堇城, 雲霄水苑。
這一片是堇城數一數二的富人區,建的全是豪華高?層公寓, 一層一戶, 頂層是好幾套別墅的價格。
言檀買下?了頂層,剛住進來不到一個月,房子裏裝修高?級,家具齊全, 就是沒什麽煙火氣。
孟宛萼站在玄關?處進退兩難, 來的一路她都沉浸在氣憤、委屈以及狼狽等多種情?緒之中, 以至于?回過神的時候人已經站在言檀家門口了。
言檀家裏的地暖二十四小時都開着?,短短一個小時不到, 孟宛萼從極冷到極熱反複轉換, 終于?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她輕輕揉了揉凍得通紅的鼻子,下?一秒對上了言檀略顯無奈的眸子。
“你準備在這換衣服?”
孟宛萼捏了捏自己濕透的羽絨服和裏面的毛衣,猶豫了一下?走了進去。
“衣服給你放床上了, 都是新的, 尺碼有點大, 你湊活穿。”言檀指向自己房間說。
“有電吹風嗎, 吹吹就行了。”
她不想接受言檀的任何東西, 借了他?的衣服就要還, 沒完沒了。
言檀倒水倒到一半眼?皮一擡,“你自己換,還是我幫你換?”
一聽這話孟宛萼條件反射裹緊自己的外套, 然?後在言檀灼熱的目光下?悶頭跑進了房間。
随着?動靜很大的關?門聲響起,言檀嘴角微微漾起, 露出了得逞的笑容。
房間裏,孟宛萼順着?門框慢慢滑坐在地上, 兩只手輕輕按在左側心髒位置,好半天她才猛然?發現一個事實,她剛剛竟然?心跳加速了。
“我是被他?氣的……嗯,一定是被氣的……”
她像念經似的輕聲默念,直到念到第十遍的時候才勉強相信自己心跳加速不是因為內心被動搖。
這時門外傳來一陣鍋碗瓢盆碰撞的聲音。
她飛快調整好狀态走到床邊開始換衣服。
床上放着?一套秋冬款深灰色男士休閑服,質地柔軟輕盈,她看了一眼?衣服後面的品牌标簽,是個國際大牌旗下?的家居品牌。
看着?就很貴的樣子。
可她現在這身衣服确實不能再穿了。
換衣服前,她先将房門鎖上,然?後才慢吞吞的開始褪去羽絨服。
整個換衣服過程十分艱難緩慢艱難。
換上休閑服後她才發現無論是衣袖還是褲腿都過長,沒辦法她只好将衣袖和褲腿卷了幾道,眼?下?這造型看着?就像要下?田插秧似的。
這時,她的餘光忽然?掃到床頭的毛衣。
只一眼?她就認出了這是她九年前送給言檀的生日禮物,她親手織的毛衣。
她怎麽也?想不到時隔這麽多年,她竟然?還能再看見這件毛衣。
這件毛衣看上去已經有些變形,甚至已經水洗到變色。
他?似乎經常穿這件毛衣。
她好像真的越來越不了解他?了,他?到底在想什麽。
就這樣又磨蹭了十多分鐘,她将換下?的衣服抱在懷裏走了出去。
一出去她就聞到了濃濃的生姜味,這味道幾乎彌漫了整個客廳。
“姜湯快好了,你先去沙發那坐一會兒,馬上給你盛。”言檀的聲音從廚房傳了過來。
孟宛萼在沙發邊上站了片刻,随即慢慢坐下?,餘光打量了一圈這個房子。
牆面設計幾乎都是白色和淺灰色,成套的淺色木質家具,樸素中夾雜着?一絲奢華,整體看起來舒适度很高?,觀感也?很清爽。
這時言檀端了一碗熱姜湯走來,他?把姜湯放在矮桌上,說:“趁熱喝,祛寒。”
孟宛萼雖然?已經沒有先前那麽冷,但五髒六腑還散着?寒氣,于?是她沒有猶豫拿起碗一邊吹涼一邊喝完了姜湯。
姜湯裏放了紅糖,味道沒那麽沖鼻,總之不難喝。
“衣服多少錢,我給你。”
還衣服的戲碼就不必上演了。
“價格不貴,但這是限量版,就算你喜歡也?不能讓給你。”言檀一本正經地說。
孟宛萼:“……”
她才不喜歡。
但又不能直接脫下?來。
見言檀臉上閃過一絲得逞,她冷冷道:“那件毛衣為什麽還留着??”
果然?,她的話就像一顆秒速的子彈,直擊言檀要害。
從言檀逐漸凝固的表情?來看,他?應該不是故意把毛衣放在那裏。
不知過了多久,言檀沒什麽表情?回了一句:“冬天穿暖和。”
這個說辭孟宛萼是不信的。
他?想買什麽樣的毛衣買不到,偏偏鐘愛這件。
“別看了,想要回去,不可能。”言檀總是能很快看出孟宛萼在想什麽。
就好比現在,孟宛萼确實想讓他?把毛衣還給自己。
那是她一針一線親手織的,每一根線都纏繞了她對他?最心意,可他?卻?硬生生扯斷了這根線,一想到這個,她就十分後悔當初給他?織毛衣。
“你又不缺這一件毛衣。”
“誰說我不缺,沒聽說過越有錢越摳嗎。”
“……”
她說不過他?。
言檀忽然?轉移話題:“現在不暈血了?”
能面不改色面對那麽多血漿。
“嗯。”
孟宛萼回答的很簡短,但她不知道的是,其實言檀現在想說的不是這些不着?調的話。
沉默過後,言檀拿起桌上的煙盒,只是動作進行到一半,他?又将剛抽出來的煙又塞了回去,開口道:“如果我說你當初在別墅聽到的那些話都是誤會,你會後悔和我分手嗎。”
這個問題孟宛萼從沒想過,因為當時她是親耳聽見的,要說是誤會未免也?太牽強了點。
“如果……”她輕聲吐出這兩個字,随即話音一轉:“哪有這麽多如果。”
“那是我故意說給我爸聽的,我沒想到你會聽到。”言檀向來不愛兜圈子,特別是在孟宛萼面前。
自她離開堇城了無音訊後,他?就明白了一件事。
他?的面子在她那裏一文?不值。
“他?喜歡攪和我的事,說那些話是想讓他?不要去調查你的家庭背景,我不希望他?給你和你的家人造成傷害。”
“你想說你是在保護我?”孟宛萼的第一反應是不信,語氣也?在不覺中夾雜了一絲不以為然?。
他?會把自己看得如此?重?要嗎。
“你覺得我有必要騙你嗎?”言檀還是第一次感受到跳進黃河也?洗不清是多麽的無力。
這個問題孟宛萼也?在問自己,分手九年了,言檀還有必要騙她嗎?
可如果他?說的都是真的,那當年的分手豈不是變得很可笑。
她因為一個幾句話就能解釋清楚的誤會折磨了自己九年。
好不容易釋懷了,現在告訴她一切都是誤會。
她的心境一時間變得很奇怪,就像有人在她心裏打了個死結,眼?看就要解開了,卻?在最後一步停住了。
這個結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已經在她心裏種下?了根,又與她和平共處這麽多年,事到如今,還需要解開嗎。
僅僅幾分鐘的時間,她的腦子裏已經零星閃過無數思緒。
歸根究底,也?許她只是不知道該如何繼續面對言檀了。
言檀不知什麽時候走到了她的面前,一雙克制朦胧的眸子将她拉回到現實。
他?的眼?睛裏蘊含着?某種情?緒,就像在寂靜荒地獨自綻放的荊棘之花,那是一種斷梗浮萍般的破碎感。
孟宛萼感到眼?眶一陣濃烈的酸澀,就像心髒被一道無形的力量壓着?,怎麽也?喘不過氣。
她開始想象如果當年沒有那個誤會,他?們現在會是什麽樣。
他?們會彼此?相愛度過這一生嗎。
這時她的腦子裏想起了一個聲音,就像另一個自己在回答她的問題。
這個聲音說——
不,你們之間的鴻溝永遠無法跨越,他?對你只是不甘,那不是喜歡。
淚水無聲無息從眼?角滴落。
她對言檀沒有信心,對自己亦是如此?。
一見她哭,言檀心裏狠狠一揪,拇指輕輕劃過她的臉頰,替她拭去淚水,聲音裏不難聽出妥協,“是我不好,我不應該說這些,忘了吧,別哭好不好。”
“如果真如你所說那都是誤會,我向你道歉,對不起。”孟宛萼下?意識偏頭,生硬地避開了言檀的指尖,“現在誤會解開了,我們以後真的沒有再見的必要了。”
言檀的動作頓在半空中,脫口而出:“孟宛萼,你到底在逃避什麽?”
誤會都解除了,他?想不通他?們之間還有什麽是無法解決的。
“那你想怎麽樣?”孟宛萼擡頭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還是應該這麽問,你想讓我怎麽樣?”
“我以為你是知道的。”言檀目光深灼。
“我只知道我們回不去了,本來就是年少時期短暫的喜歡過而已,現在我們都有了自己的生活,何必再揪着?以前不放。”孟宛萼用平淡冷漠的語氣掩蓋住自己波瀾的內心。
也?許言檀說的沒錯,她确實是在逃避,因為她害怕受傷,害怕再次失去。
與其承受這些,不如從一開始就不曾擁有。
……
到家已是傍晚。
方麗英和孟宛溯正要吃飯,見孟宛萼回來便問她吃過沒。
孟宛萼沒什麽胃口,于?是說自己已經吃過了。
孟宛溯最先發現她換了衣服。
在孟宛溯問之前,孟宛萼搶先解釋:“衣服不小心弄濕了,這是同事的衣服,借我穿一下?。”
孟宛溯咬着?筷子看着?孟宛萼身上的衣服,良久,冒出一句:“好看。”
孟宛萼:“……”
看來孟宛溯和言檀的穿衣品味倒是很一致。
方麗英在一旁比劃:我煮了銀耳蓮子羹,要不要喝一碗?
孟宛萼搖頭:“喝不下?了,你們慢慢吃。”
回到房間,孟宛萼第一件事就是将身上的衣服換了下?來。
她想着?明天将衣服送去幹洗店,再讓王茵幫她送還給言檀。
第二天,清晨。
孟宛萼是被鬧鐘吵醒的,洗漱完畢,她才想起來自己準備上午去幹洗店。
衣服被她挂在椅背上,此?刻她看着?空空的衣架陷入了迷茫。
言檀的衣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