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要說: 拜托親們看完留下只言片語,這是冬月繼續寫下去的動力哦。
天已經微微有些發亮,雨早就停了,李成智推開窗戶,院子裏落下的樹葉都浸泡在雨水裏,讓人無端感到凄涼。
“我今天才知道,她已經去世了,在二十年前。這張出生紙是你爺爺去世時才交給我的,我才知道她在T市。後來我去中國的時候,也曾經試過去T市找她,但是時過境遷,物是人非。”李成智悲傷地說:“我總以為她還在這個世界的某個地方生活着,這一生我也還會有機會見到她,對她說一聲抱歉……”
“抱歉?爸爸,一句抱歉彌補不了什麽。葉曦說過她的母親在病得最重的時候還惦念着那條林蔭道,還惦念着……”李暮昀哽咽了,“為什麽?為什麽你不早點告訴我?”
“我不知道,我沒有勇氣,我怕你會問我為什麽抛棄你的母親,我不知道怎麽回答。可是她還是懲罰了我,她是胃癌去世,現在你又……”李成智說不下去了,“還有那個女孩,你們交往了多久了?你們有沒有……”
“沒有。”李暮昀打斷了父親,“這是我唯一覺得慶幸的。”
“均浩,現在抛開這些不談,你打算怎麽辦?你要告訴她嗎?”
“不,不,不。”李暮昀連說了三個“不”字,想到葉曦,他的心裏一陣絞痛,他該怎麽辦?誰能告訴他怎麽辦?本來他已經準備放棄了,後來葉曦來了,又給他帶來了希望,現在,還是要放棄,永遠的放棄。該怎麽辦?他多希望這是一場夢啊,這現實殘酷得讓他不能承受,卻又不得不面對。
最後,他慢慢站起來,“爸爸,你不要再見葉曦了,我不想讓她知道。這件事我會處理,我會……送她離開,再也不會見她。”
說完,他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
回到公寓,他打開門,走去廚房想要喝水,看到餐桌上的已經冰冷的飯菜,他終于忍不住滑坐在地上,捂住臉。片刻,淚水從他的指縫間流淌下來。
葉曦醒來的時候看了看時間,已經是早晨八點了。她坐起來發了會愣,想起昨晚李暮昀一直沒回來,趕緊下床跑到書房門口。她輕輕推開門,房間裏沒有人,沙發上平整幹淨,顯然沒有人睡過。她有些奇怪,突然聽到樓下有動靜,急忙又跑下樓。
樓下廚房裏幫傭的阿姨正在收拾餐桌的殘羹冷炙,葉曦站在廚房門口一時有些發愣。阿姨擡頭看到她,微笑着向她問好。葉曦比劃着問她有沒有看到李暮昀。幫傭的阿姨不會說中文,不過她猜到她的意思,指了指玄關。
葉曦回頭看了看,沒有人,她想了想問:“是剛剛出去了嗎?”
阿姨點點頭,又搖搖頭。
葉曦不明白了,她有些郁悶,拿起手機撥打李暮昀的電話,電話關機了。也許有事要處理吧,葉曦心裏猜測着。
結果,李暮昀三天沒有回來。開始的時候,葉曦一直打他的電話,關機。然後打給他的韓國助理,她初來首爾時就是這個韓國助理幫助她找到李暮昀,結果也沒有人接。葉曦開始着急了,她不知道他出了什麽事,心裏忐忑不安。第二天,她看着空蕩蕩的房子,心裏一陣一陣發慌,她不知道怎麽辦才好。她隐隐約約覺得李暮昀突然失蹤,和他父親來過有關,可是她不知道到哪裏去找他或是他的父親。她心急如焚,在這個陌生的國家,陌生的城市,她不知所措。
到了第三天,她的手機突然響了。坐在沙發上發呆的葉曦急忙接通電話:“李暮昀,你在哪兒?”
電話裏傳來的是彭越擔心的聲音:“小曦,怎麽了?”彭越聽着她語帶哭腔,心裏猛地一沉。
葉曦聽到彭越的聲音,頓時淚如雨下:“哥,我該怎麽辦?”
聽完葉曦的敘述,彭越想了想,他忍住心裏的焦急和憂慮,語氣冷靜地安慰她:“你別着急,他不應該會出什麽事。我會盡快趕過去,你哪兒也別去,就在那裏等我。”他頓了頓,又說:“小曦,你是大人了,要照顧好自己。我訂好了機票就告訴你,好嗎?”
聽了彭越的話,葉曦似乎抓住了一根稻草,慌張的心終于有了着落,她點點頭。在她的心裏,彭越是無所不能的,只要他在,什麽都不是問題。
這三天來她一直處于焦慮和不安中,她不敢離開公寓,害怕李暮昀什麽時候回來會錯過,她甚至不敢睡覺,害怕自己睡着了李暮昀回來自己又不知道。她翻來覆去地回憶她和李暮昀相識以來發生的所有事情,回憶她到韓國以後發生的所有事情,她不明白,如果不是意外,李暮昀為什麽會突然消失了。
她心急如焚,卻又無計可施。直到晚上,彭越又打來電話告訴她,自己會在兩天以後到首爾,她的心才稍稍安穩了一些。然後鋪天蓋地的疲倦就席卷了她,她忍不住在客廳沙發上睡着了。
睡到半夜,她突然驚醒了,有人正在開門。葉曦一下子從沙發上跳起來,快步走到玄關,門開了,消失了三天的李暮昀出現在眼前。
李暮昀一進來,葉曦就聞到他身上濃濃的酒味。“李暮昀,你去哪兒了?”葉曦急切地問,她從沒有見過這樣的李暮昀。
李暮昀顯然已經醉了,他頭發淩亂,衣衫不整,他甚至有些站立不穩。聽到葉曦的聲音,他擡起頭看她,葉曦這才發現他的眼睛通紅,眼神有些迷茫,似乎看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有人跟他說話。他突然笑了笑,聲音沙啞地說:“嗨,小曦,你還在啊?你在等我嗎?”
葉曦看他搖搖欲墜,急忙上前扶住他,“你去哪兒了?急死我了。”葉曦不禁埋怨道。李暮昀整個人倚在葉曦身上,一股香水味混合着酒味撲鼻而來。
“去哪兒?去金樽啊。那兒可好玩兒了,下次我也帶你去。不過,你可別告訴記者,那個地方……嘿嘿,秘密,是個秘密哦。”李暮昀輕佻地笑着,腳步踉跄。
葉曦知道他現在這個樣子自己是問不出什麽的,只得把他扶到沙發上。李暮昀立刻躺倒在沙發上,很快睡了過去。葉曦嘆了口氣,心裏安慰自己,總之人是平安回來了,等他明天酒醒了再說吧。
葉曦看他睡着了,上樓拿了枕頭和被子下來。她擡起李暮昀的頭,把枕頭墊在他腦後,然後給他蓋上被子。
這時,李暮昀衣領上一個紅色的印記印入葉曦的眼簾,那是一個玫紅色的口紅印,亮麗的顏色,飽滿的唇形,暗示了主人的性感和妖嬈。再聯想到那濃郁的香水味,葉曦知道李暮昀只用青草味的淡香水,她的心“咯噔”一下,蓋被子的手停在半空中。一會兒後,她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
她給他蓋上被子,蓋住那抹紅色,把所有的疑問、猜測、不安、妒忌……所有這些情緒統統蓋在被子下面。然後她轉身在另一側的沙發上坐下,曲起雙腿,靜靜凝視着睡夢中的李暮昀。
客廳裏只點了一盞臺燈,在偌大的空間裏,那一點光顯得脆弱而朦胧。葉曦看着眼前三天沒見的人,他的臉還是那樣俊美、深邃,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暗影,呼吸略有些急促,他是那樣真實的存在,只要伸出手就可以觸摸到他溫熱的肌膚,可是此刻葉曦偏又覺得他那樣遠,遠得她心裏湧出股驚慌,似乎下一秒他就會消失不見。
從濟州島回來後的這幾天,這種種突如其來的事情,她感到疑惑和不解。如果說李暮昀愛她,他怎麽會毫無預兆、莫名其妙地失蹤,回來時又是這幅模樣,如果他不愛她,那之前種種,難道是她的錯覺?她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過了多久,她的意識漸漸有些模糊,隐約聽到有人在耳邊輕嘆,然後她就陷入了無邊的黑暗。
葉曦再次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她發現自己正睡在卧室的床上,窗簾沒有完全合攏,一束陽光穿透玻璃照射進來,有些刺眼。她回憶起昨夜的種種,好像有點不真實,她記得自己最後是坐在樓下沙發上的。
她渾身酸痛,磨蹭着來到洗手間,洗臉池上的鏡子裏印出一張憔悴的臉,眼睛有點紅,皮膚略顯蒼白,滿臉疲憊。她不覺嘆了口氣,一夜之間只感覺自己好像老了幾歲。
她彎下腰,用冰涼的水洗了洗臉,然後拽過毛巾擦臉。在把毛巾扔進髒衣簍的時候,她注意到髒衣簍裏有一堆衣服,最上面是件襯衫,襯衫領口上一個紅色的唇印在早晨的日光下格外醒目。一股怒氣突然沖上心頭,湧入腦中,葉曦把毛巾使勁摔進髒衣簍中,轉身蹬蹬蹬下了樓。
樓下,空無一人,只有餐桌上擺放着幫傭阿姨做好的早餐。她立刻轉身又奔到了樓上,書房、工作間,沒有人。李暮昀又不見了。
葉曦返身回到卧室,她拿起手機撥打李暮昀的電話,鈴聲在書房裏響起,他沒有帶走手機。葉曦頓時洩了氣,她無力的跌坐在床邊,看着窗外明亮的日光,心裏充滿了困惑:李暮昀,你到底怎麽了?
這一天,葉曦什麽也沒有做,她靜靜地保持着那個姿勢,靠坐在床邊,等着。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等什麽,也許等一個結論,也許等一個解釋。她甚至卑微地想:李暮昀總要回來,回來給她個答案,回來繼續愛她,或是,離開她。
葉曦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窗外的太陽一點點偏西,天空一點點黑下來,城市的燈光一點點亮起來,漢江的水還是初見時那樣川流不息。
樓下開門聲再次響起,葉曦的心莫名地揪了起來,她凝神聽了一下,沒有聲音了。她霍地從地上爬起來,往樓下走去。剛走到樓梯口,一個女人的聲音平空響起,雖然她聽不懂說的什麽,可是那聲音黏膩而性感,然後是李暮昀低聲回應了句什麽,葉曦的腦子轟地一聲,心卻分外清明起來。
葉曦向玄關看去,微弱的燈光裏,一對男女糾纏在一起。男人把女人壓在牆上,女人已經衣衫半裸,露出豐滿的胸部,一頭長發披散在肩上,她微仰着頭急促地呼吸着,不時發出令人耳紅的呻*吟,男人一只手掐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正放在那豐滿的乳*房上,他正低頭吻着她赤*裸的肩膀。他們的身體緊緊貼在一起。
葉曦猛地伸出手大力按下了樓梯口的大燈開關。
屋內頓時燈火通明,正在纏綿的男人和女人同時扭頭看向葉曦,幾秒詭異的安靜之後,那個女人一聲驚呼,慌亂地試圖拉起衣服遮擋自己的身體。
可是那個男人,李暮昀,他阻止了女人的動作,他保持着那個暧昧的摟抱姿勢,看着樓梯口的葉曦,面無表情。
葉曦和他對視了一會兒,張了張嘴,她想尖叫,想大罵,想上去扇他的耳光,想問他為什麽,可是突然間她發現自己失去了所有的語言和力氣。她只是木然地收回目光,轉身上了樓。
玄關處,李暮昀的眼裏閃過一絲疼痛,轉瞬即逝,誰也沒有看見。
葉曦上了樓,她徑直走進房間,躺在床上,關了燈。黑暗中她拉過被子,把自己蜷縮起來,然後用被子緊緊包裹住全身。她對自己說:我累了,我要睡覺,我要睡覺。可是她的聽覺卻分外敏銳,她聽到樓下短暫的交談聲,聽到關門聲,聽到樓梯上的腳步聲,聽到卧室門打開的聲音。
李暮昀站在床前,黑暗裏他還是能夠看清那蜷縮的一團,他下意識地伸出手,可是那只手又似乎被什麽拉住,停在了半空中,然後握緊成拳,無力地垂到身側。
“這就是我。”李暮昀開口說,他的聲音淡漠而冰冷:“你不是一直好奇李均浩是什麽樣子嗎?你到韓國來不就是來看真正的我嗎?你今天看到的就是真正的我。其實你早就知道了吧?在你到首爾的第一天,攝影棚裏的我,難道當時你沒有覺得心慌嗎?難道你沒有懷疑過這個男人是李暮昀嗎?”
葉曦沒有回應他,她只是更緊的在被子裏抱住自己,緊緊閉着眼睛。
“你知道我為什麽去半月湖嗎?因為我厭倦了以前的生活,想試試不一樣的活法。然後我遇到了你,你單純,天真,我對自己說,那就試試吧,生活這麽無聊,就當是拍部劇集,一定很有趣。誰知道你這麽容易動情。後來,我已經回到首爾了,你還是追了來。我帶你去濟州島,只是想補償你,補償你在半月湖時所做的。可是現在,你看,我累了,我不想再假裝自己是李暮昀,我已經回到了我的生活。我們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就像你無法接受剛才的事情一樣,我也無法接受你的平淡和日複一日的重複。如果我傷害了你,我很抱歉,或許這也是個好的人生經歷吧,讓你以後認清楚男人。”李暮昀的口氣越來越冷,他的手卻在黑暗中越攥越緊。說完這一席話,他沒有再看床上的葉曦,他強迫自己轉過身,卻又停住離開的腳步,“你盡快離開吧,我的生活不适合你,這裏,不适合你。”
葉曦聽着他離開的腳步聲,心裏一陣哆嗦,她的指甲掐進自己的掌心,刺痛的感覺穿透肌膚,卻傳遞不到內心。她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心裏什麽東西碎了,那碎裂卻是種鈍痛,緩慢,而深刻,她必須咬緊牙關,才能阻止自己痛呼出聲。而眼淚,卻不受控制,她哽咽着,壓抑着,以致于渾身顫抖,難以自制。
李暮昀走到樓下,他給自己倒了一杯冰水,因為顫抖的手,水灑了一地,他仰起頭,一飲而盡。冰冷的水被倒入口腔,順着喉嚨一直流下去,那冰冷也一直流遍全身,四肢百骸,似乎都要凍住。他知道剛才那一席話必将刺傷葉曦,同時也刺傷了自己。可是只有刺傷,只有流血,才能斬斷這孽緣,完完全全,徹徹底底,再不相連。
天亮了,這又是個好天氣。冬日的陽光總是格外溫暖,可是李暮昀只看到了落地窗外清冷的天空,還有冷冰冰流淌着的漢江水。他已經在窗前坐了一夜,耳朵卻一直不受控制地注意着卧室裏的動靜。
昨天晚上他離開時沒有關卧室的門,那門就開了一夜。他隐約聽到葉曦小聲抽泣的聲音,壓抑而悲痛,直到天明。他一直聽着,沒有動,只是聽着,他在心裏一直對自己說:這樣也好,就這樣結束也好。他的腿早已經麻木了,但是他還是沒有動,保持着最初的那個姿勢,似乎只有身體的疼痛,才能讓他的心裏感到解脫,盡管這解脫只是暫時的,虛假的。
然後,葉曦的哭聲停了,之後靜了好一會兒,在他以為她終于睡着的時候,更大的聲響傳來。又過了一會兒,是行李箱的腳輪在地上滾動的聲音,從樓上到樓下,一直到玄關,然後是關門聲,遠去的腳步聲,電梯的“叮”聲,最後一切歸于寂靜。
李暮昀在這寂靜裏又停了一會兒,他慢慢地扶着窗玻璃站起來,慢慢地等着雙腿恢複知覺,慢慢地走上樓梯,慢慢地走進卧室。卧室裏沒有拉開窗簾,從明亮的外面進來,李暮昀的眼前一陣恍惚,他索性閉上眼睛,摸索着走到床邊,然後躺了下去,躺在片刻之前葉曦躺過的地方。
他側過身體,把身體蜷縮起來,臉頰緊貼着枕頭,觸感濕潤。他用力嗅着,枕頭上還留着葉曦的味道,她的淚水的味道,李暮昀只感到鼻子一陣酸楚,眼淚再次打濕了枕頭。他的心裏是一片荒蕪,因為他的陽光已經被她全部帶走。
昏昏沉沉不知道過了多久,樓下響起了急切地敲門聲。來人沒有按門鈴,而是使用了最原始的方法,那聲音又急又重,最後變成了拳頭砸。
李暮昀本不想理睬這敲門的人,但是顯然這人今天是不打算放棄進門的目的。李暮昀嘆了口氣,他慢吞吞地從床上爬起來,慢吞吞地走到樓下,慢吞吞地打開門,然後人影一晃,一記重拳打在了他的臉上,他毫無防備,一個趔趄摔倒在地上。
此刻他的反應是遲鈍的,這一拳更使他半邊臉熱烘烘的,然後他聽到一個人在說話,可是他聽不清楚,這聲音像隔了一層,忽遠忽近,接着只覺鼻子一熱,他本能地用手去摸,手上立刻一片殷紅。那個人似乎十分生氣,因為下一秒,李暮昀感覺自己被人揪着衣領拎了起來,他的眼前一張放大的臉,這張臉因為憤怒已經變得通紅,眼睛狠狠地瞪着自己。
李暮昀眨了眨眼睛,試圖恢複清醒。許是看出他的異常,來人又把他猛地一推,他不禁倒退了好幾步,直碰到牆壁才站穩。李暮昀這才看清,來人是彭越。
自從接到葉曦的電話,他就處在焦慮中,他直覺是發生了不好的事情,他甚至懊悔自己應該陪着葉曦一起去首爾。而當他下了飛機,他的朋友在機場見到他,吞吞吐吐不願說出葉曦的情況,他的心就開始有些暴躁。這種情緒一直持續到見到葉曦。葉曦蜷縮在房間的角落裏,滿臉憔悴,雙目發怔,看到彭越,她似乎終于忍受不了了,撲到他的懷裏失聲痛哭。
從小到大,葉曦從沒有這樣哭過,她撕心裂肺,似乎要把一生的眼淚都流幹,哭到最後沒有了力氣,只剩下抽噎,像個受傷的小獸。可是問她什麽,她都不回答。
彭越知道這件事只有問李暮昀,他直覺這件事是因為他。疲倦、着急、焦慮、擔心、心痛,所有的情緒洶湧而來,在見到李暮昀的那一刻,彭越終于失控了。他平生第一次動手打人,而李暮昀的遲鈍反應更刺激了他。但是他也很快發現李暮昀的不妥,眼前的這個男人不複半月湖時的潇灑和英氣,渾身上下彌漫着頹喪和疲倦,臉色更是異常蒼白。
“你來帶她回家嗎?”李暮昀的聲音沙啞。
彭越沒有說話。
“你打得好,我要謝謝你,我正想被人這麽教訓一頓,否則我自己都無法原諒我自己。”李暮昀繼續說着,伸手抹掉鼻血,甚至擠出個笑容。此刻他的半邊臉腫了起來,鼻子下面還有血跡,整個人狼狽不堪,那笑容顯得十分怪異。
“為什麽?”彭越終于開口,“為什麽這麽對她?”
“為什麽?我也想知道為什麽。”李暮昀無力地滑坐在地上,然後他疲倦地說:“我把她還給你,彭越,把她帶走吧。”
“你憑什麽說這句話?”彭越憤怒地吼道:“她是個人,不是個東西。”
“那就告訴她你愛她。”李暮昀擡起頭,他提高了聲音,“難道不是嗎?在半月湖的時候,我就知道了,你愛她,不是兄妹之間的愛,而是男女之間的愛。不是嗎?”
“可是她愛的是你,她為了你,一個女孩子單身來到這裏,你怎麽忍心這麽傷她?”
“彭越,我和她是兩個世界的人,我們有太多的不同,現在我累了,我不能再給她什麽了。”李暮昀無力地說。
“你混蛋!你累了?那當初為什麽要招惹她?她只是個平凡的女孩子,開始的時候你就該知道你們的不同,你現在才發現嗎?”彭越走過來,他一把把李暮昀從地上拽起來,“別找借口,你去看看她,看看你把她傷成什麽樣了?”說着,他就把李暮昀往門口拽。
李暮昀一把甩開他的手,“彭越,”他終于忍不住吼出來,“我得了胃癌。”
彭越愣住了,他還保持着那個拽李暮昀的姿勢,他停了幾秒鐘,轉過頭不可置信地瞪着李暮昀。
“你應該知道葉曦的母親是怎麽死的吧?難道你要她再承受一次這樣的過程和痛苦嗎?難道你要我告訴她,我和你分手是因為我得了胃癌,我不想拖累你?你要我這麽說嗎?啊?”李暮昀緊逼着問他。
彭越不覺松開手,他僵住了。
“如果不是葉曦突然來了,我已經住進了醫院,動了手術。可是她突然來了,我的心又猶豫了,我是愛她,我想留住她,她是我唯一全心情意愛着的女人。可是我怎麽能這麽做呢?把我愛的人拖進痛苦的生活嗎?”李暮昀的眼裏閃出了淚光,“如果我告訴她,你覺得她會離開我嗎?我們都了解葉曦。她善良,單純,但是也很執着和倔強。如果她知道了,她一定會留下來,自己默默地承擔痛苦。我該怎麽辦?你覺得我該怎麽辦?”他再也說不下去了,她還是我的妹妹,他在心裏痛苦地補充着。“帶她走吧,然後好好愛她,用你的愛治愈她。”
彭越這才想起他從剛才就一直覺得李暮昀不一樣了,現在看來他實在太瘦了,臉上有種不健康的灰白。“不能治了嗎?你不是說要手術,那手術後……”彭越不确定的問。
“誰知道呢?癌症,就算是手術成功了,還有無窮無盡地化療,各種各樣的後續治療。”說到這裏,李暮昀有些絕望地閉了閉眼,“她才二十三歲,你要她過這種提心吊膽的日子嗎?”
彭越再也說不出一句話,此刻他能感受到李暮昀的絕望和悲怆,可是如果換作他,他也會這樣做吧。
“我很快就會宣布退出娛樂圈,離開韓國。這樣再也沒有人會關注我,我會從公衆視野裏消失。她再也不會得到我的任何消息,我會徹底離開她的生活。你要做的就是陪着她,關心她。她還年輕,我們的愛又這樣短暫,”說到這裏,李暮昀噎了一下,他從地上站起來,轉過身,“她很快會忘記的。帶她走吧,越快越好。”
直到離開韓國的那天,彭越的耳邊還萦繞着李暮昀最後的話,似乎還能看到他眼中的絕望和傷痛。他在定了和葉曦回中國的機票後還是忍不住告訴了李暮昀,他說:“去看看她吧,也許以後……”可是李暮昀沒有回答。
在機場,彭越假裝不經意地四處看了看,李暮昀并沒有來。身邊的葉曦一直沒有說話,那次痛哭之後,她又恢複了沉默,不悲也不喜,不知道她的心裏在想些什麽。
直到過了安檢,登機,彭越也沒有看到李暮昀的身影。他心裏不禁暗暗感激這個男人,他知道此刻葉曦雖然看起來受了傷,但是只要李暮昀出現,她一定還是會義無反顧地奔向他。
他不知道,其實李暮昀來了,他一直注視着他們,注視着葉曦。他動用了KD的關系,進到了機場控制室裏,他在監視器裏看到了她,看着她換登機牌,看着她候機,看着她安檢,直到她消失在廊橋盡頭,消失在他的視線裏。
飛機起飛的那一剎那,巨大的轟鳴聲中李暮昀只覺得心裏缺了一塊,那一塊在他二十八年的人生中一直缺失着,後來在一個紫薇花盛開的夏季補全了,現在又随着飛機沖上雲霄再次遺失了。他的淚順着臉頰流下來,他想,這次,自己永遠,永遠失去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