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去見你
那次之後,流言開始蔓延。
人的想象力豐富,三人成虎。
大家都在傳一個不敢露面的醜八怪,竟然敢倒追陸京燃,簡直不知天高地厚。
他們說得繪聲繪色,像身臨其境。
陸京燃真的對她視若無睹,即使路上偶遇,也像從來不認識一樣,一眼也不會看過來。
雪煙倒也不在意這些,日子變得平靜起來。
精神放松後,皮膚也漸漸好了許多。
下午放學後,雪煙和陳念薇在外吃飯。
陳念薇将一張紙推她面前,興奮道:“阿羞,你去參加這個吧?”
雪煙動作一頓,掃了一眼,是市內的古典舞比賽。
每個學校都在召集學生參加,前三名有獎金拿,第一名足足有五千元。
“我不敢。”
“為什麽?”
雪煙垂眼,輕聲說:“我很久沒上舞臺了。”
這些年,她沒機會接觸正經培訓,舞臺已經離她很遠了。
她的老師很惋惜,但也束手無策,事實上,人在青春也會被沒收做夢的權利。
生活的無禮讓人悵惘。
夢想很沉重,世間常态常是從志氣淩雲到頹然放棄,即使你苦苦撐着,最後也會不堪重負,沉陷在日子的淤泥裏。
“不試試怎麽知道?”陳念薇完全不這麽覺得,握住她的手,“你天賦好,就這麽放棄太可惜了。”
“……”
陳念薇繼續鼓勵:“再說,這還能掙錢啊。”
雪煙有點動搖。
陳念薇其實不知道,她還沒繳資料費。
雪煙收起宣傳報:“我再想想。”
進門到現在,陳念薇終于露出笑容,“我等你好消息。”
差不多到晚修時間。
兩人吃完準備離開。
剛出店門,正好迎面來了人,雪煙不小心踩到對方,下意識道:“對不起,您沒事吧?”
“你他媽沒長眼睛啊?”
陰沉的男聲響起,夾雜濃濃的不懷好意。
雪煙只覺得視線一暗,鼻尖湧來一股濃嗆的煙膩味。
她愣了下,擡眼看去,眼前站着三個人高馬大的男人。
打頭的人是寸頭,肌肉結實,穿件花花綠綠的襯衫,手上夾煙,脖子上紋着兇神惡煞的刺青。
身後是同校的學生,穿着校服,身子都壯。
神情陰冷,眼神兇戾,渾身都散發出猖獗的、地痞流氓的氣息。
有個男生有些臉熟,竟然是盧永英。
雪煙深吸一口氣,鎮定着說:“實在抱歉,剛才沒太注意。”
……
包廂光線黯淡,宇宙星球閃出七彩的光,尼古丁和食物發酵出混雜的氣味。
一群人在玩真心話大冒險。
都是年輕男女,氣氛暧昧,玩到刺激處,起哄聲爆起,很快一對男女摟在一起,吻得激烈。
口哨和歡呼聲快掀翻屋頂了。
陸京燃獨自坐着,黑色鴨舌帽倒扣,雙腿橫在桌沿,撥弄打火機,眉骨冷硬,下颚線緊繃,渾身透着冷淡的痞壞勁兒。
桌上煙頭擠着,煙灰滾落。
他渾身都燥郁,抽出煙,低頭擦亮火苗。
那一瞬間。
火光點燃他漆黑的眼睛。
他深吸一口,薄唇微張,噴出凄婉的霧,眉眼半明半昧,神情疏冷。
林靜怡看得神魂搖蕩。
她倒了杯紅酒,從人群中擠出。
她喜歡他。
不僅僅是因為錢的事。
有些人從一出生,就是引人矚目的。
少年的骨總是無堅不摧,眼裏都是戾氣和堅毅,只一眼,就能讓人心癢難耐,飛蛾撲火,輕易要了人的命。
他對人那樣冷漠狂妄,離經叛道,甚至懶得施舍多餘的表情。
卻像一顆月亮,掉進別人心裏。
年輕的女人天真無邪。
總覺得她會是這種男人的港灣。
林靜怡舉着酒杯,在他身邊施施然落座。
她喝了一口紅酒,柔軟的身子貼了上去,氣息幽幽,咬字像勾引,“燃哥,口渴不渴呀?”
陸京燃只顧抽煙,眼皮都沒擡一下。
林靜怡也不介意,有口紅印那邊對着他,聲聲都嬌媚,“酒不錯,試試。”
陸京燃偏頭躲了下,淡瞥着她。
林靜怡被他這一眼看得腿腳發軟,咬了下唇,“或者,我們出去?”
尾音又嬌又媚,讓人想入非非。
陸京燃湊近她,呼出一口薄煙,“喜歡我?”
他終于開口。
嗓音被煙熏得低啞,聽得人口幹舌燥。
林靜怡心口狂跳,輕輕點了下頭。
陸京燃唇角挑了下,臉龐在煙霧下更顯得痞壞,“為什麽?”
林靜怡內心狂喜,顫着聲音說:“因為你和別人很不一樣,有錢又長得帥,我一直都很喜歡你。我長得也不錯,給你當女朋友肯定不會給你丢臉的。”
陸京燃目光嘲諷,起身要走。
林靜怡不想他走,攀手想搭他的肩,“你陪陪我嘛。”
陸京燃一把甩開她。
林靜怡猝不及防,摔進了沙發裏,撞倒了一桌瓶瓶罐罐,噼裏啪啦間,混着他陰沉的聲音,“滾遠點。”
吵鬧的包廂瞬間安靜。
所有人的目光像标槍投向這裏。
陸京燃毫無掩飾對她的不耐煩,換了個位置坐,又點了根煙,吞吐恍惚起來。
他一點面子也不給她留。
林靜怡呆呆坐着,眼眶通紅,強忍住淚水,神情恍惚
倆男生突然推門進來,對着手機上的視頻啧啧作響,“一群男的堵倆女生,真不要臉。”
“這校服看着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啊。”
他們這話打破沉默。
尹星宇順嘴接了句:“說什麽呢?”
倆人随便找了個地兒坐,“隔壁有人鬧事。”
尹星宇扔下骰子,臉上隐有怒氣,“誰啊,這麽不安分?”
“我們學校的。”魏明知想了下,“要不要管管?”
這話是問陸京燃的。
他靠在沙發,面無表情地抽煙,“報警不會?”
這意思就是不管,他本來也不是什麽好人。
那男生笑了下,順嘴道:“燃哥也沒必要去。那姑娘牛皮糖似的,對你死纏爛打,長得也不漂亮……”
“誰?”
陸京燃忽地睜眼,死死地盯住對方。
語氣攢着暗潮洶湧。
包廂一瞬安靜,所有人都看向他。
魏明知反應很快,耐人尋味地笑了。
那男生吓傻了,慌得半天說不明白,“就是前陣子倒追你的女生……”
追他的人多如牛毛。
誰都不清楚這說的是誰。
陸京燃目光落在他手上,屏幕還在放着視頻,發出惱人的聲響。
他眉目冷極,伸長手:“手機。”
男生有點吓到了,趕緊把手機遞過去。
他剛落眼,就認出了那張戴口罩的小臉,蒼白脆弱,眼神倉皇。這姑娘就是個傻的,明明自己都怕得要死,她還極力将朋友護在身後。
他一腳踹翻了茶幾,酒杯撞碎滿地,冷着臉,擡腳就往外走。
背影風似的,很快消失。
尹星宇也瞥到視頻裏的人了,納悶道:“他上次不還說,誰提雪煙撕爛誰的嘴嗎?”
魏明知咬着煙,笑得暧昧,“你懂個屁。”
尹星宇“切”了聲,又怕會出什麽事,帶人去追他了。
林靜怡也想跟上去。
被魏明知伸長手臂攔住:“行了,你就別去湊熱鬧了。”
林靜怡紅着眼看他,不甘心道:“為什麽?”
魏明知神情風流,揿滅煙嘴,好心提醒她,“別太掉價。”
“……”
“林靜怡,他心裏沒你。”
這話一出,林靜怡的淚終于落了下來。
年輕的女人總敗給情愛。
它蠻橫又狡猾,蠶食女人的天真,傷痕累累後,女人血肉愈合,裏頭還包着鹽。等過盡千帆,青春失色,心結成厚繭,也只是學會了“這次不能太愛他”。
死過一次又一次後。
終于明白,她不會是任何人的港灣。
除了她自己。
……
被對方截住時,雪煙心跳如雷擊。
他渾身酒氣熏天,陰沉的聲音追着她不放,“說句道歉就想走,哪有這麽便宜的事。”
雪煙心底一陣厭惡的痙攣,到底勉強藏住了,“抱歉,我們剛不是故意的。”
寸頭男人笑了,語氣猖狂,“你倆這沒誠意啊,怎麽也得陪哥幾個喝幾杯賠罪?”
身後的男生笑得淫.邪,危險至極。
雪煙下意識護住陳念薇,慌張道:“我們不會喝酒。”
“這簡單,我們教你。”盧永英不懷好意地笑,逼近她,“別怕,哥哥還可以教你玩其他刺激的事。”
今兒怕是走不了了。
雪煙面色煞白,打了個寒戰。
周圍的學生不敢惹事,都遠遠避開。
附近的地痞不少,見狀發出哄笑聲,像看一場無關痛癢的戲碼。
這就是現實。
這世上高高挂起的人,比比皆是。
弱肉強食才是生存的規則,孱弱的人被剝奪話語權,失去奮不顧身的勇氣,在沉默中漸漸喪失自己的姓名。
誰願意任人宰割,在別人鄙棄的眼神裏活着。
可這疾苦人間,活着又怎麽會一帆風順?
所有人都在明哲保身。
雪煙顫着嗓子:“不用,我們還得回家。”
“那晚點呗,多大點事。”寸頭目光粘在她直柳柳的腰身,“你說你,身材這麽勾人,哥哥都看醉了,快讓我看看你長什麽樣。”
說完,他伸手要摘雪煙的口罩。
陳念薇急紅了眼,上前推他,拼命嘶吼道:“別碰她!這裏是學校!”
寸頭男被推得趔趄,穩住身子後,面色陰沉,“臭婊.子,別他媽給臉不要臉!”
雪煙趕緊将她拉回來,手抖得不成樣子。
她太害怕了,幾乎忘了呼吸。
盧永英似乎忘記前陣子還見過她,在寸頭面前低聲下氣,谄媚道:“勇哥別生氣。咱有的是辦法讓她們跟咱走。”
語氣輕飄飄,卻讓人細思極恐。
“你小子,上道啊。”賀勇拍了下他的肩膀,滿意地笑了。
雪煙牙齒來回抖,背脊忍不住發冷。
沒人會幫她們。
想到後面也許會發生的事,雪煙只覺得翻腸攪胃,幾欲吐出來。
“挺熱鬧啊。”
低抑的嗤笑忽地響起,震得雪煙靈魂都在發顫。
雪煙猛地擡眼。
陸京燃就站在街邊,像陣黑色的風。
身形高大,骨骼淩厲,像能将黑夜捅破。
梳着背頭,露出飽滿挺闊的額頭,唇淡挑着,眼神凜冽,眉宇間的戾氣深濃。
這一瞬的心情,是慘淡後的狂喜。
好比血色黎明時,大雨滂沱,雜草被打得颠倒亂斜,奄奄一息,有人卻掌傘而來。
霎時,雪煙心底蠢動着一絲渺茫的希望。
陸京燃并不瞧她,促促抽着煙,神情很淡。
那蓬煙輕飄飄的,不落實地,直鑽進雪煙心裏去。
氣氛安靜到詭異。
很明顯,在場的人沒有不認識陸京燃的。
誰也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出現,事情的發展變得難以預料起來。
盧永英臉色猛地一變,才才被他揍了沒多久,自然不敢說話。
寸頭明顯也忌憚他,挫了挫牙,忍住沒發作,“你怎麽來了?”
陸京燃忽地看向她,眼神毫無溫度,似乎在想些什麽。
雪煙像被人掐住咽喉,氣息飄忽。
注意到他的目光,寸頭語氣弱了幾分,“來要人?”
沉默的場景裏,陸京燃似乎笑了聲。
他嘴裏咬着煙,喉結上下滾動,呼出一口薄煙,煙霧彌漫間,對上她的眼。
他的聲音像寒冬三月,冰冷無情。
“來看戲。”
話落地那瞬間,雪煙面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