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
牆上的挂鐘敲響了十點。
孟織星整理自己的東西,走出了辦公室。
住宿的學生已經回了宿舍,走讀的也早已離開校園,孟織星去自己班的宿舍樓查了一下寝,又到車棚取了自己的小電車匆匆離去。
等她回到自己的住處,早已是晚上十一點。
孟織星大學畢業,正好趕上雲港中學招聘初中教師,那是雲中最後一次招聘本科生教師了,孟織星無疑是幸運的。
工作問題解決後,孟織星在學校附近老小區裏租了一間兩居室,并沒有選擇跟父母同住。
她把随身攜帶的背包放在玄關處,準備去洗漱,背包的拉鏈沒拉,露出了裏面雜志的一角。
她竟然不知不覺中把那本收上來的雜志帶回了家。
孟織星拿起雜志,坐在了書桌前。
她不是不知道江景舟出道的消息,同學群裏,微博上,都有,但是她都選擇了逃避,她到現在沒有加高中的同學群,也從來沒有注冊過微博。
本來以為躲過了這些,就能徹底躲掉江景舟的消息。
沒想到,他的消息還是想盡辦法的,無孔不入。
孟織星,十年了,再勇敢一次吧。
她心底默默地喊了一句。
這是孟織星第三次這樣勸自己。
就好像第一、二次那樣。
這一次,不是為了江景舟,而是為了自己。
孟織星是個膽小鬼,在任何事情上,她從小就是爸媽的乖乖女,老師眼中的好學生,大人不允許做的事情,絕對不做。
她按部就班的學習,考試,輕輕松松地上了省重點雲港一中。
父母老師耳提面命,高考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容不得半點松懈,早戀更是洪水猛獸,碰也碰不得,等你考上心儀的大學,我們就不管你了,随你怎麽玩兒都行。
孟織星對大人的話深信不疑。
所以當高中開學第一天,自己居然收獲了一個看上去學習不太好的同桌時,孟織星就暗暗下定了決心。
“我絕對不會和他說一句話,過幾天老師肯定會重新排座位的。”
開學後,就是為期兩周的軍訓,在軍訓中,本來陌生的同學漸漸熟絡,一些同學的真面目也逐漸顯露出來。
比如孟織星,她安靜內向,教官讓大家逐個做自我介紹的時候,她聲音很低,臉很紅。
比如江景舟,他籃球打得好,還會彈吉他,會唱歌,在軍訓休息期間,博得了全班女生的青睐。
這個全班女生,是不包括孟織星的。
這只是孟織星一個人的說辭。
軍訓結束,他們正式開始了高一的課程。
孟織星暑假期間就已經把高一的知識預習了大半,但是她上課仍然聽得無比認真,正襟危坐,眼神直直地盯着黑板。
跟她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她的同桌江景舟。
英語課上,孟織星認真地記着筆記,江景舟在看武俠小說。
物理課上,孟織星舉手積極回答問題,江景舟在跟周公下棋。
……
江景舟雖然不學無術,但是他至少是安靜的,完全沒有打擾到孟織星。
孟織星心裏暗自嘀咕,開學已經一個月了,老班怎麽還不安排換座位的事情?
事情的轉機發生在一個微涼的秋日,那天是國慶節長假開學,上午第一節就是數學課。
數學老師李紅霞以嚴厲著名,人送外號滅絕師太。
此刻她正在一排一排,一個一個的檢查數學作業。
有的同學假期只顧着玩兒,卷子沒有寫完,李師太直接把空白的卷子高高揚起,砸在同學們的頭上,“去,後面站着寫去。”
孟織星吓得大氣都不敢出,她把已經做好的數學卷子一一整理好,等待師太的檢閱。
——不好!
孟織星發現自己好像真的漏了一張卷子沒寫。
那張卷子跟其他的粘在了一起,孟織星沒有發現。
“哎呀,完了。”
孟織星驚訝出聲,聲音不大不小。
她任命般把那張空白的卷子抽出來,打算臨時抱佛腳,但是,師太的腳步已經走到了第五排。
孟織星就在第七排。
一瞬間,孟織星臉頰滾燙。
後面黑板處,已經站了不下十位同學。
孟織星飛速寫了兩道選擇題,眼看時間來不及了,她打算破罐子破摔。
這将是她人生第一次被罰站。
師太已經來到了第六排,就在他們前面。
電光火石之間,一只修長的手指突然從左側伸過來,抽走了她那張空白的卷子。
取而代之遞過來的,是一張寫得密密麻麻的試卷。
孟織星眼神随着他手指的移動望過去,靠窗的男生神情自若,仿佛什麽都沒發生。
“傻了?藏到下面。”
“哦-哦。”
孟織星慌忙把江景舟那張卷子混在一堆寫完的中間,再擡頭,師太已經站到了她座位前面。
“孟織星,作業寫完了嗎?別看你是學習委員,考試成績第一,該檢查我還是得檢查,一視同仁。”
滅絕師太嘴裏嘟囔着,手下的動作也快得很,她認真看了第一張,孟織星完成度不錯,滅絕師太臉上浮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容,後面的卷子,她翻得有些漫不經心。
“這個男生,你的呢?”
滅絕示意孟織星坐下,轉而向江景舟伸出了手。
江景舟站了起來,把厚厚一沓空白卷子遞了過去。
孟織星夾在二人中間,頭埋得很低,她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氣場在自己頭頂上方來回穿梭。
她本以為滅絕師太會大發雷霆,下意識地閉緊了雙眼。
然而并沒有。
只聽見滅絕淡淡地說了句,“後面都站不下了,你就在座位這兒站着寫吧。”
“跟你同桌學學,人家小孟是班裏第一名,學習委員,這麽好的同桌資源,不懂得利用?”
師太潇灑地轉身離去,留下一股茉莉花洗發水的味道。
孟織星不知道,江景舟好幾張數學卷子都沒寫,為什麽偏偏寫了那一張。
而那一張,偏偏就是自己漏掉的那張。
他幫了她,讓她躲過罰站。
孟織星覺得自己應該跟人家說聲謝謝。
但是她說不出口。
開學第一天,她就發誓,不會跟這個不學無術的同桌說一句話。
那天,一直到放學,孟織星這個謝謝也沒能說出來。
江景舟根本也不會在意,他照例睡覺,聽歌,打球,一節課的罰站對他來說沒有絲毫的影響。
但是,這件事,卻在孟織星心裏紮了一個刺。
她總要找個合适的機會也幫他一下,心裏才會舒服。
老天爺仿佛在幫孟織星,這個機會,在第二天早晨就擺到了她的面前。
他們都是住宿生,早晨六點就要起床到教室上早讀,單日語文,雙日英語。
那天是英語早讀。
英語老師賈老師人長得漂亮,又很溫柔,同學們都喜歡她。
臨近早讀結束的時候,賈老師突然提議,“同學們,我們來朗讀接龍吧,大家打開課本後面的單詞表,我們一人讀一個單詞,再造一個句子,怎麽樣?”
大家紛紛叫好,躍躍欲試。
從教室最左側的一排開始。
江景舟排在第七個。
輪到他該讀的那個單詞是——dusk黃昏。
只見江景舟不緊不慢的站了起來,開口。
duck duck
他發音不正确,讀成了鴨子。惹得全班哄堂大笑。
賈老師也忍不住笑了。
笑了一會兒,賈老師伸手示意大家停止,“好了,同學們,我們不能嘲笑同學,來,織星,你來告訴你同桌,這個黃昏應該怎麽讀。”
孟織星站了起來,認真地讀了兩遍。
賈老師頻頻點頭,“嗯,不錯,發音很标準。”
“織星啊,你是咱們班的學習委員,光自己學習好是不行的,應該幫助同學們一起進步,這樣吧,你抽空幫你同桌補一補英語啊,讓他別再鬧笑話了,呵呵。”
賈老師說完,早讀下課鈴聲适時響起。
孟織星低低地應了一聲,再擡頭,哪裏還有賈老師的身影。
江景舟跟三五個男生一起走出了教室,仿佛剛才的鬧劇對他絲毫沒有影響,但是,賈老師的提議卻讓孟織星有點不知如何是好。
到底要不要幫他?
不幫嗎?老師已經親自下了命令。
幫嗎?如果人家不領情怎麽辦,自己豈不是很沒面子。
就這樣,孟織星自己在座位上糾結了好久,錯過了早飯時間。
打了預備鈴之後,江景舟才抱着那顆籃球從外面回了教室。
“舟哥,大課間的時候繼續啊,你的三分球也太牛了,我一定要超過你。”
江景舟輕哼了一聲,“切,我等着你。”
他手長腳長,坐在教室标配的凳子上有點施展不開的意味,十七歲男生獨有的青春氣息,還有那句
帶着氣音的“我等着你”,都特別近,近到好像就在孟織星的耳邊炸開。
毫無預兆的,孟織星的臉頰再次悄悄染上粉色。
孟織星正在往錯題本上摘抄自己卷子上的錯題,她筆速飛快,以為這樣就就能掩蓋她胸腔裏那顆劇烈跳動的心。
但是,沒用的。
因為江景舟突然說,“同桌,什麽時候給我補課啊?大課間的時候怎麽樣?”
–
期中考試結束後,班主任終于想起了換座位這件重要的事情。
周一班會,公布完大家的成績後,老韓宣布開始換座,成績好的先挑。
彼時孟織星已經幫江景舟補了一個月的課。
大家紛紛到教室外面的走廊排隊,等着老韓叫自己的名字,就可以進去選座位。
“孟織星。”老韓喊了第一個名字。
孟織星還是班裏的第一名。
她從教室前門走進來,先是對着站在講臺上的老韓羞澀一笑,接着,眼神開始打量班裏的座位。
不到一秒,她就有了目标。
她朝着目标走去,步伐堅定。
果不其然,身後想起老韓略帶疑惑的聲音。
“孟織星啊,怎麽還坐最後一排啊?能看清黑板嗎你看,班裏這麽多座位,随便你選啊。”
孟織星沒有立即回答,她快步走到自己原來的座位處,堅定地給出了答案。
那是一向膽小的孟織星生平第一次勇敢。
第一次對老師的安排産生質疑。
“韓老師,我坐這兒挺好的,而且我也不近視,能看清黑板。”
“教室後面比較安靜,我在這兒坐了快兩個月,習慣了。”
孟織星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勇氣,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讓人無法反駁的理由。
老韓張了張嘴,沒有再勸。
他接着喊了第二名同學的名字。
輪到江景舟的時候,座位已經基本坐滿,但是孟織星身邊還空着。
他還是那一貫的懶散模樣,大喇喇地在她旁邊坐了下來。
“同桌,又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