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殿中劍拔弩張, 咳嗽聲接連響起。
孟央見他陰沉着臉半晌不語,唇畔溢出一絲冷嘲,轉身欲走, 卻被養心殿前來的公公阻攔, “二殿下,陛下身子有恙, 昏睡不醒,長公主殿下喚您前去侍疾。”
父皇身子為何抱恙他比誰都清楚。
“讓開。”
公公錯愕的看向闵公公,見他同樣一臉為難,猶豫道:“二殿下,聖上他——”
話音未落, 可孟央已然越過他朝外走去, “闵公公, 備馬車。”
與此同時, 從殿中走出一人,他瞧着孟央消瘦的背影,臉色漆黑。這些年皇嗣雖多,可能平安長成的沒有幾個, 除太子外,只有二皇子常年在京,若不是眼下他們處境艱難, 只有二皇子可選,誰願意扶持這麽一個眼裏只有女子的草包!
“公公不必麻煩,由在下護送殿下便是。”
養心殿內, 孟清然知曉孟央離宮後, 一掌拍在桌上,氣的頭疼欲裂。
父皇眼下生死難料, 若當真出了什麽事,上京必定大亂,他這個時候出什麽宮!真是扶不起的阿鬥。
“魏蓮,如何了?”
屋內門窗大開,微風徐來,一名身着布衣的男子跪在龍床邊許久,聽見公主問話,這才緩慢收回手,起身走來。
太醫院首在一旁,目不轉睛的盯着他,想知曉這位被長公主親自帶來給陛下瞧病的大夫到底有幾分本事。
他模樣清秀,身上帶有幾分書生氣,長發挽成道髻,以一根木棍固定,身上的灰布衣洗的有幾分幹燥泛白,與尋常百姓一般無二。
“殿下,聖上乃是——”
“等等。”
孟清然瞧了一眼站在旁邊不停拿餘光打量魏蓮的太醫,“你先出去。”
待人走後,孟清然才捏着眉心道:“說吧。”
“聖上乃是中毒,此毒名為紅首,乃是從蠻州一帶流傳而來,此毒世間少有,萬金難求,中毒者會在瞬間進入沉睡,不出一日便會在噩夢中死去,與美人關并稱為兩大奇毒。”
孟清然指尖一頓,瞳仁輕顫,“可有解藥?”
魏蓮神色淡淡,“殿下覺着,紅首與美人關,為何會被稱為奇毒?”
奇之一字,便是因世間醫者并未尋到其解藥,才會稱之為奇,若解藥那般好研制出來,這毒也就平平無奇了。
孟清然半眯着眼,“連你都解不了?”
“魏蓮只是尋常大夫,自是解不了。”
“自漳州到上京,這一路上你所過之處皆能留下神醫之名,若你都只是尋常大夫,旁人該如何自處?”
魏蓮依舊是那副淡漠神情,仿佛無論孟清然說什麽,都勾不起一點波瀾。
“魏大夫,這是當今聖上,是天下之主,便是本公主先前待你有所不妥,你也不能任性妄為。”孟清然知曉他說的多半是事實,可她還是想再探探。
“還請殿下另請高明,魏蓮醫術不精,或有誤診之處,但若當真是紅首,便是殿下殺了魏蓮,此毒也是無解。”
孟清然狠狠阖眼,半晌後才起身靠近魏蓮,啞着嗓子道:“此事先莫要聲張,本宮自有裁決。”
“來人,陛下病重需精心修養,吩咐下去,不得任何人打擾,若有面聖者,讓他們來尋本宮。”
将養心殿的事情安頓好後,孟清然眼皮子仍舊跳個不停,心神不寧道:“魏蓮,回府。”
她行了兩步卻發覺身後之人并未跟上,回頭望去,男子腰背挺直,氣宇軒昂,只是臉上的神情太過蒼白死寂。
他道:“在下答應驸馬之事已經做到,還望殿下信守承諾,放在下離開公主府。”
孟清然尋了魏蓮很久,不因情愛,也無利益,只是驸馬臨死前見到的最後一人,便是魏蓮。她尋他,只是想知道驸馬到底發生了什麽,為何會死于他鄉。
可魏蓮似乎答應了他什麽,對當年之事閉口不談。
“你若将本宮想知道的盡數告訴本宮,今日你便能離開公主府,但在此之前,想走?你大可以試試。”
夜裏靜悄悄的,廣明院中藥味經久不散,歸言風塵仆仆從外面趕回來時,發現李鶴珣正坐在床榻邊握着沈觀衣的手不放,與他離開時的姿勢一般無二。
這都後半夜了,公子身上的傷……
“公……”
噓——
食指豎在唇上,李鶴珣略含警告的看向他,示意他安靜。
歸言咽下即将脫口而出的勸誡,跟着李鶴珣去往了旁邊的小書房,這才将今晚發生之事一一禀明。
“如公子所料,二殿下帶了一方人馬趕往望月亭,那些人中大多都是趙永華身邊的,其中一人應當是趙永華放在二殿下身邊的謀士,樂安郡主瞧見去的是二殿下,與二殿下争執起來,然後……”
李鶴珣看他一眼,“繼續。”
“然後屬下帶人圍剿,可還不曾動手,趙永華的人便與郡主起了內讧,以為郡主與咱們是一道的,故意引誘二皇子與他們前去,好一網打盡。”
想到這裏,歸言也有些無語,甚至覺得好笑,不過好在他穩住了,“然後屬下将計就計,借他們之手,除掉了樂安郡主,二皇子與判臣勾結被衆多人瞧見已成事實,亂戰之中他掉落山崖,九死一生,其餘僅剩的活口皆被禁衛軍帶回了刑部。”
“不過公子,靜王府收到消息時,據說靜王悲傷過去,暈了過去,王府本就人丁蕭條,郡主乃是靜王獨女,若來日靜王查出是您所為,到時候……”
“靜王雖不擅于權勢,可論其才智,也不輸旁人,不用等來日,他便會知曉今日這一遭,是我所為。”李鶴珣輕聲道:“樂安郡主勾結判臣是事實,他若是鐵了心要報仇,那我與趙永華對他而言應當都是仇人,亦都該不死不休。”
歸言問:“那公子可有對策?”
“眼下二殿下九死一生,據宮中消息,聖上病重卧榻不起,恐時日無多,上京能争那位置的人不多,眼下只要有人能分去趙永華的視線,不突生變故,以小十五的身份坐上那個位置,不難。”
這句話中所蘊涵的信息令歸言不敢深想。
他以為公子做這一遭只是為了替少夫人出氣,可沒承想,竟還将靜王與十五殿下算計了進去,公子他要想做什麽,将十五殿下推上那個位置嗎?
“還有一件事,公子,莊子那邊傳來消息,說唐氏與沈觀月雙雙溺死于水中,需要屬下前去探查一番嗎?”
李鶴珣動了動唇,忽然,旁邊的卧房中傳來一聲嘤咛,先前還運籌帷幄,從容冷靜的人頓時變了臉色,從歸言身邊走過時,帶起一陣輕風。
沈觀衣醒來時眼前一片迷蒙,覺着身子發軟,還不等她撐床起身,便聽見一道聲音,“身子可好些了?”
李鶴珣掀開紗帳從外走來,瞧見她衣着單薄,眉宇間頓起一片溝壑,眼底是不加掩飾的緊張,“方才開過門窗,帶了些冷氣進來,可會冷?”
從未見過他這般小心翼翼的模樣,仿佛她是什麽易碎的瓷娃娃,沈觀衣眼下清明了些,回想起張府所發生之事,頓覺手臂處有些清涼,想必已經是上過藥了。
她沒想到李鶴珣出現在那兒,所以,她很好奇。
任由李鶴珣替她掖好被子,這才問:“你不是走了嗎?為何會來?”
“我讓歸言救沈觀韻的時候,從沈府帶走了唐氏與沈觀月。”
沈觀衣微微怔住,雖很是錯愕,可眼中卻并未有懷疑。
李鶴珣見她并未生氣,這才緩下心緒,垂眼道:“你去張府赴宴時,我去了一趟莊子,見了唐氏,問了一些……關于你從前的事。”
“所以,你才會來。”沈觀衣着實有些錯愕,因前世她無所不用其極之時,曾想利用身世換取李鶴珣的憐憫之心,可那時他對她從前之事毫無反應,她以為,他這人對旁人是沒有同情心的。
“那她們現在何處?”
今日雪中發病,雖是意料之外,卻陰差陽錯勾起了她對唐氏與沈觀月的憎惡。
那顆枯寂已久的心像是被點燃了一把火,原以為不會再被灼燒的地方,竟冒出了火光。
“死了。”
李鶴珣對上她漆黑的瞳仁,想到她從前受的那些委屈,便心口生疼,“除了她們,可還有人欺負過你?”
沈觀衣總覺着今夜的李鶴珣有些不對勁,無論是神情還是言語,都明晃晃的在告訴她,他想護着她,替她做主。
她慢悠悠的将臉湊到李鶴珣跟前,纖細卷翹的長睫如同一把小扇子打在他的心上,讓他不由得垂眸看她。
沈觀衣一如既往的直白:“你在心疼我?”
但李鶴珣,卻不同往日那般克制,他伸出手,替她挽起耳發,喉口輕動,絲毫不曾掩飾,“是。”
“欺負你的,我都會幫你還回去。”
骨節分明的手繞過耳畔,輕輕撫摸在她的脖頸上,沈觀衣擡眼一眨不眨的看他,熟悉溫暖的觸感如幼時母親的手,又如前世那個殺伐果決,卻獨獨為她低頭的攝政王。
“那樂安呢?”
“半個時辰前,便葬身城外。”
沈觀衣本還想将今日之事報複回去,讓樂安嘗嘗苦頭,卻不承想李鶴珣動手如此之快,直接要了她的命,原本的惱恨被愕然代替,這一瞬間,她好像忽然知曉了自己如今在他心中的份量。
本就殘忍無度的攝政王為她沾滿鮮血,與一個端方雅正的謙謙君子為她踏入深淵,自是後者更令她心神動蕩。
她是俗人,亦不是什麽好人,山巅清雪因她而墜入凡間,她怎會沒有觸動。
片刻之後,沈觀衣回過神來。
那股從心底升起的顫栗漸漸平息,随之而來的便是懊惱,她本以為如今的李鶴珣只要不對趙玦出手,便會清正一世,來日入閣,萬古流芳,所以先前才努力想幫他一回。
誰料死了一個趙玦,還有千千萬萬個趙玦湧上來。
她一頭紮進李鶴珣懷中,聞着他身上令人安寧的氣息,嘟囔着,“李鶴珣,你說他們怎麽就不能消停點呢……”
“你如今動了樂安,靜王不會放過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