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第43章

景寧侯府氣派恢弘, 庭院深深,與李府的高雅不同,四周多以玉石作配, 更是在府邸中造了一處小橋流水, 美輪美奂,就連喝茶的茶盞都用的是上好的白瓷。

不過半盞茶的功夫, 寧長愠便行至院中,樹影斑駁,他擡手撩開門院旁過長的枝桠,擡眸便瞧見了不遠處負手而立的青衫男子。

“李大人這個時辰來找我,莫不是當真如我爹所說, 是有——”

話音未落, 遠遠的寧長愠便瞧見了李鶴珣身旁的石桌上赫然放着一紙略有折痕的書信。

停滞的檔口, 他已然近身, 只需一眼就認出那上面的字跡是他晌午時坐在房中斟酌許久後,才一筆一劃落下的字句。

錯愕只是一瞬,随即他便知曉了李鶴珣來此的目的。

寧長愠不慌不忙的輕笑一聲,将信紙拿起瞧了一番, 随後指尖又在上面輕緩的彈了一下,“你想問什麽?”

李鶴珣回頭看他,對上他不鹹不淡的神色時, 眸光陰沉了一瞬,“本官來只是想告訴世子,自己的東西記得收好, 莫要四處存放, 也莫要消想不該想的事情。”

“李大人其實是想說我送給娓娓那張狐皮吧?”

他看向李鶴珣,見他到了如今都還仍舊端着那一幅矜貴清冷的君子做派, 頗為不恥,“或者說,你真正想問的是,我與娓娓有何幹系?何時相識,甚至……”

寧長愠唇畔挑釁的揚起,“相識到了何種地步?”

指甲陷入肉中,李鶴珣仍不覺着疼,他冷聲道:“娓娓也是你叫的。”

寧長愠慢條斯理的掀袍坐下,甚至心情頗好的為他倒上一杯熱茶,嗤笑道:“為何不能叫?”

他将茶盞推至李鶴珣面前,“李鶴珣,你自小便天賦異禀,文采出衆,又出身于李家這等清正門第,想必君子之道,你比任何人都要熟記于心。”

“只是沒想到這樣的人,竟連奪人所愛這等事情,也做的這般娴熟。”

寧長愠笑道:“還真如上京衆人所言,你李鶴珣,沒什麽不會的。”

他本以為這話怎麽着都會讓自持甚高的李鶴珣變了臉色,那等衆星捧月的人,什麽時候聽過這樣的重話。

只是令他失望的是,李鶴珣神色未變,甚至接過他的茶,抿了一口。

“李大人這般淡定,想來對我與娓娓的事,也不甚關心。”

寧長愠眉眼冷了下來,“既如此,你将她還給我。”

這麽多日夜,沒人知曉他是怎麽過來的。

每到夜深,從前的種種猶如昨日,大到他從泥濘中救下沈觀衣,小到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都讓他念念不忘。

過往的書信他看了不下百十遍,逐字逐句的描繪當時的心緒,甚至忍不住去構想沈觀衣在寫信之時的心情。

他後悔到連夢裏都是沈觀衣決絕離去的身影。

寧長愠變化萬千的神色看在李鶴珣眼裏只覺氣湧心頭,但轉眼間,又被被他死死逼退了下去。

失去理智,只會淪為情緒的俘虜,李鶴珣有許多法子讓寧長愠知難而退,萬不能與他這樣的人置氣。

“世子若是得閑,不若多讀些聖賢書。”

寧長愠擡眼看向他。

他說:“不曾屬于過你的,怎能用上還之一字。”

寧長愠擱放在桌上的手驟然收緊。

李鶴珣繼續道:“更何況,她從不曾在我面前提起過你。”

在寧長愠愈見猩紅的目光中,李鶴珣唇瓣揚起一抹淺笑,“想必世子與她也不過如此。”

“李鶴珣!”

他的字字句句宛如一把把利刃剮蹭着他的心髒,疼的他只想說些什麽來證明,不是的,不是他說的這樣。

“我與娓娓相識六年,那六年裏只有我陪着她,只有我!”

“莊子的一草一木,甚至是丢在角落裏不起眼的紙鳶,都是我與她的回憶。”

寧長愠顫着唇,“你憑什麽說我與她不過如此,她是我救回來的,是我看着她長大的,是我給了她不輸旁人的一切!”

“她從不提起我……”寧長愠臉色慘白,怆然一笑,“若是我當初不曾離京,若是我早就看清自己的心,你以為,你現在有什麽資格來質問我。”

李鶴珣冷着一張臉,如旁觀看戲般淡定從容。

眼尾的濕潤在風中消散,慌亂與痛楚不曾減少半分,寧長愠自顧自的道:“如今她與我生分,定是還在生我的氣……”

“氣到她如今與我見面,連一聲哥哥都不願再叫我……”

輕飄飄的聲音如重錘砸到了李鶴珣的心上,讓他瞬間變了臉色。

方才種種,哪怕是寧長愠氣急敗壞的推心置腹,講述着他與沈觀衣的往事,他也不曾如眼下這般焦躁難安。

哥哥……

他記性向來很好,所以他才能在瞬間回想起那日早晨,沈觀衣在模糊中呢喃出的哥哥二字。

所有的疑慮似乎在這一刻有了解釋。

她原是在喚……

緊繃的弦發出一道清脆的聲音,震耳欲聾,心口忽然湧上無數陌生的情緒,妒火裹攜着酸澀,令他在瞬間失了引以為傲的從容冷靜,“住口!”

徐來的風讓寧長愠清醒了一瞬,他感受到李鶴珣隐隐失控的情緒,所有的沉郁彙集到眼底,大有哪怕剖開鮮血淋漓的傷口,他也要重傷李鶴珣的意味,“你說她與我不過如此。”

“你以為你們之間便有多好嗎?”

“她貪圖享樂,驕縱任性,喜歡被人捧着哄着,若不是賜婚,若不是你李家嫡子的身份,她會嫁給你?”

寧長愠雙目通紅,一字一頓的道:“她或許,都不會多看你一眼。”

“我與她相識那般早,她十三歲那年便日日纏着我讓我等她長大,那時她便想着世子妃的位置,想着要嫁給我做妻,李鶴珣……”

寧長愠冷了聲音,“你說你,憑什麽呢?”

李鶴珣飲下半盞茶後,狠狠的将那些心緒壓下,笑道:“相識早?”

“我是不是從未說過,她還不曾踏入上京之時,也曾對我說過……”

在寧長愠怔愣的神色中,李鶴珣繼續道:“要嫁與我做妻。”

李鶴珣冷嘲道:“如你所言,她年少時或許便替自己謀劃着前程。”

“可你我既都是她謀劃中的其中一人,你先前的質問,不覺可笑?”

“不可能。”寧長愠反駁道:“那些年不曾有人到過莊子上,你怎會——”

“你想說,莊子上的奴仆都是你的人,我若去過,你不會不知。”

寧長愠目光沉沉,李鶴珣掀起眼皮,如同高高在上的神佛,睥睨冷嘲道:“自然是她,吩咐的。”

那年正是他剛上任的頭年,外放到離京不遠的兆城。

年關回京那日天色已晚,他為趕路,只身一人入山,匪盜猖獗,他一時不查着了道。

生死之際,遠處火光乍現,為首的是一個穿着襦裙,稚嫩可愛的小姑娘。

她那年不過十三四歲,卻能冷靜的指使有身手的仆從與盜匪搏鬥,将他從中救下。

火光氤氲中,她趨步走來,眸中劃過一閃而過的驚豔,随後俏生生的指着他的臉,含羞帶怯道:“你的臉受傷了。”

她似乎有些苦惱,但随即不知想到什麽,又抿唇笑了起來,“我家就在附近,你要不要跟我回去,我讓大夫爺爺替你瞧瞧傷。”

李鶴珣從來不知曉離京城幾十裏的地方,有這樣一處莊子。

從外面瞧上去與尋常莊子無異,可內裏卻奢華古樸,連随意丢棄在院中的蹴鞠,上面的鎏金細穗都是價值不菲。

他身上的傷并未有多嚴重,被少女口中的大夫爺爺瞧過之後,他有心想要離開。

剛欲開口,便見少女去而複返,背着手蹦蹦跳跳的走來,停在離他一步之遙的位置,微微彎起一雙剪水秋瞳。

他不着痕跡的向後揚了身子,別開眼,蹙眉道:“姑娘……”

臉上突然一涼,像是有什麽柔軟的東西點在他的傷口上,細微的刺痛伴随着涼意讓他怔然回眸。

少女嫣紅飽滿的唇瓣微張,對着他臉頰的傷口輕輕吹起,她臉頰通紅,似是害羞的緊,卻仍舊佯裝鎮定,口中喃喃道:“你別怕,不疼的,呼呼——”

她是他見過的女子中,行事最無章法,最令人驚異的。

哪有女子離男子這般近的,何況還是一個陌生男子!

李鶴珣雙眸一冷,猛地起身後退,沈觀衣一時不查,險些摔倒,她晃悠着身子勉強站穩後,怔愣的看向他。

那雙眼眸清澈的像是能見游魚的溪水,無垢澄澈,沒有半分雜質。

纖細的食指在空中微微彎曲,還維持着上藥的姿勢,她面露難色,似有愧疚,“是我弄疼你了嗎?”

李鶴珣抿唇道:“姑娘,男女授受不親。”

下一瞬,沈觀衣雙臉通紅,略帶嬰兒肥的臉頰宛如果肉飽滿的紅蘋果,“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神色不似作僞,李鶴珣也沒有與女子一般見識的習慣。

他嗯了一聲,正欲道別,卻聽見沈觀衣支支吾吾的道:“公子,那若是……若是夫妻之間呢?也要尊崇授受不親的道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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