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章

? 這一篇算是翻了過去,事後季思凡和張嘯林誰也沒提。時間一久,季思凡也大概摸透了張嘯林的脾氣:他喜歡寵着她,她不給他好臉色,他照樣寵着她;她一旦做的反常了些,他就會起疑心,懷疑她有什麽目的;如果她向他打聽什麽事情,探他的底,他就會翻臉生氣。總之,他寵着她,卻也防着她。

張嘯林在行動上也不太幹涉她,随挂了個維持會秘書的職位,真正要她做的事情不多,真有什麽重要的事情,他們還需要瞞着她。她也不想知道,西方有句諺語叫做好奇害死貓,有些事她不該知道,她也明白這個道理。

張嘯林在維持會小樓辦公的時候,她就在他辦公室坐着,經常是看一部小說一坐就是半天。張嘯林在一旁看文件,時不時擡頭看看她。偶爾她替他翻譯日本話的文件,他也要找人重新翻譯一遍。張嘯林有事出門又不帶上她的時候,就是去忙“正事”去了,這個時候她想做什麽他都不管她,似乎算準了她不會跑掉一樣。但他總讓王有桢跟着她,還說是不放心她。

其實她的活動圈子也就那麽窄,公園、商鋪、電影院和咖啡廳。曾經勉強稱得上是朋友的現在也大多不聯系了,幾個和她套關系的是沖着張嘯林去的,他們知道她的過去,她不想搭理。文斐又不像她似的成天得空,她一個人在小花園,總覺得無趣,一本小說翻來翻去最後也不知是講了個什麽事情。劉媽熱情,卻總是勸她和張嘯林好好過日子。

據劉媽說,張嘯林是她家的“大恩人”,幫了她兒子不少忙。季思凡不願聽別人對她說起張嘯林,特別是每次跟張嘯林鬧完脾氣之後,又覺得劉媽每回都是張嘯林派來的說客。至于張嘯林給她的兩個丫頭,春兒心思活絡,小聰明不少,對她是存了巴結的心思的。但春兒嘴碎,人又刁鑽,和她的性格合不來。小歌做事勤快,話不多,倒是和劉媽更親近一些。劉媽也把小歌當自己親生的女兒看,常常對季思凡道:“季小姐,你看三爺身邊有沒有可靠點的有出息的等小歌大了,給她找個好婆家。”這話是當着小歌的面說的,小歌的臉羞得通紅,叫了一聲“劉媽”便跑開了,劉媽與季思凡便在她身後善意的相視一笑。

季思凡沒有想到的是,阿琪和陳月華會來找她聽戲。

陳月華與阿琪是不請自來的,來時季思凡正在樓下客廳彈琴。兒時季先生寵着她,她喜歡音樂,就給她買各種樂器請老師教她;她喜歡畫畫,中國水墨西方素描油畫什麽的也都讓她去學。這麽長時間,許多手藝都丢了,也只剩下鋼琴,舍不得不練。很模糊很模糊的記憶裏,又莫紮特的曲子,季先生和白輕蘇的笑語。這客廳的鋼琴,是張嘯林為讨季思凡歡心,從外面弄進來的。舊式的木制鋼琴,音色很正,彈出來的聲音柔和,有一段的歷史。張嘯林知道,季思凡喜歡這樣的調調。

“一個人在屋裏太悶,走,咱們聽戲去!”陳月華是個心直口快的,一進門便拉住季思凡道。“戲園子新來了一個角,把杜麗娘唱的頂好,咱們去聽聽看。”

季思凡對陳月華的熱情顯得不太适應,她和她們這是第二次見面。她對二人印象不壞,大概是上次在婁麗琴那裏給她幫過腔的緣故。若她們是為讨好張嘯林來找她,殊不知這會讓張嘯林大發雷霆;也或許,這本就是張嘯林的示意?

“唐突妹妹了。”阿琪跟了進來,掩嘴笑道。“月華吵着要聽戲,我想妹妹一個人在屋裏也怪悶的,不如一起,也熱鬧些。”

話都這樣說了,人也站在季思凡跟前,季思凡索性就随了她們去,三人坐着王有桢的車子出門。季思凡先前在劉媽那裏聽過她倆的故事,阿琪原是戲院中一個不太出名的旦角,受欺負被張嘯林瞧見,領回家做了偏房。陳月華能嫁給張嘯林的長子張法堯,是因為她父親陳效歧曾是張嘯林救命恩人的緣故。兩人在張公館裏面是非不多,對待下人還算友善。

臺上正唱着一曲《驚夢》,她們三人在二樓坐下,樓下傳上來的是《醉扶歸》:“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兒茜

豔晶晶花簪八寶钿。

可知我一生兒愛好是天然?

恰三春好處無人見,

不提防沉魚落雁鳥驚喧

則怕的羞花閉月花愁顫。

畫廊金粉半零星。

池館蒼苔一片青。

踏草怕泥新繡襪

惜花疼煞小金鈴。

不到園林,怎知□□如許……”

自回了上海,總會生出些物是人非的感慨。當初在黃金大戲院,露蘭春演老生,在《碧紅緣》裏演駱宏勳,錯唱了一個調子,被盧筱嘉喝了一聲倒彩。那時的黃金榮有多威武,不問是誰,直接拉出去打了一頓。結果呢,文顯明借盧小公子的手,給了青幫一點顏色看,自己絲毫沒有卷進去。她第一次見盧筱嘉,見的就是狼狽的盧公子。

盧筱嘉、顧化傑、張學良、文顯明可是北洋軍閥中著名的四位少爺。其實一開始文顯明算是商界的,文三少,一人管着上海一條街的鋪子。後來為了她——也可能不全是為了她,但一定是與她有關的——他做了叔父文映輝的接班人。文映輝當時是上海的割據軍閥,和吳佩孚孫傳芳張作霖他們都曾稱過兄道過弟。也是在盧筱嘉辦的聚會上,季思凡認識了顧化傑。

直系小世子,滿腔熱血,滿腔柔情,英俊穩重,善解人意。遇上這樣的男人,喜歡他,一點也不奇怪。

一走神,臺上已經開始唱起《皂羅袍》。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

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便賞心樂事誰家院。

朝飛暮卷,雲霞翠軒,

雨絲風片,煙波畫船,

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就是演杜麗娘的這個?”陳月華一邊吹着茶一邊對阿琪道,“我可記得這曲子三姨娘是唱過的,瞧這步子姿勢身段,哪一點比得上三姨娘?”

“好久之前的事情,我自己都記不清了,難為你還替我想着。”阿琪只是柔柔一笑,“這個唱的算是好的了,要不怎麽會成名?”

“那是有人肯花錢來捧。這裏誰不知道,那位是周先生的新歡。”陳月華鄙夷的望着臺上的杜麗娘,“三姨娘,不是我說,當初你要是讓爸爸幫一下忙,準會是名鎮上海的角兒!”

阿琪的眼神飄遠了,剛想說話,見到有人朝這邊走來,起身叫了一聲:“鮑小姐怎麽在這裏?”

“三太太。”鮑華點點頭,又對着陳月華打了招呼。“大少奶奶。”

阿琪對着鮑華笑道:“今個戲院裏可是來了稀客。”

鮑華徑自在季思凡身邊的空位上坐了,自斟了茶水飲了一口:“三爺幫我投拍了一部關于花旦的戲,我來這裏取取經,正巧見到三太太和大少奶奶在這裏,就過來打聲招呼。”

幾句話下來,讓阿琪和陳月華面露尴尬,向季思凡看去。季思凡沒聽見一般,掀起茶碗的瓷蓋,輕輕吹了吹,北方的花茶,溫軟濃郁,猶如故人。

“這位小姐是……”鮑華裝作才注意似的,看向季思凡。

阿琪和陳月華一時不知該如何介紹。季思凡身份成謎,自季思凡進入張公館那天起,張嘯林就讓人在張公館上下傳了話,除了“季小姐”外不許再有別的稱呼。張嘯林自季思凡來到張公館後夜夜歇在何處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張嘯林不給季思凡名分,她們也猜度不出張嘯林的意思。看季思凡的談吐氣質,應當是大戶人家出來的,據司機王有桢說,她從西洋留學回來,三爺親自去接了她。

“我姓季。”季思凡道,把茶杯蓋子蓋上了。

“哦。”鮑華看着季思凡道,“季小姐倒是像我年輕時的一位姐姐。我姐姐受傷了,她送我姐姐回家,給我妹妹錢買糖吃,還給我弟弟交了學費。”

“是嗎?”季思凡的茶杯放回了桌上,“那可真是個好心人。”

“是好心人。”鮑華低低一嘆,“她對我的好,我一輩子也忘不了。”

季思凡不知是不是林懷部的關系,又讓她想起了顧化傑。直系的小世子呵,俊逸迷人。Ятебялюблю,我愛你,他說。他有一點的魯莽,這魯莽中卻有一點的可愛。他約她看賽馬,遇到了文顯明的前女友徐青受傷。

“不知道季小姐愛不愛看電影?”鮑華問。

季思凡端起茶杯,又飲上一口潤了嗓子後才道:“以前倒是喜歡的,只是近兩年不愛看了。”

“真是可惜。”阿琪道,“鮑小姐可是個優秀的電影演員吶!”

鮑華道:“是演員不假。我不愛看電影,我愛聽戲。十年之前,我還是個孩子,初看這戲,當真是被杜麗娘驚豔到了。游園一曲,驚夢百年,從此念念難忘。”

“可不是。”陳月華道,“我看戲純屬跟着公公瞎湊熱鬧,也知道最好看的是一曲《驚夢》。當時三姨娘在戲臺上水袖翻飛,真是讓人離不開眼睛。”

阿琪淡淡一笑,正要說話,又想到了什麽,垂下頭去,臉倒是羞紅了。

鮑華道:“聽說,三爺當時最愛的戲可是《思凡》吶,想必三太太的色空也是唱的極好的。”

季思凡只覺得她們說話嗡嗡的,臺下戲子的步子似乎也放慢了。她放下茶杯拿了随身的小包道:“你們先聊着,我出去一下。”

也不管身後的人說了什麽,她自己往前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終于出了戲園。王有桢見到她,從司機的座位上出來,叫了一聲季小姐。

“你先送我回去,再回來接三太太和大少奶奶。”季思凡一邊開車門一邊道。

身後鮑華追了出來,叫了一聲:“季姐姐!”

季思凡身子一震,手停下了。

鮑華看着她:“我想請季小姐喝一杯咖啡,不知季小姐可否賞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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