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
何柒聊睜開眼時,發現自己居然回到了公安局道德與法治部門辦公室,牆上挂着富強民主文明和諧,眼前是那兩個調皮搗蛋的雙胞胎小鬼。
既視感強烈的很,何柒聊下意識的給兩個小鬼各賞了個腦瓜崩,指尖觸摸到兩個小鬼時,腦海中突然傳來了兩道不同的哭嚎聲。
“好痛好痛……哥哥好痛……”
“救救我吧,救救我啊!”
兩個小鬼捂着額頭氣哼哼的撲進卓淨明的懷裏,指着何柒聊嘀嘀咕咕告狀,卓淨明挨個吹了吹小鬼的額頭。
“剛才的聲音是……”何柒聊看向自己的右手掌心,應該有一道紅玉割傷的傷口尚未愈合才對,“我怎麽在這。”
“你好,我是卓淨明,你就是何柒聊?”卓淨明合上正在看的書,指尖擱在黑色的封皮上,“我來歡迎新員工。”
新員工?何柒聊想起既視感從何而起,那是她與卓淨明的初相逢。
初見時紅色書籍《信仰的力量》令她印象深刻,何柒聊的視線落在卓淨明指尖下的黑色封面,“我能看看你的書嗎?”
“自然可以。”卓淨明将書遞給何柒聊,視線不經意的瞥向她身後的影子,透光的陰影成保護姿态環繞着何柒聊,金色的獸瞳微阖。
封面的觸感很難受,不知是什麽動物的皮,書籍內容則是各類道法的施法條件和方法,何柒聊跟着野路子師尊這學一點那學一點,還從未見過這種正經的道門書籍。
何柒聊快速的翻閱了一下書籍,其中一頁有折起的痕跡,上書‘請靈’二字,耳邊響起了不知是誰的絮語。
“無論降臨的是哪家的先祖,都将一舉改變張家獨尊的局面。”
“呵,張家人一個兩個……堂堂半仙之尊為一個黃口小兒隕落,真是可笑。”
“如今在外封印鬼門的可都是張家子弟。”
“嗤,默默無聞的付出會有誰記得。”
“鬼門複興,人間危在旦夕,諸位都是在世英雄,必将青史長留。”
“誰稀罕什麽青史長留,不如說說,卓、林、蕭,咱們三家齊聚一堂,靈童卻只有兩位。”
“若是請到的是一家靈,若是請到了張家靈,該如何是好?”
“張家天授救世之責,死後魂飛魄散,何來留世之靈,至于其他,事後在談也不遲。”
東,旭日起始之地,日光照耀下英靈魂魄無所遁形,請先祖降世乃逆天而行,有損陰德,是以逆光在西南北方擺祭壇,供牌位,請三族。
四周環繞着無數牌位,一圈又一圈的黃符向四周延伸,恢宏的祭臺中央坐着兩個穿着龍鳳肚兜,額上貼着一張空白黃紙的三歲孩童,是對一母同胞的龍鳳胎。
“阿澤……”女孩害怕的抱緊了另一個名為阿澤男孩。
阿澤強壓下恐懼,生澀的摸了摸女孩的臉,“漁漁別害怕,明淨哥哥很快就會來接我們的。”
為首的老者慈眉善目,端着古樸的杯盞道,“卓澤、卓漁,要不要喝牛奶?”
“哥哥說不能接陌生人的東西。”漁漁怯生生的說道。
老者面色不變的放下杯子,轉頭走下祭臺,走過侍奉在臺階兩側的侍者,在他的授意下,兩名侍者颔首領命,随後走上祭臺,強行将摻着安眠藥的牛奶灌入兩個孩子口中。
“能成為先祖降臨于世的軀殼,是你們的榮幸。”老者最後面朝逐漸昏迷失去意識的兩名孩童,站在衆人身前宣告,“請靈。”
侍者在各自拿出一把匕首,鋒利的刀口輕而易舉的紮穿了兩名孩童的心髒,鮮血從傷口流下填滿身下石板的紋路。
以老者為首的衆人雙膝跪地,虔誠的禱告,四周的黃符無風而起,悉悉索索的聲音在周圍,在四面八方響起,仿佛能聽到孩童的呢喃。
“好痛好痛……哥哥好痛……”
“救救我吧,救救我啊!”
随後天地寂靜無聲,血液倒流,本該死去孩童睜開了眼睛,老者蘸起石板上幹涸殘留的血液在其額上黃紙上書寫‘問名’二字。
他狂喜的聲音下達了最終判決,“林潇潇、蕭森,張家式微已是上天定數,玄門将由我輩崛起,發揚光大。”
何柒聊再次睜開眼睛,指尖點過‘請靈’二字,小鬼的哭嚎聲與請靈儀式上重疊,卓澤、卓漁、卓淨明,這麽像的名字,之間的關系好像不言而喻了。
“你看到了什麽?”卓淨明問道。
何柒聊搖了搖頭,“我什麽也沒看到。”
“撒謊,這是我的夢境。”卓淨明溫吞的聲音急切了不少。
“我以為你不會這麽急迫問我,在我印象裏,你應該更沉住氣才對。”何柒聊苦惱道,“不好意思,只有朋友才有資格從我手中索取。卓淨明,我們是朋友嗎?”
卓淨明輕咬下唇,眼神不住的看向何柒聊的身後,看向嘀嗒流逝的鐘表。
目光略過卓淨明額上的滴滴冷汗,何柒聊眯了眯眼,“你在着急,趕時間,你怕什麽事情無法回頭了,是什麽呢?讓我猜猜……”
卓淨明胸膛劇烈起伏,呼吸粗重,忍不住打斷道,“夠了!”
“既然我們不是朋友。”何柒聊拍了下手,“等價交換,很公平,所以你想從我這得到什麽信息?”
卓淨明道,“所有,多少錢都可以。”
“耶?我貪財已經人盡皆知了嘛,好叭好叭,陸時昭這個小混蛋害人不淺。”何柒聊想暴打陸時昭的狗頭,底牌都給他一次性撒完了都。
何柒聊缺點很多,唯一的優點就是信守承諾,指着兩個小鬼道,“卓澤、卓漁,死于一場請靈儀式,随後林潇潇、蕭森上身,李代桃僵。”
何柒聊若有所思道,“看你的神色,你并不意外,你只是想确認自己正在做的事是否正确。既然如此,這場請靈儀式的幕後推手,應該不需要我說了吧。”
“嗯,多謝。”卓淨明提起的心頓時放下,“我會讓他們付出代價。”
何柒聊無聊的嘆了口氣,“你身上有陸時昭的氣息,錢我也不要了,送我去見陸時昭吧,你把他整哪去了。”
天氣陰沉不透日光,陰物也比較嚣張,一只衣衫褴褛的鬼魂仗着常人看不到,躍躍欲試的想順走人家裝在黑袋子裏露出天地銀行字樣的紙錢。
何柒聊知道,那只鬼魂名為陸時昭,曾與她同行,是她的朋友。
何柒聊從錢包裏摸出僅剩的一個硬幣,第一次為選擇躊躇。
何柒聊并不聰明,遇到有形無形的選擇時,大多數依靠自己的直覺,這種直覺帶來的,都是有利她的成果,她便一直如此行事。
整整十二次,每一次都由她擲出硬幣為開端,随後何柒聊會與陸時昭如同現世一般大同小異的相逢相伴,她跟随心之所向,結果就是夢境再次重啓。
何柒聊大學就讀于資深道法研究大學道法自然專業,道法自然聽着名字能與園林搭點邊,偶爾為了糊弄不知情的普通人,他們也會學一學植物的培育與養護。
大道無為,受道心所致,其他人的做法都是種下種子随其在自然中生長,無論長勢頹靡還是茂盛一律不管,枯萎後再種下新的一顆種子,循環往複。
張天師作為老師起了個很好的帶頭作用,往坑裏丢了個種子,随便踩了兩腳就去翹班喝酒,堪稱個中翹楚,鹹魚中的戰鬥機。
一到期末綜評時,只有何柒聊種的最好,生命旺盛蓬勃生長,長勢喜人,比較倒黴的爛成了枯枝,運氣好的長成什麽樣的都有。
“徒弟弟,你的這棵樹怎麽長的這麽好。”張天師種下的樹完全歪着長,像個跪在地上讨饒的人。
“我有去修剪和管理。”何柒聊咔嚓一剪刀,剪掉隔壁坑裏長歪的樹杈,大膽,手長的都伸到屬于她的那棵樹樹生長範圍中了。
張天師摩擦着自己的下巴,“與道心不符。”
“那又如何,規則範圍內的自由才是自由,它在我定下的規則裏自由生長,我覺得很對。”何柒聊記得自己是這樣回答的。
誰也不知道意外和明天誰先到來,就像臺風過境時,何柒聊的樹連土帶根被一鍋端了,張天師的那棵還倔強的跪在地裏。
何柒聊悵然若失的站在沙土泥濘的土地裏,那裏本站着她種下的那棵樹,“師父,是我錯了嗎?”
因為一無所有,所以何柒聊總是想緊緊的抓住什麽,将一切人事物都控制在自己手中也不安心,像是懷揣着財寶的孩子,生怕有什麽意外會奪走她擁有的一切。
師父的回答是什麽呢?何柒聊從記憶中拾取,逐漸明晰。
張天師翹着二郎腿坐在他那棵膝蓋軟卻異常頑固的樹上,餘風吹起他銀白色的長發,“并沒有哦,徒弟弟,只是有些東西,如流沙,攥的越緊,流的越快,你……該學會放手。”
何柒聊想,也許,我該放手了。
她收起了掌心的硬幣,做出了不同的選擇,看着名為陸時昭的鬼魂數次想拉女人的手都穿透了過去,滿面愁容的女人似乎感到有些寒涼,瑟縮了一下手指。
隔着錯位的時空,陸時昭小心翼翼的牽上女人的手,漸行漸遠。
何柒聊終于知道,那一天,陸時昭并不是想偷走女人袋中的紙錢,而是想牽一牽她的手。
在何柒聊的身旁,逍遙法外多年,今年不慎翻車落網的李老板第十三次感嘆道,“今年有點水逆。”
何柒聊打開手機看了眼五毛冰棍都買不起的微信餘額,張嘴使喚道,“水逆的人又不是我,去,給我買根巧樂茲。”
“你為什麽這麽理直氣壯!要買也是你買,我才是老板。”李老板叉着腰,試圖擺起昔日大老板的架勢。
何柒聊對自家李老板的尿性是相當了解,颠了颠用來讨工資的紅板磚。
李老板撇了撇嘴,不情不願的買了根巧樂茲遞給何柒聊,“你在看什麽?”
“沒什麽,走了李老板。”何柒聊啃着巧樂茲,朝着反方向走去。
“你工資不要了嗎?”李老板站在原地,有些別扭的說道。
何柒聊揮了揮手,指尖夾着一枚反光的硬幣,在她的身後隐隐籠罩着一抹獸形陰影,轉眼又消失不見。
放手只是暫時,我會回來攥緊屬于我的……流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