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第55章

闵公公很快迎上去, 将護的極好的燒餅遞給孟央。

他伸手接過,平日裏總是陰骘的雙眸少了陰冷的氣息,面色依舊蒼白如雪, 卻能一眼瞧出他的喜悅。

“樂安, 還熱着呢,你嘗嘗。”

溫熱的燒餅散發着淡淡的香氣, 樂安身邊的少年噙着笑,哪怕她一個眼神都沒給他,少年依舊輕聲喚道:“樂安?”

樂安略微蹙眉,低頭瞧了一眼便将其推開,“我不吃。”

孟央身子本就弱, 她這輕輕一推, 讓他本就瘦弱的身軀搖晃了一下, 神色驟然陰沉下來。

樂安瞧見了, 眼底閃過一絲鄙夷與不耐,什麽話都不曾說。

闵公公急着上前想要攙扶,卻被孟央制止,他低頭看着靜躺在腳邊已經髒了的燒餅, 緩緩蹲下身将其撿了起來,攥在手中。

回廊上站着的宮人都謹小慎微的垂下了頭,樂安杏眼顧盼流轉, 撲扇着羽睫,朝着李鶴珣走來,“瀾之哥哥, 你近日可好?”

“這麽多日, 你都不曾來看過我,想必事務繁雜, 定是忙壞了。”

說着,她那雙眼睛像是會說話般,露出一抹心疼的神色。

從沈觀衣的視線看去,樂安每多說一個字,她身後的孟央臉色便沉悶一分。

沈觀衣記着,之前這兩人設計她一事,她還不曾回禮呢。

雖說李鶴珣出了手,讓二皇子在太子那裏受了挫,而樂安也被她爹懲戒了一番。

但眼下這二人都自個兒湊上來了,她總不能讓他們倆笑着離開。

沈觀衣嘴角揚起三分嬌媚的弧度,雙眸閃着細碎的光,含羞帶怯的看向李鶴珣,結果還不等她開口,李鶴珣便先一步道:

“本官派人去過王府,郡主忘了?”

樂安頓時想起上次歸言來府中與父親告狀一事,臉色順變,她方才說的不是這個意思。

李鶴珣面不改色的道:“朝中事務确實繁忙,而本官覺着,郡主如今既然手眼通天,想必亦能勸誡靜王,讓他回朝為國效力。”

他話中的意有所指那般明顯,沈觀衣還沒來得及發力,樂安便已然慘白着臉蛋,搖搖欲墜,仿佛随時便要哭出聲來。

她受傷的看向李鶴珣,“你在怪我?”

李鶴珣冷淡的道:“不然?”

沈觀衣還沒來得及收回嘴角,便對上了樂安怨恨的眼神,“是因為她嗎?”

“嗯。”

簡短直白的一個字,讓樂安差點瘋了。

“夫君~~~~~”沈觀衣驟然出聲,這一嗓子比樂安還要嬌媚三分,九曲回腸。

李鶴珣側頭看向她,明知她現在出聲便是要鬧事的意思,但他一言不發,大有任她胡鬧的意味。

“你這樣告訴她,就不怕她将一切都怪在我身上,日後尋我麻煩?”

沈觀衣扯着他的袖袍,“她看着就不像個好人,若是她派人把我殺了,你怎麽辦?”

“不會有這一天。”

“萬一有呢,你看她的眼神,恨不得吃了我,我害怕。”嘴唇一張一合,說的盡是膽小之事,可她的神情卻不見一絲恐懼。

樂安恨得眼眶通紅,想沖上去撕爛她的嘴,但礙于李鶴珣在場,她不想做出這般損她名聲的事,委屈道:“瀾之哥哥,我沒有。”

哽咽的聲音聽的人心中一緊,但李鶴珣卻頭也不回,只顧着看他跟前的女人,全然不将她放在眼裏。

樂安咬緊了後槽牙,氣的身子發顫,從前再如何,他都不會這般無視她的!

“瀾之哥哥……”

李鶴珣無奈的看着沈觀衣對他眨眼,她方才那番睜眼說瞎話的本事令人頭疼,但李鶴珣仍舊耐着性子道:“夫人想如何?”

“我想你為我報仇後就殉情。”

“嗯,那就生殉,怎麽着也得比你死的痛苦些,才好讓你安心。”

“你發誓。”

李鶴珣差點被氣笑了,看了她一眼,知她在故意報複,從容道:“嗯,發誓。”

明知李鶴珣在說瞎話,但沈觀衣仍舊聽的十分愉悅,她眨眨眼,探出頭去看向早已氣糊塗的樂安,“郡主,你準備何時動手?”

樂安理智全無,從腰間扯下鞭子朝着沈觀衣揮來,“本郡主現在就讓你死!”

沈觀衣面不改色的站着,連躲都不曾躲一下,那手指粗細的黑紅長鞭便被李鶴珣牢牢的握在手中,“郡主,你失儀了。”

“李大人,你越矩了。”在後面沉默了半晌的孟央沉着臉走上來,一把握住鞭子,可他那有氣無力的樣子,壓根無法将鞭子從李鶴珣手中奪走。

自尊像是被人踩在腳底的淤泥中反複煎熬折磨,可他仍舊握住不放,至少在氣勢上沒有半點退怯。

闵公公連忙上前打圓場,“大人,壽宴快開始了,還請大人移步大殿,免得錯過時辰。”

見他并未有任何異動,闵公公繼續道:“方才咱家瞧見有幾位大人在那邊,想必就快過來了,大人您看……”

都說李家的人最重規矩,果不其然,幾人拉拉扯扯這般失儀之事,李鶴珣定不想被旁人看見。

他緩慢的松開手,在樂安眼睛通紅的看向他時,冷冰冰的道:“今日之事,本官會告之靜王,郡主好自為之。”

他帶着沈觀衣離開之時,沈觀衣仍覺不夠,幹巴巴的道:“我平日生氣時,也像她那般醜嗎?”

李鶴珣冷冷的看了她一眼:适可而止。

沈觀衣頓時瞪回去:我不!

李鶴珣只好道:“沒有,你不醜。”

沈觀衣頓時笑得花枝招展的,歪着身子倒在他肩頭上,李鶴珣黑着臉将她扶好,輕聲道:“好好走路。”

二人旁若無人的‘打情罵俏’讓樂安怒火沖天,死命的捏着鞭子,盯着他們的身影逐漸消失在拐角時仍舊回不過神來。

渾身冷的像是從冰冷的河流中打撈出來的一般,直到一塊還留有溫熱的東西被人放入手心,她才堪堪回過神來。

樂安低頭看去,手中廉價的燒餅極其刺眼,就像是在告訴她,在李鶴珣眼中,她就如同這個燒餅一般,廉價又醜陋。

下一瞬,她毫不留情的将東西扔在腳下,似乎忘了身邊還有一人,自顧自的走上回廊,去往大殿。

她走了許久後,孟央依然站在原地遲遲未動。

闵公公冷汗直冒,眼瞧着時辰就快到了,只能硬着頭皮上前,“殿下,您該過去了。”

孟央手中還有一塊燒餅,可早在他出神之際,便已經捏成了一捧碎渣。

他沒有理會闵公公,走到被人扔掉的燒餅前,将手中的碎渣與其放在一起,“埋了吧。”

劇烈的咳嗽聲漸漸遠去,闵公公為難的看着地上的兩團東西,招呼着宮人,“沒聽見殿下說的嗎,埋了。”

“可是皇後娘娘那邊需要人手,奴才已經耽擱許久……”

闵公公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怎麽着,這麽多宮人還不夠娘娘使喚的,非就缺你不可,趕緊埋了,萬一被殿下知曉你磨磨蹭蹭,一個不高興将你殺了,你可就回不了坤寧宮了。”

如宮人所言,今日坤寧宮上下忙成了一團,幾乎大半的宮人都為了這一場壽宴忙前忙後,步伐交錯的大殿中寂靜無聲,就連腳步都輕的出奇。

直到內裏傳來一陣稀裏嘩啦的響聲。

坐在太師椅上的女子長發披散,象征着皇後身份的鳳袍只穿了一半,層層疊疊的裙擺覆在短階上,在裙擺的不遠處,散着四分五裂的茶具,俨然就是方才突然出現的清響。

“娘娘,今日是您的壽辰,這衣裳三月前司制坊便開始動工了,按規矩,您不能穿那件、那件……”嬷嬷的目光複雜的看向宮女手中拿着的那件玉白留仙裙。

薛皇後幾近四十,可模樣卻沒有半分顯老,當年冠絕上京的美人,如今施了粉黛後,瞧上去也就比二八少女多了一些風韻。

她唇畔揚起一抹冷笑,“壽辰?不過是太子籠絡朝臣,彰顯仁德的手段罷了,他們父子倆,何時陪本宮真正過上過一次壽辰!”

“本宮今日就要穿那件衣裳,便是聖上來了都沒用!”

嬷嬷一瞬間愁的頭發都白了幾根,她看向一臉倔強的娘娘,讓宮人們都退下後,才行至她身邊,嘆道:“娘娘,太子殿下也是為了您好。”

“為本宮好?”薛皇後沉聲道:“那他今日可有來這坤寧宮看本宮一眼!可有一聲祝賀?”

“殿下昨日便派人送來了賀禮……”

話音未落便被薛皇後打斷,“本宮稀罕他那些東西?”

眼瞧着薛皇後油鹽不進,嬷嬷垂下雙眸,小聲道:“娘娘,奴婢知道趙公子喜歡您穿這樣的衣裳,可今日事關皇家顏面,您總不能為了區區一個逗趣兒的玩意兒,丢了臉面。”

“本宮如今還在乎什麽臉面?連進宮不到一月的小賤人都能騎到本宮頭上來,你說本宮還有什麽臉面!”薛皇後氣的順手抓起一旁的瓷瓶扔到地上。

清脆的響聲讓她平靜了一瞬,“你口中所說的玩意兒,至少會讓本宮高興。”

明明容似二八年華的少女,可她的一雙眸子卻黯淡的瞧不見一絲亮光,“本宮入宮二十五載,為聖上生下太子,将其撫養成人,統領六宮,整日操持,眼下唯一有些令本宮高興的趣事兒,本宮都不能做主嗎?”

嬷嬷不敢茍同,“可是娘娘,您如今坐的位置,是天下女子心之所向,便是再如何都不能因為任性,而丢了現在擁有的一切。”

薛皇後覺着有些好笑,“本宮擁有什麽?聖上不喜,太子不親,那些小賤蹄子還整日來本宮跟前耀武揚威,有聖上護着,本宮拿她們一點辦法沒有,你當本宮喜歡坐這皇後的位置?”

“本宮不喜歡,但本宮不得不坐!”

薛皇後看着嬷嬷,“當年我與表哥都在議親了,是聖上搶占了我的身子,我才不得不入宮的。”

“可您後來不也為讨聖上歡心,放下身段曲意奉迎了嗎?皇後的位置是您千辛萬苦争來的,您忘了嗎?”

說到這裏,她突然笑了起來,笑得泛起淚花,“嬷嬷,我總不能到頭來,什麽都沒有。”

嬷嬷忽然怔住,她愣愣的看着眼前的芙蓉嬌顏,聽她繼續道:“他與表哥一樣,每次瞧見我穿那樣的裙子都會盯上許久,但他比表哥會說話,會哄我開心。”

眼瞧着娘娘似乎陷入了自己給自己織下的情網時,嬷嬷頓時清醒過來,打斷了她,“可他不是馮大人,馮氏一族早在娘娘入宮後,便遷家去了北邊,二十多年過去,娘娘還記得馮大人,可據奴婢所知,馮大人早已兒孫滿堂,恐早已忘了娘娘與他從前的情誼。”

她就是要斷了娘娘的心思,深宮寂寞,底下的龌龊事都見怪不怪。若是娘娘高興,逗趣兒一二也無傷大雅,可若動了感情,那便是一只腳踏入了深淵,再難轉圜。

她看不出來趙公子與馮二郎有何處相似,所以到頭來,還是娘娘這些年被這宮牆困住了身子,又從聖上與太子那裏寒了心,才覺着年少時的那丁點情誼彌足珍貴,在歲月的美化後,更顯難得,讓她念念不忘。

趁着薛皇後愣神之際,嬷嬷喚來下人替她換上彰顯皇後身份的衣裳,從始至終她都不發一語,像是一尊任人擺弄的泥偶。

看着她這副模樣,嬷嬷也心生不忍,但此時她若軟下心腸,說些哄娘娘高興的話,先前那些便都白費了。

她拿起木梳,将滿頭烏發攏在掌心,“娘娘,二十多年都過來了,您如今是全天下最尊貴的女子,沒人比您活得更好,更幸福。”

“您只要坐好皇後的位置,日後再當上太後,區區一個趙公子,您便是日日将他留在宮中,有殿下在,也沒人敢說您一句不是。”

漸漸的,薛皇後似乎回過了神,她看着銅鏡中依然漂亮的皮囊,半晌後才如以往那般,扯了扯嘴角,牽起一抹端莊溫和,彰顯皇後威儀的笑容。

時辰已到,皇後遲遲不曾露面,可衆人見太子淡定從容,只當出了些意外,并不曾放在心上。

皇家的荒唐事自當今聖上即位後哪止一件,衆臣早就習慣,更何況只是皇後壽辰,皇後來遲這件小事。

男眷與女眷的宴席只有一牆之隔,隐隐還能聽見旁邊傳來的談論聲。

大臣在一處多是聊的天下大事,并未入仕,或是年紀尚輕的人則都聚在一處聊些近日來上京的趣事兒。

而以李鶴珣的年歲,本該混跡在世家子弟中,可每次在這樣的場合裏,他都被衆臣圍繞,連太子都沒有的待遇,卻給了他,于是尤其令人矚目,顯得格格不入。

但好在李鶴珣對于這樣的場合駕輕就熟,無論是與他探讨或是商議,他都游刃有餘的應對,那番從容不迫的氣魄被這些老臣看見,都忍不住對着李誦年羨慕道:“你家瀾之還真是有你當年的風采。”

“這話不對,我覺着瀾之比他當年可出衆多了。”

“哎,我家那不孝子若是有李大人一半令人省心,我也就不用發愁了。”

李誦年漫不經心的抿着茶,任由身邊的幾個老臣調侃豔羨,始終無動于衷,可若仔細瞧去,便能看見他胡子微微上翹,眸底是掩飾不住的得意與驕傲。

“不過,據說前些時日,太子與二皇子對上一事,有你家瀾之的手筆在裏面。”說話這人乃是當朝太傅張秋遲,位高權重,便是不理朝事的聖上也要對其敬重三分。

“既是傳言,便不可信。”李誦年早在聽說這事時,便心中生疑,但他了解李鶴珣,先前在書房時他便知曉,以李鶴珣的性子,便是放不下那件事,也會再斟酌一二,不會貿然動手。

張太傅也是随口一問,但見李誦年神情坦蕩,也就不再多言。

皇族勢微,李家如今在上京首屈一指,勢力日益壯大,難保不會有不臣之心。

他自是相信李家世代的清流之名,但從前有多方制衡,便是有人生有異心,也不敢輕舉妄動。

但眼下平衡漸漸傾斜,自古以來,想要維持心中清正,難。

可若想淪為奸佞,世間再沒有比這更容易之事。

“表哥!”清脆的嗓音突兀的在大殿中響起,衆人停滞了一瞬,諸多目光看向了在宮人的簇擁中,從門外艱難跨進來的孩童。

七八歲的孩子不過才半人高,穿着厚重的皇子服,小小的身子很壯,肉嘟嘟的臉蛋上挂着明媚的笑容。

他不顧身後宮人的擔憂,邁着小短腿,興奮的穿過人群跑到了大殿之中,跑向如他一般,另一個讓人矚目的男子身邊。

李鶴珣瞧見孟憲直直的朝他沖過來,神色未變,從容冷靜的看着他。

那副模樣就像是平日裏在國子監教皇子們習字讀書的先生般,令孟憲頓時止住腳步,堪堪停在了離李鶴珣兩步遠的位置。

他揚着圓乎乎的小腦袋,望着李鶴珣,葡萄似的眼睛裏滿是崇拜,脆生生的叫道:“表哥,表哥!”

“嗯,聽到了。”李鶴珣不冷不淡的回應了一聲。

可在孟憲聽來,這一聲已經足以令他日後與其他皇子公主炫耀了。

見他不走,李鶴珣掃他一眼,“怎麽,還有事?”

孟憲平日裏幾乎很少出宮,便是李鶴珣大婚他都沒有去瞧上一眼,與他同樣很少出宮的還有與他一般大小的皇子公主。

表哥之名,足以讓他成為他們兄弟姊妹中的頭頭,平日裏他們就愛圍着他叽叽喳喳詢問表哥的事跡。

早在前幾日,他便放下話來,為了臉面,今日怎麽着也要實現。

他胖乎乎的手試圖去握住李鶴珣,卻被李鶴珣不動聲色的躲開,他看向孟憲的那一眼似乎在說:有事就說,別動手動腳的。

話到嘴邊,孟憲卻緊張的開始吞吞吐吐,直到憋紅了臉,才在李鶴珣清隽的眉眼中,支支吾吾道:“表、表哥,你能不能帶我去、去看看表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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