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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6月25日,一個普通炎熱的夏日,首發于晉江文學城。
二零一九年,八月,雲港一中初中部。
晚上八點,初三九班的教室裏,一片靜谧,只有晚風輕吹窗簾發出的微弱聲響。孟織星坐在講臺邊的椅子上,守着這群即将中考的學生們上自習。
因為是初三畢業班,本該是享受快樂暑假時光的學生們,早早開了學。
孟織星是九班的班主任,同時擔任九班,十班的語文老師。她師範學院畢業後就考回了母校,做了一名人民教師。
孟織星一邊備課,眼神時而瞄一眼講臺下的孩子們。
學生們大多數都很乖,但是每個班總有那麽一兩個刺頭。
坐在最後一排的寸頭男生正拿着一本雜志跟同桌的女生說着什麽悄悄話,惹得女生低頭害羞地笑着。
孟織星輕步走過去,伸出手臂将雜志從男生手裏拿了過來,什麽話都沒說,留給她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
寸頭男生叫盧子航,上課睡覺,下課看雜志,成績墊底,對于家長和老師們的諄諄教誨,他一概不聽,但是,他聽孟織星的話,只聽孟織星的話。
孟織星很少批評學生,但是她有一套自己的教學方法。
比如說,對于盧子航這類同學,孟織星不是批評說教,而是鼓勵。
盧子航雖然成績墊底,但是他長得帥,身材好,籃球打得不錯,還會彈吉他,唱起歌來,嗓音天生自帶磁性,迷倒一片女同學。
孟織星給他講了一個故事,故事裏的男生,是孟織星高中同桌,她說,盧子航一定會像故事裏那個男生一樣,找到自己的特長,考上藝校,成為一個頂流明星。
被鼓勵到的盧子航徹底對孟織星佩服的五體投地,顯然成為了孟織星的衛道者,張口閉口我們小孟老師。
在他的帶領下,班裏的刺頭們好像也收斂了很多。
被抓個正着的盧子航有些羞愧地站了起來,本來以為會迎來一頓說教,沒想到,孟織星只是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讓他坐下。
盧子航想解釋兩句,“小孟老師,我不是故意的,我的偶像要來……”
孟織星沒等他說完,轉身向講臺走去,留給他一個清瘦的背影。
孟織星穿了一件藕荷色連衣裙,如瀑般的黑發搭在肩上,皮膚白皙,笑起來的時候,有兩個淺淺的酒窩,她眼睛黑亮,而且不戴眼鏡,身材纖細,就是有點太瘦弱了,帶着點病态。
望着孟織星的背影,盧子航心裏默默,明天給老師帶點媽媽做的紅棗銀耳羹,給老師補一補,就當賠罪了。
回到講臺後,孟織星把雜志随手放在了講桌上,雜志封面上的圖片被她無意中掃了一眼。
封面底色花花綠綠的,是娛樂雜志一貫的排版風格,中間一大部分版面,被一個男生的個人寫真占滿。周圍鑲嵌着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不同字體,不是演唱會宣傳,就是新劇上映。
孟織星不追星,對娛樂圈的小鮮肉們不太了解,所以沒收上來的雜志,她也沒興趣,打算一會兒回到辦公室就把它束之高閣,等中考結束,再還給學生。
但是,也就是無意瞟的那一眼,攪動了她原本早已平靜如水的心。
雜志封面上的那雙眼睛,是那樣的熟悉又陌生。他的眼睛是标準的桃花眼,眼尾上挑,自帶一種深情的蠱惑。
他的眸子是那樣的清澈,裏面仿佛鑲嵌了熠熠星輝。
也是在那雙清眸裏,孟織星曾經無數次看到自己的身影。
怎麽會不認識呢,那可是江景舟啊。
像是心底埋藏多年的秘密突然被公之于衆,一股莫名的熱浪湧上臉頰,孟織星微紅着臉,擡眼看了看正在自習的學生們。
經過她剛才的收書行動,孩子們好像一下老實了許多,班級裏靜悄悄的,只有筆尖落在紙上的沙沙聲,斷斷續續地傳來。
并沒有人注意到講臺上的孟織星。
鈴……
晚自習下課的鈴聲适時傳來,孟織星如臨大赦般匆忙整理好自己的東西,包括那本雜志,逃也似得離開了教室。
孟織星的舉動實在是奇怪,平時的她不是這樣的,晚自習下課後,她總會叮囑學生們幾句,比如回宿舍的同學抓緊時間洗漱休息,走讀的那幾名,則是注意安全。
然而今天,是初三開學第一天,他們的小孟老師,卻匆匆離開了。
盧子航一邊收拾自己的書包,一邊心裏犯嘀咕,小孟老師這是怎麽了,不會是被我氣到了吧?
哎,我也真是有點過分,開學第一天就惹老師生氣,明天找個時間再去跟小孟老師好好地道個歉。
雖然那本雜志上,有他的偶像江景舟的消息,而且偶像将要來雲港開演唱會,确實讓盧子航有點得意忘形了。
盧子航收拾好東西,跟哥們兒一起到車棚取了車,準備回家。
在車棚正前方不遠處,就是老師們的辦公樓,孟織星回到辦公室後,把自己反鎖在裏面。
今天是她守晚自習,所以同辦公室的其他老師都不在。
确保四下無人,孟織星慢慢挪到自己的工位,坐下,從一摞中考複習資料裏面翻出了那本花花綠綠的雜志。
封面上,江景舟的照片正下方,是一串黑色加粗字體。
江景舟——小舟也可以在夢想的大海徜徉!
孟織星上高中的時候,也曾經看過娛樂雜志,但是,作為一個班裏的尖子生,老師眼中的乖乖女,她是不可能去買這些“閑書”的。
她看的雜志的主人都是同一個人——江景舟。
那個時候手機沒有如此普及,獲取新鮮娛樂資訊的手段就是半月刊的雜志,比如《當代歌壇》,《時代影視》,《電視朋友》等等。只是這些雜志如今已經基本停刊了。
孟織星顫抖着手指,慢慢翻開了手上這本《時尚先生》,扉頁就是江景舟的采訪。
從記者跟他的一問一答裏可以看出,江景舟出道五周年演唱會将要舉行。演唱會的第一站,他選擇了一個不起眼的三線城市——雲港市。
記者問,雲港不是你的家鄉,這個選擇,是有什麽特殊意義嗎?
他回答,我在這裏讀了三年初中,兩年高中,這裏有我的青春!
至于為什麽是兩年高中,記者還打算問下去,但是采訪明顯已經結束了。
記者不明白的這個問題,或許孟織星可以替他回答。
孟織星合上雜志,思緒随着江景舟的采訪回到了十年前那個仲夏之夜。
那天是省級重點中學雲港一中的開學日,九班教室裏,一張張新鮮的面孔上,洋溢着對未來三年高中生活的憧憬。
大家都三五成群聊着各自暑假的見聞和中考成績,只有最後一排左側靠窗位置的孟織星一個人安靜地坐在那裏,手裏拿着一本五三,正在認真解題。
班主任老韓走進教室,宣讀了一些開學以及軍訓的注意事項,最後,他眼神環顧教室四周,不确定的問了句,“哪位同學是孟織星?”
剛才還在抱怨天氣太熱,軍訓太折磨人的同學們霎時安靜了下來,大家紛紛回頭,注視着最後一排那個從座位上站起來的清瘦女生。
她穿了一件奶白色的T恤,一頭黑色長發安靜的搭在肩頭,頭微微低着,臉上帶着被衆人注視的不自然的潮紅。
“報告。”
教室前門傳來男生喊報告的聲音,全班同學的視線再次被吸引。
老韓顧不上跟剛站起來的孟織星說話,只好先處理這個遲到的男同學。
“你是江景舟吧?開學第一天就遲到?”
站在門口的男生大約一米八的個頭,穿了一套短袖短褲運動服,胳膊下夾着一只籃球,劉海和鬓角處,有晶瑩的汗水。
一看就是打球忘了時間。
男生并不多作解釋,跟老韓兩個人這樣面對面無言地站着。
“行了,找個位置坐吧,下次注意點。”
江景舟看了看,教室基本已經被占滿,唯一的空位置,就是在最後一排,站着的女生左邊,靠窗的位置。
江景舟本來還在為一進教室就觸了老班的黴頭而心情低落,但是轉而看到自己絕佳的座位後,剛才的那一點低落瞬間煙消雲散。
他看了一眼那個即将成為自己同桌的女生,心裏納悶,這個女生是怎麽了?剛開學就被罰站。
江景舟不是個八卦的人,沒多問,抱着球朝孟織星走去。
老韓的視線随着江景舟望過去,才想起來孟織星還站在那裏。他清了清嗓子,語氣裏帶着一絲尴尬,“啊,是這樣,孟織星同學,從今天開始由你來擔任我們班的學習委員。”
“行了,大家上自習吧,保持安靜。”
老韓腳步匆匆地離去,根本不給孟織星拒絕的機會。
孟織星稍微動了動站得有些僵直的腳踝,坐到了椅子上。
孟織星性格安靜,內向,從來沒擔任過任何的班幹部,初中的時候,因為作文寫得好,幾乎次次被語文老師當作範文念,在語文老師的多次請求下,孟織星才接下了語文課代表的職務。
那是孟織星這輩子當過最大的官了。
孟織星才剛從自己已經擔任了學習委員的震驚中回神,一股夏日清涼的晚風裹挾着栀子花的清新氣息,突然從她左側的窗口傳來,沁人心脾。
她不自覺地把視線轉了過去,想去找尋一下那香氣的來源,不成想,卻撞進了一雙清澈的眼眸裏。
窗外黑墨般的夜空中,點點繁星眨着眼睛。
夏夜,繁星,微風,栀子花。
還有——江-景-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