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第62章

滴答——

一滴雨珠落至銀白的劍身, 濺起一朵肉眼不可見的水花。淅淅瀝瀝的雨毫無準備的從烏沉的天際落下,沒入衣衫,化為一點水漬消失不見。

眼下, 沒人注意到忽然而至的雨, 耳邊回蕩着的是沈觀衣方才的那句——

皇後娘娘、趙公子。

“殿下。”李鶴珣極輕的聲音在此時尤為清晰,他望着孟朝慘白的臉色, 緩緩道:“你輸了。”

瞳仁猛地一緊,孟朝松開手,回頭看向那扇搖搖欲墜的門,提着劍踉跄着走去,一把将沈觀衣推開, 目呲欲裂的望着紗帳中若隐若現的女子身影。

屋內氣息混雜, 紗帳中緩緩伸出一只素手, 食指上熟悉的小痣斬斷了孟朝最後一絲希望, 他對上衣衫淩亂的薛皇後,望着她那雙微顫的眼眸,絕望鋪天蓋地的襲來,他沙啞的問道:“為什麽?”

薛皇後面色淡然, 可藏在被中的手卻不停的發顫。

她也害怕,害怕到了極點之後反而沒有了神情,喉嚨像是被棉花塞住, 發不出半點聲音。

趙玦雙眼迷離的從地上醒來,方才沈觀衣開門之際,他被薛皇後從身上推開滾到了地上, 如今正撐着赤.裸着身子起來看向周遭。

‘噗嗤——’

鋒利的尖刃沒有給他半點反應的時機, 插入肩下三寸的位置,見了血。

劇烈的刺痛讓他剎那間清醒了過來, 在對上孟朝怒的發紅的眼睛時,頓時明白了什麽,“殿下,殿下您聽我解釋。”

“畜生!孤要你死!”

趙玦驚恐的睜大了眼睛,瞳仁皺縮成針,剛行完房事的身子本就疲軟,眼下他腦中一片空白,竟忘記了躲避。

“殿下!”

吏部尚書趙永華跌跌撞撞的從門外跑了進來,老淚縱橫的擋在趙玦身前,“殿下手下留情啊。”

趙玦怔愣道:“爹……”

話音剛落,趙永華便一巴掌用力的扇在趙玦臉上,直将他扇的倒地,“逆子,你給我閉嘴!”

沈觀衣瞧着這一屋子亂成一團的人,正想着怎的還沒人去告知聖上時,便聽見公公來報,宣太子皇後等人前去太和殿。

宮人蜂擁而進,伺候着六神無主的皇後更衣,趙永華心疼的按着趙玦的傷口,望着他慘白的唇,不停的喃喃着什麽。

孟朝如同失了魂般的拖着腳步走出來,連帶着對上孟央明顯看好戲的眼神,也不曾理會。

事關皇家名聲,便是在衆目睽睽之下發生這等腌臜之事,也要關起門來清算。

朝臣散的差不多了,可這等大事,誰當真能忍住心中的窺探,不好奇幾分?

更何況那些早就投靠太子,或是與趙永華一條船上的大人,更是不敢輕易離開,紛紛守在殿外,其中以沈書戎為首的官員,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焦躁難耐。

今日赴宴的所有人幾乎都在這處了,而殿中遲遲沒有傳來半點消息,沈書戎只好去問沈觀衣,“你方才可有在那房間裏發現些什麽不妥之處?”

“譬如春日散什麽的?”

沈觀衣嗤笑道:“爹為何覺着我會識得春日散?”

“你不會如今還想着替他們脫罪吧,衆目睽睽,皇後與大臣之子通奸,什麽罪名您應當比我更清楚。”

沈書戎眼下沒功夫與她計較,甚至都沒察覺到沈觀衣眼底的輕嘲,着急的低頭小聲道:“此事你去問問李鶴珣,可還有轉圜的餘地。”

問李鶴珣?

此事便是他一手推向的結果,他怎會給趙玦留下半點轉圜的餘地。

沈觀衣漫不經心的道:“不問。”

“你!”沈書戎咬牙切齒道:“你別忘了出嫁那日你答應過我什麽。”

不得不說,沈觀衣确實忘了,她不對沈家做點什麽讓他們一家子如前世那般全都下去陪她娘,已經算她仁至義盡,怎會花心思記得從沈書戎嘴巴裏吐出來的只言片語。

看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沈書戎就恨不能掐死這個不孝女,他眼底劃過一絲狠厲,心知肚明今日不是與她清算的時候,只能将怒火往肚子裏吞。

就在此時,殿內突然傳來杯子落地的聲音,伴随着一聲清響,還有皇後的痛呼。

年過五十的皇帝臃腫的早已瞧不出年輕時候的半點風姿,他一腳踹在跪在殿中的趙玦身上,氣的臉色發紫。

此事離他二人暗通款曲已經過去半個多時辰,便是先前還有些迷蒙,如今也已經清醒過來。

趙玦從地上爬起來,一口咬定自己與皇後是被陷害的,他的酒中被人下了藥,當時一心都撲在美色身上,以為自己不過是醉酒,可眼下察覺出味兒來已經晚了,只能拼了命的将罪責往給他下藥之人的身上丢。

皇後昏庸,卻不傻。

“來人,将那婢女給朕帶過來!”

不出片刻,宮人們便擡着早已沒了氣息的珍珠到了殿中,趙玦面如死灰的瞧着地上的女子,冷的渾身發顫,“怎麽會,怎麽會這樣……”

死無對證,趙玦望着皇帝盛怒的眸子,眼下他便是有十張嘴也說不清了。

皇帝臉色陰沉的看向一直一言不發的薛皇後,那張依舊好看的臉上被碎片劃出了一道血痕,刺目的鮮血沒有毀掉她芙蓉般的顏色,反而平添了幾分破碎的美感,而這張他往日裏早就看膩了的臉,在今日看來,更顯惡心!

“賤人,你就是這樣待朕的!朕當初許你皇後之位,不是讓你穢亂宮闱,給朕戴上一頂讓全天下恥笑的帽子的!你簡直令朕惡心!”

薛皇後緩慢的擡眸看向他,眼角還挂着欲落未落的淚珠,她原本是想說些什麽的,甚至絞盡腦汁都想為自己脫罪。

可想起方才只顧着将自己摘出來,全然不顧她死活的趙玦,如今又對上滿臉厭惡的帝王,不知怎的,她突然覺着有些好笑,于是嘴角不自覺的溢出一絲風華絕代的笑容,“惡心?你以為就你覺着惡心?”

她眸中的恨與怨在這一瞬間抵達了頂點,“本宮也覺着自己惡心!替你這樣的帝王生兒育女惡心,被你搶占身子後還要讨你歡心更惡心,本宮惡心了這麽多年,讓你惡心一下怎麽了!”

她像是瘋了,不想活了,滿目猙獰的看着皇帝,“本宮就是喜歡他,本宮寧願和他一起去死,也不願再在這宮中做你的皇後,本宮多看你一眼,都想吐。”

大殿中沉寂了一瞬,趙玦回過神來,聲音都變了調,“娘娘!”

“好,好的很。”皇帝氣的嘔血,“來人,将這對奸夫□□拉下去,淩遲處死!”

“陛下,陛下您別聽娘娘的,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薛皇後垂頭看向趙玦那副沒出息的樣子,突然笑得更高興了,“你怕什麽,你與本宮在一起不開心嗎?生不逢時,咱們死在一處也好,死後做一對野鴛鴦也算是不枉你我相識一場。”

“陛下,她瘋了,她是個瘋子,您別聽她的。我不想與她做什麽野鴛鴦,您饒了我,饒了我吧。”趙玦不停的磕頭,哭的嗓子都啞了,甚至到後來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在亂言亂語些什麽,只是一個勁的求饒,想求一個活命的機會。

“都是她勾.引我的,陛下,都是皇後勾.引我,我不想的,是她逼我的,您饒了我吧……”

薛皇後笑得花枝招展,眼角的淚滾燙的落下,燙的她好似已經在被淩遲一般。

皇帝腦袋發暈,體力不支的揮揮手,不想再見到這二人,讓人将他們帶去大理寺關押,隔日行刑,至于太子,則暫且禁足東宮,容後發落。

殿門忽然被人從內打開,趙玦與薛皇後被宮人架着從裏出來,兩人狼狽的再瞧不出往日的半點風采。

昔日一個是高高在上的中宮之主,一個是權臣之子,眼下都在衆目睽睽之下淪落為階下囚。

趙玦望着趙永華,不停的掙紮哭泣,“爹,救救我,爹,您一定要救我啊……”

趙永華一瞬間華發驟生,耷拉的眼皮下是一雙心痛卻又帶着堅決的眼睛。

那是他從小疼到大的嫡子,便是用盡手段,他也不能讓玦兒被處死!

比起趙玦的掙紮,薛皇後則顯得平靜得多,只是她那雙漂亮的眸子像是浸了血,處處透露着詭異與駭然,不期然間,沈觀衣對上了她的目光。

薛皇後對着她揚起嘴角,笑容凄慘又陰冷,如同沉落深淵的惡鬼在向她招手,轉瞬便要拉着她一同落入地獄。

恍惚間,那抹笑容連帶着天光同時消失,松香入鼻,雙眸被一雙大手遮住,李鶴珣低沉清冷的嗓音從身後傳來,“別怕。”

雨下的愈見大了,震耳欲聾的雷聲劃破天際,沈觀衣拉下李鶴珣的手,回頭便瞧見他正撐着油紙傘替她遮雨。

她想告訴李鶴珣,她不怕。

那樣的眼神,她見的多了,前世死在李鶴珣手裏的人,幾乎都是那樣的神情,嗜血可怖,恨不能吞食他們的血肉,妄想拉着他們一同下阿鼻地獄。

可在對上李鶴珣幽深眸子後的那絲顫動後,她突然一頭紮入李鶴珣溫暖如春的懷中,一語道破他壓在心底最深處的秘密:“你心軟了,是不是。”

骨節分明的手突然握緊了傘柄,指尖泛白到沒有絲毫血色。

一聲短嘆從懷中傳來,沈觀衣此時才總算覺着,這個平日裏總是冷靜從容的男子,眼下不過還只是一個剛剛及冠的少年罷了。

趙玦縱然罪無可恕,可皇後總是無辜。

但趙玦說到底不過是幫兇,要扳倒太子,便不得不從皇後入手,這一石二鳥,便是最好之計。

李鶴珣的掙紮與心軟,在沈觀衣看來不過是向來清正端方的君子踏出這一步時的不安罷了,待他回過神來,依然會繼續如今的一切。

沒人比她更清楚,李鶴珣做這一切的意義是什麽,作為兄長,他想要的,從來都只是還他弟弟一個清白。

只是如今的李鶴珣還不曾雙手染血,他沒有那般狠辣的心腸,他會對無辜之人心軟。

沈觀衣緩慢的探出手,如從前數次般揉捏着他的後頸,聲音輕輕的,比雨水都要清透幾分,在他暫且的彷徨中,她可以做那盞替他堅定的明燈,“夫君,阿意還等着你,接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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