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去見你
任寧瘋狂加速着, 嗓音嘶啞，大吼着将棒子塞她手上。
雪煙來不及點頭，轉身就往前沖。
其他組依次交接, 所有人都拼了命往前沖。
雪煙邁着腿, 風呼嘯而過，從她的鼻腔灌入五髒六腑, 刺激着她的身心。她一開始不敢跑太快, 均勻呼吸着，只要保持這個順位就可以了。
天氣熱, 雪煙額頭冒了汗, 黑發潮濕, 渾身像被火燒着滾燙。
她用手背擦了下汗, 劉海糊了滿腦門。
雪煙的速度比任寧還慢。
林靜怡和她半斤八兩，話說得目中無人，能力上卻是個矮子。
半圈之後, 雪煙就被人超過了。
是個文科班的女生，身材修長高挑，蜜色健康的皮膚，肌肉瘦卻緊實, 渾身洋溢着野性的氣息。
長腿邁得虎虎生風, 比體育生還強悍。
對這種女生, 換作平時，雪煙會喜歡得不得了。
現在她只覺得頭大, 完了, 她把第一給跑丢了。
高挑姑娘的班級都瘋了, 後起直追，喊得聲嘶力竭, 恨不得在她背後直接推一把。
這股強大的氣勢，壓得雪煙心髒一緊，還沒反應過來，又一個人超過她了。
雪煙不由自主焦慮起來。
人亂了陣腳，腦子就會發昏。
雪煙急着把距離縮短，卻忘了自己耐力不好，沒把握好時機，直接提了速度。
果然，一整圈跑完，她速度慢了下來。
眼前直冒金星，喘得像牛。
肺部生疼，喉嚨像刀片劃過，又澀又痛。
雪煙腦子都沒辦法思考了，就靠着一股牛莽勁撐着往前。
其他人也慢了下來。
雪煙這時在第四位，後面有女生撐不住了，選擇慢走，叉着腰呼呼喘氣。
放棄的誘惑太大，一旦真的選擇投降，就真的沒有機會逆風翻盤了。
雪煙深吸一口氣，還不想放棄。
就在這時，她腿一軟，臉朝地往前摔。
嘶——
膝蓋好疼，疼得鑽心。
雪煙倒抽一口氣，手抵在塑膠跑道上，燙到能燒壞她的皮膚。
辛辣的汗液流進眼裏，睜不開眼，渾身又痛又酸。
雪煙聽見別人超過她的腳步聲，夾雜着嘲笑聲。
她一點力都沒，根本爬不起來。
要不算了，大勢已去。
她喪氣地想着。
林靜怡剛要超過她，看她摔得七葷八素，下意識停下腳步。
她遲疑兩秒，終究不忍心，想要伸手去扶她。
下一秒，旁邊沖出一道人影。
林靜怡轉過頭去，跑得通紅的臉頰瞬間褪色，像張皺巴巴的紙，蒼白得慘烈。
陸京燃。
林靜怡剛才就看到，他一直亦步亦趨陪着雪煙。
是偏愛啊。
是永遠眼裏只看得見她，深藏不露，卻又顯而易見的喜歡，是她夢寐以求，永遠得不到的偏愛。
陸京燃蹲下身來，将她扶着坐起來。
他這一出現，其他人都不敢靠近了。
雪煙擡眼，太陽光刺眼，頭又暈，視線模糊成重影，只能勉強看出個深刻流暢的輪廓。
怎麽是陸京燃？
他突然握住握住她的腳踝。
雪煙觸電般一縮：“你幹什麽？”
陸京燃神色不佳，沒說話，先是檢查了她摔的地方，都是小傷口，破了點皮，滲着血絲。
他扯住她的胳膊，将她拽了起來。
雪煙以為他要帶她去醫務室，卻聽見他說：“繼續往前。”
她頭暈眼花，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麽？”
心頭都是一片茫然。
“你是風，要朝着光跑。”
少年低頭，沉嗓在她耳邊說，一字一頓，字字都重。
“雪煙，往前啊，你是最棒的！”
“堅持住，摔倒了也漂亮，只要不放棄就是贏家！”
“……”
1班的學生都沸騰起來，連葉寧都搖起了旗幟，“雪煙，跑完全程就足夠偉大了！”
他們大聲吼着。
全世界的善意突然向她洶湧而來。
雪煙渾身熱血沸騰，心髒跳得比任何時候都有力。
那是一種她從沒體會過的感覺。
曾經的她心如枯木，把日子過得四四方方，用單薄的身體，鑄成一道殘忍的分界線。
在她身前，從光明到陰暗，紙醉金迷，驕奢淫.逸，在她身後，麻木代替了遠方，除了黑暗，永遠還是黑暗。
人的意志力有時格外驚人。
雪煙慢慢跑了起來，速度越來越快。
馬尾在空中蕩成一條流線，急風刮過她的臉上。
她能聽見自己沉甸甸的喘息，和洶湧的心跳。
操場上，老師，跑道邊揮舞加油的學生，都拖着颀長年輕的影子。
生活本就沉悶，跑起來才有風。①
但這就是青春的氣息，不是嗎？
永遠黑暗的城市，在這一刻，似乎在眼前亮起了光，萬物都生機勃勃。
雪煙邁着沉重的腿，揮動酸脹的胳膊，義無反顧地往前沖，像追着一盞永遠不滅的燈塔。
雪煙忽然心頭一熱，眼眶發燙。
她第一次真實地感覺到，原來自己真的還活着。
……
陸京燃站在原地，神色淡然，眼睛只盯着前面。
周圍還有零星的人在笑，似乎在回味。
陸京燃轉過臉去，冷冷道：“笑個屁？”
周圍瞬間噤聲。
陸京燃面沉如水，下颚線收得緊。
他就是火大，火大得不得了。
他讨厭這些嘈雜的聲音。
他恨不得将那些人都扔進休港島邊上的池塘裏，淹死他們，這些惱人刺耳的聲音便會銷聲匿跡。
魏明知看出他很不爽，忽地拍了下他的肩膀，“雪煙快到了。”
陸京燃擡眼。
她的身影纖細，卻安靜有力量。
他知道，後面的路，不用他陪着了。
下一秒，雪煙馬尾的發繩忽地崩斷。
烏黑的長發散落，飛揚在空中。
直到很多年後，陸京燃還是會想起這一幕。
她朝着光跑，黑發在風中狂舞。
這是他人生裏見過最美，最極致的風景，像長進他了眼裏。
陸京燃迎風追了上去。
他知道，他沒那麽優秀，配不上她，她看重的并不是家世或皮囊這些膚淺無聊的東西，但他會努力向上走，成為她喜歡的人，成為她在這世上最堅固的一道防線。
他會保護她的。
這個世界冷漠，黑暗、人性敗壞，她始終溫柔，光明、不淆俗世的浪潮。
——希望世俗不要傷害他的女孩。
……
雪煙剛遞過交接棒，還沒反應過來，陳念薇像陣風就沖了出去。
只留下一句關心：“阿羞你再走會，緩緩身體。”
聲音差點就被風吹沒了。
尹星宇慢半拍反應過來，擡腳去追她，還吼了句：“我靠，跑這麽快，你體育生吧你！”
雪煙想笑，但嘴角麻木，扯都扯不起來。
她幹脆放棄了，也知道劇烈運動後立刻停下不好，大口大口喘着氣，雙手插腰間往前走。
她渾身都熱，五髒六腑像被火灼燒着，喉嚨也刺痛，都快燙糊了。
黑發全糊在脖子上，腮邊粘着幾絲碎發，刺撓得癢癢。
雪煙覺得難受，剛想擡起手來，被人半路拽住手腕。
“你皮膚敏感，別亂撓。”
雪煙愣住，沒想到他還記得這事。
她舔了舔唇，心裏有股喜悅和沖動橫沖直撞，在這驅使下，她忍不住說：“我跑完了。”
話音剛落，雪煙臉一燙。
她剛說的話，似乎像個要糖吃的小孩。
陸京燃看着她，眼神很靜。
“嗯，很好。”
雪煙覺得丢臉，尴尬地找着話題：“但我還是太慢了，就追回一個名次，要是我……”
陸京燃“啧”了聲：“醜死了。”
他沒帶紙巾，又穿的短袖，居然直接拽起衣角，捏住她的下巴，粗暴地給她擦臉，一截結實的腹部顯露，塊狀隆起，紋理性感，惹得身旁別的的女生臉紅心跳。
雪煙被衣服糊了滿臉，什麽也看不到，急道：“你放開我，我身上都是汗。”
“我不嫌棄你。”
他非但不嫌棄，甚至連她的脖子都撸了個幹淨，這才松開手。
雪煙盯着那片微濕的深色衣角，整個人羞恥得不得了，剛想說話。
陸京燃取下手腕的發繩，猛地攥住她的頭發。
雪煙慌了，用力推他，“你幹什麽呀？”
陸京燃巋然不動，用指尖輕輕梳理着她的發絲，滾燙的，是柔軟微濕的觸感。
他動作笨拙，力道卻放得輕。
雪煙只覺得頭皮上有輕微的拉扯感，并不覺得疼痛，本就紅的臉，這下紅了個透，重複道：“你放開我，這樣好奇怪。”
這分明是情侶才會做的動作。
陸京燃冷嗤道：“別動。”
語氣惡狠狠的，警告的意味格外明顯。
雪煙不敢說話了。
陸京燃用手掌抱住她腦後的黑發，輕輕往上托，他手指根根修長，骨節分明，烈日下，他的呼吸近在咫尺，滾燙地撲在她的脖子上，磨得人心裏直發慌。
雪煙脖子紅透了，羞得不行，“我自己來吧。”
陸京燃沒搭理她，紮了個高馬尾，捏住她的下巴，左右晃了下，眼神含着玩味。
“漂亮多了。”
語氣痞裏痞氣的。
雪煙沒辦法，只能說：“謝……謝謝。”
“這玩意你不一直吵着要回去嗎？”陸京燃勾唇，蠻不講理，“現在物歸原主了，怎麽謝我？”
雪煙臉又紅了，“你上次不是說，這不是我的。”
陸京燃輕哼：“我什麽時候說過這話？”
他每次都說她撒謊、耍賴，明明他自己才最擅長這套，扣罪名這招他也是玩得很溜。
雪煙抿了下唇，正想反駁。
陸京燃揚了下下巴，示意她看：“陳念薇快到終點了。”
雪煙轉頭。
陳念薇邁着長腿飛奔，不知何時逆襲到第二位，甩開後面一大截。
前面是那個高挑女生，她追得緊，距離近得幾乎她一伸手，就能碰到高挑女生。
還剩一百米。
僅存的人進入了最後沖刺。
雪煙心髒一緊，不自覺握緊雙拳，喊了聲：“薇薇，加油！”
陳念薇沒回頭，舉起了右手的交接棒，左右晃了下，回應了她的加油。
下一秒，她一瞬間提速，爆發更是強，馬尾擂鼓般晃蕩，最後五十米，她直接超過了高挑女生，狠狠約過終點線。
終點線被她踩在腳底。
千鈞一發間，她直接實現逆風翻盤！
全場歡呼。
一班更是鑼鼓喧天。
陳念薇更是開懷大笑，黑發潮濕地貼在額頭，興奮得小臉通紅。
尹星宇提前在終點前等她。
她神采飛揚，輕輕勾唇，毫不猶豫投入了他的懷抱，嬌蠻地扔下一句：“尹星宇，我想吃冰激淩。”
尹星宇回抱她，悶聲道：“不行，你剛跑完，不能吃。”
陳念薇氣急敗壞，錘了下他的肩，“你不上回是說，以後都聽我的嗎？”
尹星宇猛地擡頭，像不可置信似的，“你說什麽？”
陳念薇忽地閉上嘴，臉上越來越紅，像懊惱自己怎麽沒頭腦，把這話脫口而出了。
尹星宇壞笑起來，有幾分痞，“小姑奶奶，我是說過以後都聽你的，但前提是，你得答應做我女朋友，這話我可記得，你是聽得明明白白的。”
“……”
“誰稀罕做你女朋友！”尹星宇逼近她，語氣有點壞，“那時你是這麽說得不？”
壞家夥！
給幾分顏色就開染坊。
陳念薇氣壞了，踩了他一腳，“滾啊你！”
“我靠，痛啊！你他媽……”她眼一瞪，尹星宇聲音小了下去，可憐巴巴的，“行行行，我現在給你買去，你可得說話算數，你剛可是答應做我女朋友了，誰反悔誰是小狗。”
陳念薇捂住耳朵，小臉通紅：“閉嘴啊你！！！！！”
……
非禮勿視，非禮勿聽。
見他倆沒正行地抱一起，雪煙立刻收回眼，在心裏默念這句話。
臉卻是更紅了。
陸京燃笑了，語氣意味深長，“那倆抱一起了，你不意思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