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林開誠那天天氣很好。
凜冬寒意褪去, 路旁楊柳吐綠。
風拂過臉,溫度是熱的。
裴執帶着禮物上門,落座的時候, 林語笙才看見林開誠鬓邊的白發和他臉上歲月留下的痕跡,他似乎比以前又老了一些。
他和謝雲韶真的像是兩個世界的人, 一個保養得當,恣意快樂;一個拘泥于工作家庭。
“林叔,”裴執先開口,他今天穿的是一身高定西服, 氣場幹淨凜冽, 說話的時候表情異常認真,他拿出一疊資料放在桌子上:“我來給您表态了, 請您放心把語笙交給我。”
林語笙有些驚訝,她不知道裴執還準備了這些東西, 掃了一眼也沒看明白是什麽。
林開誠的目光落在資料上,但是他沒有伸手去拿, 他緩緩開口:“裴執, 我和你爸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咱們兩家不缺錢, 這些就算了。我的女兒我清楚, 錢不是重點。我這個人, 真說起來, 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
他話題忽然歪到這裏, 林語笙只覺得喉嚨發酸,扭過頭去看窗外。
“笙笙小時候,我忙着工作,對她關心太少。她懂事的時候, 我有了新家庭,對她更疏忽。”
林語笙在桌下的手緩緩收起,指甲頂着手心,一只手輕輕覆蓋住她的,不動聲色把她的手指拉開,和她十指緊扣。
裴執沒說話,手指安撫地摸了摸她的手,示意她不要把自己弄傷。
兩只手交握,她的心慢慢安定下來。
“我只希望她以後嫁個自己中意的人,平平安安一輩子。”平平安安四個字,他念的音調尤為重:“你能做到嗎?”
“我能。”裴執回了兩個字,字字擲地有聲。
他話音剛落,林開誠的眉毛就皺了起來,神情也不怎麽好看,裴執淡聲陳述道:“我知道您在介意什麽。但我保證,您擔心的事情不會發生。”
“你拿什麽保證?!”林開誠聲音稍微大了一些:“醫生都不能百分百保證的事情,你保證?”
林語笙的手又握緊了些,裴執當時因為這個事情要和她保持距離,可是事情到底會怎麽樣發展,她也不知道,裴執沒有給她說後續。
“中間有些事情不便跟您說,我唯一能保證的是,如果有一天那樣的事情真的發生,我一定會在有征兆的時候,先離開她。”
他不是周琬親生的,這不是什麽值得驕傲的事情,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不值得在這種時候拿出來說,周琬是他的養母,不該在這種時候,被他當成累贅抛開。
她生病也不是她自己願意的,裴執要做的不是迫不及待和她劃清距離。
“爸。”林語笙開口:“我相信他。我之前發燒,生病住院。那天晚上,裴執徒手爬窗戶爬了三樓進我房間把我送醫院的。”
林開誠的眼裏閃過一絲錯愕,他不知道林語笙曾經生病這麽嚴重。
“三樓,起碼九米。如果真的摔下來,運氣好摔不死,也會骨折。有人比你想象得更愛我。”林語笙擡眸,目光堅定:“我也很愛他。”
林開誠提的那口氣忽然洩了。他肩膀稍微一塌,往後倚着椅子:“行了。”
他捏了捏眉骨,半天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才說道:“我和你安阿姨目前分居,家裏的破事也不跟你說那麽多了。你逢年過節,沒事回來看看。不回來也沒關系,爸以前挺失職的。”
“你們走吧。”
出門的時候林語笙心裏又是輕松又是凝重,她扭頭和裴執說話:“跟我談戀愛怎麽這麽麻煩呀,過五關斬六将的。”
“不麻煩。”裴執牽着她的手:“怎麽樣都不麻煩。”
“我媽那裏還沒說呢,我有點怕她。”林語笙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這麽多年她都沒有管過我,怎麽在這件事上,忽然就想起自己是我媽了呢?”
“因為愛你。”裴執停下腳步,認真看着她:“我們家小姑娘這麽好,當然是被愛着的。只是每個人的方式不一樣。他們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去愛你。”
林語笙眼角泛酸,問他:“裴阿姨什麽時候回來,我想去看看她。”
說完解釋道:“不是見家長這種見,她生病這麽久,一直不在國內。我很想看看她。”
“我爸他們應該快回來了。”裴執輕輕摸摸她的頭:“你什麽都別擔心,交給我。”
這件事剛過去沒三天,謝雲韶回國了,見了林開誠一面,不知道兩個人談了什麽,第二天,她又找了裴執。
這一次林語笙不在,他們兩個人聊了很久。
林語笙根本就不知道她回國了,收到謝雲韶消息的時候,她已經上了出國的飛機。
外面春花燦爛,林語笙舉着手機去廚房找裴執,高興道:“我媽說她同意我媽在一起了!”
裴執正在炒菜,聞言把她往外趕:“別過來添亂,一會兒再說。”
“你怎麽一點都不高興。”林語笙走過去,就着炒菜的聲音,盯着他眼睛看:“你怎麽這麽淡定啊?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什麽了。”
裴執掃了她一眼,回道:“嗯,一會兒出去再說。”
林語笙一下跳到裴執背上:“我現在就想聽!”
她一點都不重,裴執幾乎習慣性地接住她,防止她掉下去,他耐着性子哄她:“菜要糊了。”
“你說不說?”林語笙緊緊摟住他,親了下他的耳朵:“你找我媽了是不是。”
“你給我下來!”裴執稍微提高音量,把她從背上扯下來,提着她的腰和她面對面:“反了天了是不是。”
說完低頭印上她的唇,剛才耳朵被親過的酥麻感還在,他牙根都癢癢,親吻的時候恨不得把林語笙整個人都吃進肚子裏。
兩個人正膩歪着,廚房裏彌漫出一股抽油煙機都抽不散的糊味,菜真的糊了。
——
去裴執家裏那天,桃花開得很好,柳枝上泛着黃色的嫩芽,花紅柳綠,跟一幅畫似的。
林語笙帶着禮物和一盆嬌豔的花去了裴家。禮物她拿,那盆花讓裴執抱。
裴執一個一米九的大男人,抱着一盆花,說她:“花店裏那麽多花,挑一束不好嗎?花花綠綠的,熱鬧。”
“你懂什麽。”林語笙回他:“這花不是用來欣賞的,是給裴阿姨種的。怡情。”
裴執滿眼帶笑地看着她:“嗯,你說什麽都有理。”
他們去的時候裴興德正在客廳裏看報紙,廚房裏做着飯菜,一見到他們過來,裴興德趕緊起身,對着林語笙笑:“笙笙,這邊坐。”
周琬正在陽臺上,聽到動靜也趕緊過來,她氣色比年前好了很多,見到林語笙也高興地招呼她:“笙笙,過來找阿姨。”說完看了眼裴執:“你抱那麽大盆花幹什麽?”
裴執單手托着花盆,看了眼林語笙。
林語笙接過花盆,抱着走向周琬:“阿姨,這我給您買的花。春天多适合養花啊,陶冶情操。”
“還是笙笙心細。”周琬笑着說道:“阿姨最喜歡花了,慢點別摔着。”
裴興德看了眼裴執,父子兩個相對無言。
過了好一會兒,飯做好了,裴興德推了推裴執:“去叫笙笙過來吃飯。”
裴執心裏一股說不清的滋味,他在家裏活這麽大,裴興德向來不假辭色,對着林語笙跟換了個人似的,果真是女孩子招人喜歡?
他走到陽臺的時候,林語笙不知道正在跟周琬說什麽,把周琬逗得眉開眼笑的,心情很好的樣子。
他一走過去,周琬就從椅子上起身了:“你們兩個先說着話,一會兒叫你們吃飯。”
她一走,陽臺上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裴執一只手插着腰,垂眼看林語笙:“聊得很高興?”
“高興啊。”林語笙眉眼彎彎:“你們家樓梯怎麽變了呀,我記得之前不是這樣的啊。”
裴執彎腰和她平視,回答她:“之前某些人不是說家裏樓梯太高了嗎?”
林語笙和他對視,過了好幾秒,才想起來,她唯一一次來裴執家裏那回,上樓梯被絆住腳,她随口說了一句,怪樓梯高。
裴執竟然為了她這一句話大動幹戈把樓梯給換了。
林語笙伸手,攬住他的脖頸,小聲問他:“你是不是特別喜歡某些人啊,就為了一句話。”
“喜歡得要命了。”裴執抱住她的腰,把她往上帶了帶:“起來,一會兒吃飯了。”
到底是在裴執家裏,林語笙不敢太放肆,這被叔叔阿姨看見,以後怎麽好意思。
她松開手,裴執幫她把衣服整理好,抽出一支煙,沒點燃,放在嘴裏噙着,說她:“再陪我待會兒,一來我家,想和你說會兒話時間都沒有。家長也見過了,什麽時候嫁給我啊。”
林語笙看着窗外,陽光照在她頭發上,照出一層栗色,她看着裴執,問他:“裴執,我想讀研。”
成為設計師,僅靠那些工作經驗是不行的,她需要學習的地方還有很多。
“嗯。”裴執臉上沒有任何不悅,他說道:“讀,回去幫你看學校。公司在國外也有項目,到時候我們再安排。”
未來的每一項計劃裏,都有你。
“如果我們結婚了,我們是不是不能有寶寶。”
裴執眉毛一挑,知道她在想什麽,應該是怕疾病遺傳。他壓低聲音,咬着林語笙的耳朵,低聲給她說了一句話。說完撤開,看着林語笙驚訝的表情,有些想笑,問她:“那你想要嗎?”
想不想要和能不能要,是不一樣的。
林語笙剛才得到答案,心跳極快,再想到寶寶這個問題,她耳垂泛紅:“想要,但是有點害怕。”
“害怕就不要。”裴執回答得幹脆果決:“你還小,自己還是我的小姑娘。先不考慮這個。”
說完抱臂看着她:“別勾我了,給我畫大餅呢?接吻能生小寶寶嗎?你是不是對我耍流氓呢。”
林語笙伸手,拿下他嘴裏的煙,挑起眼尾看他:“我勾你了呀,我第一次見你就在勾你了。”
說完噗嗤一笑,繼續說道:“我讀研,也是可以領證的呀,人家又沒說結婚了不可以讀書。”
裴執眸色一暗,重又攬住她的腰:“小丫頭片子,耍流氓是要負責任的,知道嗎?”
“知道。”
“想什麽時候嫁給我?”
“夏天吧。”
夏末秋初,悶熱褪去的時候,遇見你的時候。
裴執抱着她,沒松手,他心跳很快,輕輕咬着林語笙的耳朵:“說好了,沒機會反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