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番外)與君初相逢

(番外)與君初相逢

沿着難攀的山道拾級而上,入目所及的是幾間低矮的平房,爬山虎生長茂盛,覆蓋在外牆,殘裂的臺階上青苔蔥綠,平房四方環繞圈起沙地,廢舊的橡膠輪胎擱在一旁,各色花布拼接而成的小破娃娃被不知哪個孩子遺落在沙地裏。

“張天師,那個孩子是在這裏嗎?”裴母懷裏抱着個睡着的男孩,打量了一下四周,不禁皺了下眉,這樣荒涼的地方。

張天師不知在想什麽,有些心不在焉的嗯了一聲,“老頭當年救的小女孩就在這裏。”

中年男人忙從平房中迎了上來,和在場的人逐一握手,谄媚的笑道,“歡迎歡迎,我接到了裴女士的電話立馬就趕回來了,我姓王,幾位叫我老王就行,屋裏請屋裏請。”

“我們這小地方物資匮乏,招待不周,還請各位見諒啊。”王院長拿出一包便宜的袋裝茶葉,挨個撚一小撮放進一次性塑料杯,“我聽裴女士說,何先生何女士想領養一個孩子?我們這的孩子都是健康的好孩子,待會兒我帶你們見見,養孩子嘛還是得符合眼緣才是。”

何女士理了理自己棕色的波浪卷發,“院長,我們這次來,是想領養一個叫了了的孩子。”

“嗷,小了了啊。”王院長點了點頭,“小了了……”

王院長長嘆了口氣,緊張的搓了搓手,“哎,裴女士資助了我這小孤兒院,我就實話說了,了了這孩子長得乖巧可愛,性格卻着實古怪,已經被好幾家領養家庭退了回來,他們都說她會偷錢,還會一個人自言自語,經常半夜偷偷摸摸出門,不知道幹什麽天亮才回來,實在是被吓怕了。”

“我這吧……自然是希望每個孩子都能有個家,但小了了是這樣的情況,哎,兩位還是得慎重考慮。”王院長看何女士欲言又止的神情,突然起身尴尬的撓撓頭,“這燒水壺有點小,恐怕不夠燒,我先去井裏打點水,幾位自便哈自便。”

“王院長,我想見見那個叫了了的孩子。”裴母叫住了正往外走的王院長。

王院長吶吶應道,“好……好的,裴女士随我來,孩子們在地裏摘油菜花,晚上炒着吃。”

“張天師,一定要是她嗎?”千裏迢迢趕來,孩子竟然是這副德行,何母皺了皺眉頭,能被好幾家領養人退回,想必也不是什麽好孩子。

燒水壺裏的水燒開了,發出噗噗的噴氣聲,張天師的神情毫不意外,“既然何女士不想要,我來收養她。”

“這……也不是不想要。”何女士與丈夫對視一眼,遲疑道,“是這樣的張天師,孩子無論健不健康,我們家也不差錢,都養得起,就是這品行有些瑕疵,實在是有些強人所難了……張天師能理解嗎?”

張天師冷哼一聲,“該說的我都說了,如何做是你們自己的事。”

“張天師,領養別的孩子,可否?” 何先生也贊同妻子的想法。

“你們此生注定無子,她是你們唯一的孩子。”張天師理了理道袍道,“此子非人間物,命中自帶同輩親緣,若是善待或可喜得一子。至于其他,張某才疏學淺,何先生何女士不必再問。”

王院長左手拎着一桶井水,右手手裏攥着兩小把油菜花,油菜花下分別用兩根紅色皮筋紮成了一束,像是一束花。

“啊……水都燒開了。”王院長忙逐杯斟茶,讪笑道,“不好意思啊,我來晚了,何先生何女士考慮的如何?”

何女士何先生已經做好了決定,只聽何女士道,“王院長,我們夫妻兩仔細想了想,這孩子我們還是不收養了。”

“也是……也是。”王院長勉強笑道,“那什麽……咳,了了那孩子聽說有家庭還願意領養她,給兩位摘了點油菜花,農村地裏嘛,就這稍微好看點,孩子的心意,何先生何女士若是不喜歡,也請先拿着,等出了齊雲山再丢,別讓孩子看到。”

張天師将戶口本和身份證拍在桌上,又從衣袖裏摸了摸,從寬大的道袍袖口裏掏出了揉成一團的各類證明,“王院長,我叫張元一,今年58歲,這是從機關辦下來的證明。”

王院長奇怪道,“張先生,您這是?”

“我與這孩子有師徒緣,也算半個父親,我來收養她。”張天師道。

金黃的油菜花與麥穗連成一片,微風吹拂,掀起層層疊疊的浪花,裴女士坐在田埂旁看向地裏的邊打鬧邊摘菜的孩子們。

裴玺迷迷糊糊的從母親懷裏鑽出來,坐在一旁揉了揉臉。

“喲,我的小古板醒了?” 裴女士道。

裴玺抿了抿唇,“要洗臉。”

附近只有一口水井,裴女士抱着胸事不關己道,“你娘我可不會打水,憋着。”

裴玺:“……”

正在和小夥伴玩鬧的了了偶然轉過頭看向田埂,端坐在田埂上的男孩有着一頭細軟的黑色發絲,蒼白的臉頰,眼角兩抹紅暈,看着就像個異常精致的娃娃。

這讓沒見過世面的了了驟然驚豔了一把,丢下小夥伴便朝兩人奔來。

了了無措的往身上擦了擦手,小心翼翼的坐在了裴玺身旁,生怕驚擾了他,特意坐的遠了點,歪頭與裴女士搭話道,“好香啊!阿姨這是你的孩子嗎?”

“是,這小古板叫裴玺。” 裴女士笑道,“你就是了了吧?”

“咦,阿姨知道我?” 了了曲起腿,手上油菜花根莖纏繞編織,在她靈巧的手中變成了一圈花環,想給裴玺戴上,又怕他嫌棄。

裴女士道,“對,聽你們王院長說了了是個很會照顧人的好孩子。”

“不是好孩子。”了了搖了搖頭,“王院長不會這麽說,王院長只會對叔叔阿姨說,了了是個怪孩子,阿姨不必騙我。”

“……”裴女士罕見的被哽住了。

了了主動解圍道,“王院長是個好人,他也沒有說錯。”

“可阿姨覺得了了是好孩子。”裴女士用商量的語氣,平等的問道,“阿姨今天有事情不能帶着小古板,了了你能幫阿姨照看一下嗎?大概需要一天,我明天再來接他。”

“好的呀,阿姨有什麽事情就只管去吧,我會照顧好小古板的。”了了目不轉睛的盯着裴玺,只覺得這小男孩真的好精致好可愛,還香香的,就像冰櫃裏了了吃不起的香草雪糕。

裴玺小聲反駁道,“不是小古板。”

“不叫小古板,那我能你裴玺嗎?”了了揚起了明媚的笑容。

在裴玺的記憶裏,這毫無陰霾的笑容比掀起的金色麥浪還要燦爛百倍。

三分看天意,七分靠打拼,做生意的人家都比較信道,收到了張天師的箴言,何氏夫婦思來想去依然有些躊躇,得知裴女士要來接裴玺時,口嫌體正直的跟來了。

隔日何氏夫婦随裴女士再來時,恰好了了正手舞足蹈的對着裴玺說着什麽,随後小心翼翼的将一頂金色的油菜花冠戴在裴玺的腦袋上。

了了眼尖的看到了王院長帶着的衆人,主動打了個招呼,“王院長,叔叔阿姨、裴阿姨好。”

裴女士蹲下身與了了平視,笑彎了眉目,“你好啊了了,看你将小古板照顧的很好,謝謝小了了。”

“阿姨過獎了,我沒有做什麽呀,只是跟裴玺玩。”受到了不該有的誇獎,聽得了了臉頰微紅,依然擺了擺手否認道。

“今天的小古板很是光鮮亮麗呀。”裴女士又轉頭看向自家親兒子,舉起手機連拍十八張,捂唇低笑起來。

裴玺扶了扶腦袋上将要滑落的油菜花冠,緊抿着唇,面無表情的臉上帶着一絲幾不可查的羞澀,“媽媽,不要笑了。”

裴玺擡起的手腕空空,裴女士立馬察覺到了不對勁,是一直挂在裴玺手腕上的銅錢……不見了。

裴女士握着裴玺空着的手腕蹭了蹭,打算找個空隙私下問問裴玺是怎樣一回事,誰知何女士性子直,有話當場直說,“我記得小裴手上挂着兩枚枚銅錢來着?”

何女士與裴女士自幼相識,是閨中密友,會試圖領養了了,也是被裴女士說動,從王院長口中得知了了品行不端,這才打消了收養的念頭,看到這個場面,第一反應就是東西被人偷了,很有可能是王院長所說的慣犯——了了。

“銅錢?怎麽會丢了呢?了了,是你拿的嗎?”王院長一愣,連忙将了了拉到一旁,小聲道,“了了,如果是你拿的話,乖,快把東西還回來。”

“是我拿的嗎?”了了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她歪了歪腦袋,像是想到了什麽,突然一陣風似的跑回自己的房間。

“裴女士,實在是不好意思啊,了了這孩子這裏不太正常。” 王院長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搓了搓自己粗粝的手掌,“如果……我是說如果,真的是她拿的,還請不要為難一個孩子。”

回到房間的了了蹲下身子,從櫃子與牆根的縫隙中摳出了一個凹凸不平的鐵盒,了了晃了晃鐵盒,發出了叮咚的碰撞聲響。

了了深吸了一口氣,打開鐵盒是一些零碎的一角錢硬幣,以及……

幾分鐘後,了了快步跑了回來,握在她手中的赫然是那一條穿着紅繩的銅板。

看到了了了拿着的銅板,裴玺扯了扯裴女士的衣角,“媽媽,不是了了拿的,是我自願送給她的。”

“我想,是我拿的。”話是這麽說,了了看着掌心的銅板紅繩,一臉迷惑,似乎是想不明白它從哪來,是什麽時候出現在了她的小錢盒中。

了了彎下腰道歉,“對不起裴阿姨。”

“讓你偷,讓你偷。”王院長用力拍了拍了了的手,轉頭對着幾人點頭哈腰道,“我看就是了了手腳不幹淨,各位實在抱歉,東西也已經找到了,這次是了了不對,我已經教訓過了,還望幾位大人有大量,不跟孩子一般見識。”

張天師領養程序跑了大半天,這時才趕到,他掐了掐手指,指着裴玺道,“這串銅錢是這孩子送給她的。”

了了想了想沒有印象,還是誠實的說道,“不是,我沒有印象。”

張天師一巴掌拍在了了的腦袋上,“做錯事了該承認,沒做過憑什麽為此擔責。”

張天師用的力道很輕,但大人故意逗弄小孩的屈辱讓了了捂着腦袋,氣鼓鼓的看向張天師,一臉不服氣。

張天師抱着手臂,嗤笑道,“欺軟怕硬的死孩子。”

裴女士低頭問裴玺,“是你主動送的?”

裴玺點了點頭,昨天夜裏,了了突然坐在他的床頭,攥着他的銅板舍不得撒手,眼神亮晶晶的讓他不忍心拒絕,明知銅板不可離身,也鬼使神差的送了出去。

真相大白,張天師牽起了了的手,低頭道,“我叫張元一,從此以後就是你師傅了,死孩子叫師傅。”

了了擡頭懵懂的看向張天師,“你是要領養我嗎?”

“怎麽?不滿意?”張天師道,“不滿意也沒辦法,攤上我算你倒黴。”

了了道,“沒有不滿意,可是你領養我,我該叫你爹爹才是。”

“不行,我是你師傅,不是你爹,也當不成你爹。”張天師回完了了的童言童語,朝在場的各位颔首道,“領養程序辦好了,我這就帶孩子離開了,感謝各位對了了的照顧,在下門中有事,暫且先行一步。”

裴女士看着牽着她衣角的裴玺,裴玺的臉上透着健康的紅潤,一直以來難退的低燒都消退了下去,“張天師,先前說好的還算數嗎?就是……讓兩個孩子一起生活。”

張天師扯了扯嘴角,“道門中人避世不出,貴公子資質同樣優秀,若要入道出家,在下随時恭候。”

“張天師,我說的不是這個。”裴女士怎會聽不出這是拒絕的意思,但裴玺注定早夭,這孩子是他唯一的轉機,她身為裴玺的母親,總要為之搏一搏。

裴女士嘆了口氣,“我有話直說了,道門中人再如何出世,也需要生活教育,裴家能提供最好的物質生活和教育條件,您既然已經收養了這孩子,我也會将了了當做自己的孩子培養。”

裴女士本想直接收養當作養女了事,誰知張天師說她與了了的母子緣在二十年後,二十年後的母子緣,那不就是婆媳的意思麽。

“你是将這孩子當做了他的童養媳?未來并不是一成不變的裴女士。”張天師眼睑一低,斂起的目光帶着一絲危險,“這緣能續,自然也能斷。”

何先生見此狀況,捏了捏妻子的手腕,何女士迅速理解了丈夫的意思,“張天師,孩子既然沒有什麽品行問題,我們夫妻想試着養一養這孩子。張天師放心,我們會當做親生孩子來教養,若是一年後孩子覺得不合适,再交還給張天師不遲,正如張天師所說,我們夫妻與孩子有緣。”

張天師看向了了,“你的意見呢?”

了了指着自己道,“了了能選?”

“自然。”張天師道。

衆人神色各異的目光聚集在了自己身上,了了松開張天師的手,走到裴玺面前,裴玺的身上有一股濃郁的香氣吸引着她。

“還給你。”許是銅錢被裴玺戴的久了,沾染了一樣的香氣,了了有些依依不舍的向裴玺攤開了手,掌心是那一條紅繩串着的銅錢。

裴玺反過來将銅錢系在她的手腕上,“這是你的東西了。”

“永遠都是了了的嗎?你不會再收回去嗎?”了了緊緊的攥着腕上的銅板舍不得撒手,顯得有些貪婪。

裴玺點了點頭,“是,不會,你要收好。”

了了的眼裏有一點濕濕的,從來沒有屬于她的東西,每一次被領養後,名義上那些東西是屬于她的了,然後她做錯了事,被送回了孤兒院,如去時一般一無所有,無論她多麽喜愛那個玩偶,那個溫暖的家。

最後她得出了結論,被領養後很好,但都是暫時的。

“如果跟你們走,我可以和裴玺經常見面嗎?”了了看得出來,想試着領養她的是何先生。

何先生回答道,“我們兩家是鄰居,你們可以經常見面。”

“好的。”了了點了點頭,牽住了張天師的手撒嬌的晃了晃,認真道,“師傅,我想跟他們生活。”

了了知道,一年後,說不定不需要一年,她就會因為各種原因被送回孤兒院,她想多跟這個味道香香的裴玺玩,再被送回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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