,拿出手機一邊打電話一邊轉身向着來的方向原路返回。
“在哪?我今天去你家,別問了,不想回去,我買酒過去……”
随着聲音漸遠,孟宛萼這才收回目光往家走去。
回到家,方麗英正在廚房準備第二天面館要用的食材,沒注意到孟宛萼回來了,孟宛溯坐在餐桌前全神貫注看木雕藝術品圖冊。
孟宛萼回到自己房間将言檀的校服外套脫下放好,然後換上了白色短袖和全棉材質的褲子,重新理了理頭發後這才走出房間。
孟宛溯聽見動靜只是回頭看了一眼。
孟宛萼走上前盯着孟宛溯的側臉看了一會兒,然後伸出食指戳了戳他的胳膊,“圖冊好看嗎?”
孟宛溯的視線始終沒有離開圖冊,但還是用力點了點頭。
孟宛萼不再打擾他,洗了個手就去廚房幫方麗英摘菜了。
方麗英騰不出手比劃,只能用眼神示意她不用幫忙。
孟宛萼笑着說:“一整天都在學習有些累,摘菜能放松心情。”
方麗英自然是不信的,她心裏明白孟宛萼只是想幫她分擔面館的工作,但越是這樣,她就越覺得對不住孟宛萼。
于孟宛萼而言,她這個母親和孟宛溯這個弟弟不僅什麽也幫不上忙,還可能成為只會拖後腿的累贅。
每次想到這些,方麗英就覺得心髒被剜了一刀似的,喘不上氣的疼。
“媽,我覺得我很幸福。”孟宛萼熟練的摘着豆芽,語氣輕快地說:“弟弟的狀态一年比一年好,這兩年面館也掙了些錢,我們的日子一定會越過越好的。”
方麗英眼眶紅了半圈,但沒有停下手中的活兒,她不想在女兒面前展現自己的脆弱。
孟宛萼假裝沒注意到方麗英的異樣,适時的轉移了話題,“明年送弟弟上學吧。”
方麗英愣了一下,手中的豆芽掉進了盆裏,顯然還沒從剛剛的情緒中緩過來。
孟宛萼摘完盆裏最後一根豆芽後拍了拍手,臉色平靜柔和,“我去洗澡,你早點休息。”
洗完澡出來,孟宛萼将自己的衣服塞進洗衣機,等待衣服洗好的時間她打了一盆清水用來手洗言檀的校服外套。
洗衣服的時候她不禁有些出神,半個月前,言檀于她而言還只是一個聽說過名字的存在,而現在,她卻在洗他的衣服。
不可思議之餘,似乎還有一些無法言喻的羁絆。
忙活好一切後已是深夜,她将烘幹好的校服外套疊好放在床頭邊的矮櫃上,這一刻,她沒辦法再刻意忽視自己的內心。
她好像喜歡上了一個人。
一個與自己格格不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