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的見。
窗明幾淨的落地窗戶,因為太過透徹反而讓人微微眯了眼,景色需要看場合,縱然再美,不合時宜,一樣會刺了眼。趙政南目光空洞,他無法忍受自己有原諒他的想法,卻在心裏深處已經因為他的表演而微微動搖,不為他所控制……
留下杯杯、趙政南、周昕薇還在樓下,杯杯趙政南坐着,周昕薇高高在上的樣子站着,一室無話。在沒有趙顧銘在的場合,周昕薇也從來不會多花一分功夫在他們兩個身上……奇怪的場面……
關于趙政南的小時候,杯杯追問過,但只要是趙政南不想說的,任憑她再怎麽無賴耍混,她都是不可能從他嘴裏敲出一星半點的。關于他的黑色童年,杯杯只能靠着趙家阿姨們不小心洩露的只言片語中推敲得出。
他,無怪于有那樣冷清的性格,杯杯唯有心疼。誰的童年不凄慘,杯杯有時會想,趙政南伸向她的手心裏,是不是帶着那樣的惺惺相惜。
張淩華比趙顧銘大了三歲,女大三抱金磚,傳統的婚姻裏,那樣的是最好。張淩華是個會過日子的女人,照顧公婆親愛丈夫,其樂融融。那時還未出去闖蕩的趙顧銘在老家蹲在家門口合着老父親無所事事一起抽着卷煙的時候,兩人一起看着張淩華裏裏外外的操持忙碌的時候,那時的笑容,是真正純粹的。在後來趙顧銘的回憶裏,那樣的場景每每浮現,或許妻子的面容已經模糊,但是那幹着活幹練的姿态,卻鮮活的就像昨天。趙顧銘是個有抱負的男人,他不甘心在那樣的小縣城就呆了一輩子,他骨子裏是流着闖蕩四方不甘平淡的血。但是離開家,趙顧銘還是害怕的,畢竟還是個初出茅廬的小子,沒有經驗沒有資金。趙顧銘要拿了家裏存了多少年積攢下來的老本出去,當時他的父母是極力反對的。只有張淩華是個例外。
“爸媽,你們就讓顧銘出去闖吧。錢讓他拿着,他是鐵了心要出去的,你不讓他拿走,他要是跑了出去吃了苦,心裏最苦最疼的還是你們二老。我既然嫁了他就得相信他,他要為了這個家更好,出去賺錢,那我就是全力支持。爸媽你們放心好了,家裏沒了這些錢,我就是吃梗咽菜也會讓你們吃飽的。”
這是張淩華當時的原話,她是跪着說完了這番話。趙顧銘年邁的父母當時也是生生的落下了淚來,在張淩華那樣的堅定裏,他們也跟着相信。
張淩華就是那樣的妻子,勤勤懇懇不知辛勞。趙顧銘一個人出了家,隔了千山萬水,張淩華一個人,突然的失了生活中最強勁的羽翼庇佑,仿佛沒有任何緩和适應,就适應了一人一肩扛起整個家的重任。生活已經容不得她還有女人的嬌弱……
天不負人,趙顧銘是成功的,出去了一年半,已經把手裏的資金狠狠的翻了許多倍,遠遠超過了預想的額度。他也并沒有負人,交到張淩華手裏的布包裏,藏了一只金手镯,金燦燦的顏色映襯着張淩華蒼老了的顏色,卻有說不出的美麗。趙顧銘那時将它鄭重的套在張淩華的手上,就像是進行着一個儀式,神聖不可侵犯。
“幹嘛買這些沒用的東西……”張淩華是嗔怪的,但是眼裏卻落下了淚花,生活的負累壓得她喘不過氣來,現在她終于得了一個可以哭的機會。淚不語,也包含千言萬語。
“哭什麽,現在什麽都好了……好了……”像是呓語,趙顧銘不斷的重複,安撫着發妻,心裏也開始泛酸……
胸腔震動,天……不負人!
再之後,他們有了孩子,那便是趙政南。一個被期待着,在感動又幸福的海洋中出生的孩子……
如果一切就這樣結束,那該是多美好的故事。只是上天往往會在給你一個巨大的歡樂之後,會跟着給你一個潘多拉之盒。有欲望的人一經打開,便是萬劫不複……趙顧銘,輕易就躍進了那樣的萬劫不複……
一個女人隐忍的程度到底有多深,心胸又能寬廣到何種境地?包容,并不是怯懦而是仍抱有期待,要是胡亂揮霍了那些,女子合了一個好字,恰恰配得上那個好字的張淩華在婚姻中也是會止了腳步的。
爛俗不堪的情節,趙顧銘越來越有錢,也越來越闊氣。那時他們已經舉家搬到了這裏生活,生活是富裕了,跻身了上流。趙顧銘的野心卻不知止步,富了還想更富,雖然家人接了過來,卻是不着家的,又與當年離家何異。女人!趙顧銘的本性開始顯山露水。
張淩華每天還是照顧着父母然後還有趙政南,一家人吃喝拉撒哪一樣不要她勞心費力,那些趙顧銘請來的傭人又怎會有她照顧的傾心盡力,累慣了的女人根本就适應不了被人服侍的生活,被請來的人被好言辭了去,趙顧銘卻是許久未知的。
間或開始有女人找上門,趙政南還小的眼光裏對這些根本是不懂的。只知道每次有這些女人來,母親一天的情緒就會很低很低,在只有一人的房間裏會留下淚來。那些淚,趙政南是很少見的,有時候母親發現了站在門口的他,會慌張的拭去淚痕,然後含笑着跑過去抱起他。那時趙政南就覺得母親的笑臉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看的畫了,只是這幅畫,并沒有再向他笑多久。
“乖女。”這是趙家老兩口對張淩華的稱呼,并不曾對兒子有什麽愛稱,卻對這個兒媳婦親愛有加。老夫妻的身體因了年紀都漸漸不好,本就不堪,雪上加霜。“去把顧銘叫回來,混成這樣,他怎麽對得起你!幫我把他叫回來我們幫你做主。”趙顧銘的父親扶着拐杖的手是顫顫的抖着的,上了年紀搖搖欲墜的像風中的殘葉,這樣,又怎會讓張淩華能為自己掙一個名聲,自私一回!
“爸。我沒事呢,這些人都是吃了顧銘生意上的虧胡鬧來了,你們當真呢!”
張淩華是咬了牙往肚子裏吞,她的隐忍盡頭,終于随了一場噩耗随風而逝。她自己也再也不用測量着自己容忍的極限在哪裏?現在,也不用了……張淩華對着趙政南的笑,已然不長久了……是事實。
她得了痨病。
從現在他們一家居住的環境來看,根本無法想象這樣的人家,這樣的太太又怎麽會得了令人匪夷所思的痨病。可是這就是事實,老天最後還是慈悲的,給了她這樣一座頭銜,向着世人宣告着她的辛勞。
在張淩華的葬禮上,有着世上最動人的眼淚。趙顧銘最後留下的那些,要相信是真心才好……
“你不是個好兒子啊,讓淩華受了這些苦最後還要辜負她。我現在就是去給你還債了。”老父親臨走,最後留給趙顧銘的不是留戀的話,而是責備。趙顧銘那時痛哭在床頭,不知有沒有多少後悔。
“要是淩華還在,兩個老人怎麽會也相繼走的那麽早。沒有淩華這麽多年的服侍,又不知會少了多少年的壽命。淩華不在了,估計兩個老的也都覺得沒有可以留戀的了吧!”不知是哪個有心人,在最後還把這句話留在了一片青灰之中,随了煙塵,飄散離去。
13活色生香
趙政南的孝服整整的穿了一年,最親的人相繼離去,都沒有給他一個換下的機會。站在人群同情的視線中央,趙政南跪在趙顧銘的身邊,眼睛裏看着他,然後漸漸的開始明白……
那一刻,穿着素白衣服幹淨如天使的少年,跪坐着,眼睛裏漸漸起了迷霧,再消散,已然不複純澈。墜落深淵,漆黑淺唱,那是罪惡的歌,少年低垂着頭手指緊握,擡起了腳一步一個腳印,從此一個人走,不見光明,萬劫不複……
來年春,只有時間的鐘嘀嗒在走,萬物都還沒有從沉寂的世界中走出來。誰的面容還在眼前,誰的話語言猶在耳……卻有人把醜惡的傷疤揭了開來,讓腐敗的膿血□裸的流出來,猩紅潰爛……
那年,周昕薇昂着胸,翹着尖俏俏的下巴站在了趙家的門口。
……
周昕薇略微顯出了些許的不耐,卻是掩飾的極好。手指敲着名貴的茶杯,發出“叮當叮當”動聽極了的聲音。“你們是要在這裏吃晚飯?”眼光的方向,分明是直指趙政南的,杯杯從來都在她的眼裏占不到分毫的地位。
“不了。”原本趙政南是打算的,不過現在他也失了興趣。趙政南別過臉,看了杯杯的方向,目光中好似在問她的主意。杯杯本就不願意在這裏多呆,是趙政南硬拉來的。但是既然已經來了,她就不能就這樣走。
不甘示弱,已成為她的尖刺。更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