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孟朝不知道李鶴珣話中之意, 總覺着他意有所指,又覺着他在敷衍。
想起先前自己與孟央鬧的不歡而散都是因眼前這人便心中火氣,他不準備與一個文臣在咬文嚼字的口舌上你來我往, 孟朝微微眯起眼睛, 直白道:“不知李大人可還記得先前将孤的太子妃送去孟央別院一事。”
按常理而言,在座的任何一人聽見他這番話不是膽戰心驚的求饒, 便該是若有所思的想着如何編纂。
可李鶴珣倒好,他略一恍然,溫和道:“殿下是想要本官一個解釋?”
孟朝面無表情,牙齒都快咬碎了,“李大人不該給孤一個解釋嗎?”
李鶴珣颔首, “若本官也想要殿下一個解釋, 殿下給嗎?”
一聲輕嗤擺明了孟朝的意思, 他把玩着桌上的壽果, 聲音辨不出喜怒,“哦?說來聽聽。”
話雖如此,可他面上的輕嘲明晃晃的表示着,他靜等着聽李鶴珣能将這事說出個什麽花兒來。
先前還在這處的人早就四散開來, 眼下這桌前,只有他二人并肩而坐,瞧着像是在拉閑散悶。
李鶴珣不慌不忙的道:“既然殿下想要翻舊賬, 那本官便也為夫人讨個公道,先前殿下送了一女子給臣,說是臣平日裏為國操勞, 閑暇之餘可用來逗趣兒舒心, 不知殿下可還記得。”
“孤知曉你對此事有意見,但孤是好意, 你不領情就罷,還報複在太子妃身上,李鶴珣,你心裏還有沒有燕國,有沒有孤這個太子!”孟朝早就想到他要拿此事做筏子,但那并不是他對太子妃下手,讓他與孟央撕破臉的理由。
便是說出去,他也沒錯,也是李鶴珣大逆不道!
孟朝目光沉沉的看着李鶴珣。
李鶴珣并不會因孟朝的話而自亂陣腳,他繼續道:“而那位女子被喚作阿榕,是藝坊的曲娘,殿下知曉她來府中的頭一件事是什麽嗎?”
不等孟朝回應,李鶴珣掀起眼皮看他,“是将臣的夫人帶出府去,欲要将她騙去藝坊殺害。”
“人是殿下送來的,為何要殺臣的夫人,殿下心中應該明白。”
“不可能!”孟朝聲音大了些,周遭還算清醒的朝臣都忍不住看了過來,他頓時坐下,篤定道:“孤絕沒有要害少夫人的意思。”
李鶴珣嘴角掀起,眼中冷光乍現,“那本官也沒有要害太子妃的意思。”
孟朝:……
“李鶴珣,事實如何,僅憑你空口白話自然做不得數,那女子的事孤自會去查,但太子妃這事,你今日必定要給孤一個解釋,否則孤絕不姑息!”
李鶴珣颔首道:“太子妃的事,本官自會去查,但內子這事,殿下今日也必定要給本官一個解釋,否則本官決不罷休。”
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彙,一怒一冷,皆帶着不低頭的意味。
孟朝并無證據,否則也不會這麽多日都不動手,在沒有證據的情形下,他除了狐假虎威的逼迫李鶴珣低頭,趁機拿捏住他的把柄以外,他再無別的選擇。
李家他動不得,且比起與李家為敵,他更想将其收入麾下,成為自己的羽翼。
但令孟朝萬萬沒想到的是,李鶴珣竟編出這樣一番謊話來堵他的嘴。他對李鶴珣了解不深,卻也知曉他與他一樣,但凡手裏有證據,也不會這麽多日都不動手。
一個眼裏容不下沙子的人,怎會放任兇手逍遙,哪怕這個人是皇帝,以李鶴珣的性子,也不會因此将事情抹去。
所以,他手上也沒證據。
孟朝想明白後,深吸一口氣,循循善誘道:“孤的太子妃身份尊貴,孰輕孰重大人不至于拎不清。”
“本官自是拎得清,所以才想要殿下一個解釋,為夫人讨回公道。”
他平淡的說出這句話後,将本就怒火難消的孟朝氣的臉色發黑。
他什麽意思?堂堂太子妃的身份難不成還比不上他夫人,比不上一個小小的庶女……
孟朝連說三個好字後,喉嚨像被堵住,再發不出一點聲音,怒火幾乎灼噬了他所有的理智,半晌後,孟朝平靜下來,眼底彌漫的殺機乍現,“李鶴珣,你可想好了。”
“你是李家嫡長子,你的意思,孤便當作是李家的意思。”
話中的威脅與抉擇并行,孟朝沒有等來李鶴珣的低頭或是他作為清流世家的傲慢與風骨,而是輕嘆入耳,李鶴珣緩緩道:“殿下可敢與臣比一場?”
孟朝不言。
李鶴珣繼續道:“李家世代為賢良,輔佐殿下本就是李家該做之事,但奈何朝中波谲雲詭,殿下似乎從不信臣,想要從臣這兒要一個承諾。”
“李家兒郎從不輕易許諾,但殿下想要,臣可以給。”
孟朝眼眸沉沉的看着他,見他面色如常,神情之中沒有半分怨恨之意,“殿下要的不是李家輔佐太子,而是輔佐孟朝,臣可以給殿下想要的,但要殿下贏過臣。”
“贏?”
孟朝半眯着眼,無端的揣測着李鶴珣到底要做什麽。
可今日種種似乎都在告訴他,李鶴珣從不會按照他的思緒走,先前沒有,如今更不會。
“君子六藝對殿下而言,想必不難。”
所以不是什麽家國大事,也不是什麽籌謀算計,而是上京子弟人人都曾習過的六藝?
孟朝摸不清李鶴珣的打算,只覺着他恐想要以此事讓他知難而退,可這裏是皇宮,便是李家的手也伸不了這麽長,他比不過李鶴珣是不錯,可眼下在宮中,他也不是全然沒法子。
“來人,叫上諸位大人與家眷,告訴他們,孤與李大人要在禦花園比試一番,為母後賀壽,讓他們來做個見證。”
李鶴珣從殿中出來之時,正好瞧見跟在岳安怡身邊的沈觀衣,她似是察覺到了目光,擡眸看來,下意識要翹起嘴角,卻在想到什麽後昵了他一眼,別開了眼。
似是生怕他不知曉她惱了,故意撅着嫣紅的唇,不看他。
李鶴珣回過神,心中對沈觀衣如何知曉這件事的疑慮并未消除,但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做,無法分神。
他移開眼,只能将此事暫且放一放。
就在這時,婢女悄然來到孟朝跟前,垂首道:“殿下,娘娘身邊的玉嬷嬷說娘娘有些乏了,先回宮歇息去了。”
孟朝問道:“母後何時走的?”
“一刻鐘前。”
那時,玉嬷嬷剛為沈觀衣把完脈,眼底的震驚還未褪去,便聽見薛皇後問:“出了何事?”
嬷嬷掐了一把指尖,眼底又是恐懼又是高興,她忍住發顫的聲音,低頭在薛皇後耳邊道:“娘娘可還記得當年的瑜妃娘娘?”
薛皇後蹙眉:“你是說二皇子的生母?她不是已經死了十多年了嗎?好端端的提她做什麽,晦氣。”
“娘娘。”嬷嬷急道:“您忘了她當年——”
話音未落,便被前來的婢女打斷:“娘娘,奴婢有事禀報。”
玉嬷嬷不悅的回頭看去,“沒規矩,沒瞧見我與娘娘說話呢。”
薛皇後同樣不太高興,冷着臉看去,那婢女微微垂頭,手中捏着的物件兒應該是塊玉佩,從掌窩掉出來的金色細穗上系着一粒粒的黑色小珠子,盡管瞧不見她握着的是什麽,但僅憑細穗,足以讓皇後眼熟,她頓時打斷了嬷嬷,“等等,你過來。”
珍珠來到皇後跟前,面色如常道:“娘娘,方才有人讓奴婢将此物交給娘娘。”
玉佩通靈剔透,瑩潤光澤,雕刻着細致的魚紋,薛皇後怔愣的接過來,瞳仁微微閃爍,似是想起了什麽,冷厲道:“那人是誰?可有說什麽?”
珍珠搖搖頭,“奴婢只聽見了男子的聲音,并未見到人,而且那人說娘娘瞧見這個玉佩自會明白他的意思。”
她的話清晰淡然,盡管面對兩道打量的目光依然不慌不忙,沒有半點心虛。
薛皇後與嬷嬷對視了一眼,心下有些複雜,好似方才被沈觀衣勾起的嫩芽在這塊玉佩的澆灌下破土而出,即将沖破禁锢,展現出它原有的風姿。
玉嬷嬷瞧見皇後眼中的猶豫,頓時大駭,“娘娘,莫要沖動。”
薛皇後的目光透過珍珠,看向了她身後不遠處的沈觀衣,她那般恣意無畏,明明該是一只弱小可憐的鳥兒,卻因有人一直守着她,才讓她能無拘無束的翺翔,不懼風雨,哪怕折斷羽翼,亦不會像那些磕磕絆絆的鳥兒一般摔得粉身碎骨。
薛皇後握緊了手中的玉佩,再不看任何人,她慢悠悠的起身,不懼玉嬷嬷着急的眼神,緩緩道:“本宮乏了,先回宮了。”
珍珠看着她獨自遠去的背影,眉梢驟然間松緩了下來,眼底彙聚了許久的烏雲,終于散開了些許,窺見了一絲天光。
她給趙玦下了藥,玉佩也是她方才從趙玦身上偷走的,為了今日,公子幾乎将馮家查了個底朝天,将趙玦平日裏喜歡去的諸多地方都安排了人,潛移默化的讓他沾染上馮二郎的習性後,這才将人送到皇後身邊。
皇後能與趙玦茍且,瞧着像是話本子中的意外鐘情,實際這個話本子,是公子親手為他們二人量身定做的。
只要皇後能順利見到趙玦,所有的一切就會按照公子的意思繼續下去。
盡管,她看不到了。
珍珠揚了揚嘴角,正要回身時,餘光突然瞥見了一道目光。
珍珠抿唇看去,少女咬了一口汁香四溢的甜果,笑意盈盈的瞧着她,那雙眸子彎如皎月,幹淨澄澈,似是能看穿她心底所有的一切。
下一瞬,少女拿起一顆完好無損的甜果,那張沾滿了汁水的唇瓣如果子一般飽滿好看,她歪着頭,笑容不減,無聲的道:要不要吃個果子再走,很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