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客棧之中, 秦知府不畏太子身份,聲聲逼問,只為替自家女兒讨個公道。
可孟朝本就因此事心煩, 秦知府還不知進退, 言語之間皆是控訴,于是一來二去, 孟朝被激怒,那一聲,“孤便是做了,你又能如何?”讓秦知府滿目蒼然。
他大笑不止,聲聲泣血, 半生為燕國, 守了漳州那麽多年, 最終卻連自己的女兒都護不住。
強權之下, 區區知府又能如何。
他治不了太子的罪,但總有人可以!
秦知府看向孟朝腰間挂着的匕首,趁他不注意時,将其拔出。一路保護太子的暗衛頓時紛湧而出, 孟朝眼神一凝,還未出聲,便見秦知府嘴角裂開一抹笑意, 那把鑲着紅石的匕首被他毫不猶豫的捅進了自己的身軀。
在孟朝震驚的目光中,他展開雙手,任由自己的身軀從欄處落下, 砸在地上, 砸進百姓的眼中。
秦知府死了,無論是兇器匕首, 還是在街上瞧見孟朝的百姓都能證明太子殘殺臣子,那時孟朝根基不穩,若此事傳回上京,他太子之位搖搖欲墜,至少那些自持清流的世家不會歸附于他。
為免夜長夢多,孟朝一不做二不休,派暗衛将今日入住客棧的人盡數斬殺,不但如此,還放了一把火,火勢從客棧起,一直蔓延了整條街道,察覺走水的百姓紛紛從家中逃出,可一旦走到街上,等待他們的便是暗衛的刀劍。
大火燒了一整夜,整條街道,無一人逃出生還。
如此做雖堵住了悠悠衆口,卻也将事情鬧大到無法輕易收場的地步。
孟朝想要将自己完全摘出來,便需要一人來承擔這殺人焚街的罪名。
他最先想到的,其實是趙玦,無論從性情還是身份來看,他都是很好用的替罪羔羊。而趙玦為了活命,将孟朝殺人放火的真相告知了李鶴意,憑借着他單純的性子,定會因言語不當而得罪太子。
如趙玦所料,李鶴意的直言不諱讓孟朝不得不将主意在到他的身上,若放過李鶴意,待他回京,漳州的事定會一字不落的傳入衆人耳中。
午時的陽光正值濃烈,趙玦的話音落下之時,周遭安靜的幾乎能聽見偶爾掠過的風聲。
他正欲繼續将太子如何對李鶴意屈打成招一事說出來,卻聽見身後傳來沙啞的嗓音,“夠了。”
李鶴珣置于桌上的五指蜷縮成拳,阿意後來遭遇了什麽,在他去漳州調查之時便都知曉了。
他無意中救下了正被追查的,秦小姐身邊的婢女珍珠,自然也就從她口中知曉了李鶴意的下落。
他趕去山中挖了許久,才從地裏挖出一個半人高的大缸來。
黃土沾滿了外沿,他那時心中畏懼,怕打開之後瞧見的當真是阿意的屍體。
最終推開缸蓋之時,難以忍受的臭味撲面而來,熏的人幾乎睜不開眼睛。
缸裏的屍體腐爛的幾乎瞧不清原來的模樣,手與腳齊根斬斷,與人彘并無區別。
可那難聞的味道除了屍體以外,還有這大缸本身的味道。
那般幹淨淳厚的人,最終竟落得個死在潲水缸裏的結果!
先前因冤屈已經被這些人私下談論的夠久了,若趙玦此番将阿意當初所受的折磨講出來,是能得到衆人的同情,讓孟朝的殘忍陰狠徹底暴露于人前。
但,他不想阿意的死再成為這些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逝者當安息,他走時的路太髒,而這些人只需替他擦幹髒污,還他于清白。
趙玦惴惴不安的看向李鶴珣,眸底是掩飾不住的緊張與期待。
李鶴珣拿起桌案上的一疊紙張與印泥走向趙玦,在他泛着光的眼神中,緩緩彎腰遞給他。
趙玦接過李鶴珣手中之物,低頭瞧了一眼頓時怔住。
方才他所說之言被李鶴珣一一記錄在冊,眼下只等他簽字畫押。
“李大人,這裏是刑場,不是你斷案的地方!”刑部侍郎忍不住提醒。
“斷案是為公正清白,是為除邪懲惡,既是公道,更是天道,普天之下皆為天,在此斷案,有何不可?”
刑部侍郎啞口無言,臉色難看的轉頭看向一直隐于人中的薛大人。
皇後被處死的悄無聲息,薛家甚至都來不及籌謀,便已然失去了皇後,既如此,那作為始作俑者的趙玦,亦不能活!
趙玦按下了指印後,連忙道:“李大人,你先前答應我的……”
“放心。”李鶴珣拿着證詞,風輕雲淡的回身,可還未踏上高臺,便猛地察覺到一絲危險。
他下意識側身,破空的箭矢擦過他的官袍,狠狠的釘在了身後刑部侍郎的頭頂上,淩厲的箭矢距離他的烏紗帽只有不到一指的距離。
刑部侍郎吓得渾身顫抖,甚至忘了喊捉拿刺客。
周遭突然湧上無數百姓,那些人穿着打扮與尋常人無異,掩藏在人群之中瞧不出分毫不妥,可當他們一同出現,穿過兵衛來至刑場時李鶴珣才猛然發覺,趙永華竟然膽大包天到敢劫刑場!
那些人的身手不弱,有的甚至是武林中人。
李鶴珣為了護着手中的證詞,與人動手之時畏手畏腳,而那些人的目标顯然也只是拖住他,趁機将趙玦帶走。
刑場突然生變,百姓們驚慌失措四處逃竄,在衆人擁擠的情形下,沈觀衣壓根無法逆着人潮去到李鶴珣身邊。
她為了不讓自己摔倒被人踩踏至死,只能順應着人群,被他們推搡簇擁着,離刑場越來越遠。
好不容易松散下來時,她已然被擠成了一副衣衫淩亂,蓬頭垢面的模樣了。
她頭一次沒有顧及自身的狼狽,滿腦子想的都是還是讓趙玦逃了……
她護着懷裏的賬本,拖着酸疼的身子,有一瞬被那些百姓鬧的甚至想要打退堂鼓。
便是李鶴珣清譽不再又如何,大不了如前世那般,讓那些人說去。
可轉瞬想到她從昨日到現在的種種,便是就這般認了,她又甚是不甘,若最終依然無法改變,那她這些傷不就白受了!
事到如今,便是不為李鶴珣,也得為她遭的難,尋一個結果!
沈觀衣拖着疼痛的身子,咬牙一步步往回走着,恨不得将趙玦此人剝皮喂狗,大卸八塊!
他便不能自己懂事點,去死嗎?
為什麽非要逃,反正最終也終會落到李鶴珣手上,他這一逃,還要連累她受苦受累!
沈觀衣滿眼怨恨的走進巷中,還未行至一半便聽見一聲,“快,抓住她!”
沈觀衣猛地回頭,漆黑的瞳仁中倒映着一輛迎面而來的馬車,在她還未反應過來時,車夫身手矯健,在瞬間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扔上了馬車,片刻的天旋地轉後,沈觀衣腦袋磕到沿上,發出咚的一聲。
“少夫人,還真是巧啊,我正想着該如何出城門,便遇見了你。”
沈觀衣剛撐起身子,兩指便掐住了她脖頸上的命脈,“別亂動,只要你乖乖聽話,我會饒你一命。”
便是不回頭,沈觀衣也知曉這人是趙玦無疑。
她不知該慶幸還是不幸,剛說讓他去死,他便自己撞了上來!
在感受到脖頸間的力道後,沈觀衣頓時垂下眼,顫着聲音道:“別殺我……”
“幫我出京,我就放過你。”
“好……好,只要你別殺我,我都聽你的。”她似乎害怕的快要哭出來了。
趙玦眼底劃過一絲冷嘲,諒她也不敢不應,“我警告你別想耍什麽花樣,否則——”
下一瞬,趙玦嘴角的笑容猛地凝滞,他不敢置信的瞪圓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沈觀衣。
刑場被劫,茲事體大,幾乎在趙玦被那些人帶走的瞬間,李鶴珣便下令封鎖了城門,勢必要将人困在京中。
不但如此,他還親自派人去了城門駐守,而他自己,則去往了離京最近的東天門。
出入京城的百姓被兵衛一一仔細搜查,李鶴珣臉色陰沉的可怕。
歸言知曉能将趙玦與太子繩之以法于公子而言有多重要,但他們低估了趙玦在趙永華心中的地位,才導致意外出現。
“公子,您放心,他跑不掉的。”
李鶴珣目光沉沉的望着歸言,“趙永華呢?”
“屬下方才打聽到趙永華如今并不在上京。”
李鶴珣掩去眼底濃烈的殺意,看向從遠處疾馳而來的馬車。
兵衛立馬上前将馬車攔下,“今日戒嚴,出城者需要例行搜查。”
話音落下,馬車內卻遲遲沒有傳來動靜,李鶴珣眼底劃過一道暗光,悄然上前,卻對上了車夫一雙如鷹隼般的眼眸。
他頓時察覺到了什麽,猛地看向馬車,“來人……”
“李鶴珣。”
略顯沙啞的聲音讓李鶴珣頓時止住了話頭,盡管比平日裏那道婉轉嬌媚的聲音暗啞些,但李鶴珣仍舊聽出來了聲音的主人是誰。
她為何會……
李鶴珣想到了什麽,面色頓時難看至極,對趙玦的殺意如有實質,攏在袖中的手緊緊攥住。
車夫面無表情的問道:“我家主子可以走了嗎?”
李鶴珣面上籠罩着一層寒霜,他目光如炬,盯着車夫的眼神宛如鋒利的刀子。
突然,一道若有似無的血腥氣飄然而至,似乎是從馬車中溢出來的。
想起沈觀衣方才那道暗啞虛弱的嗓音,李鶴珣臉色驀然一白。
娓娓……
“放他們走!”
“公子……”歸言着急出聲,卻在見到李鶴珣蒼白的臉色後住了嘴。
車夫眼底劃過一絲得逞的笑意,可就在他正欲揚鞭離開之時,變故突生,從遠處而來的冷箭正中他心口!
車夫瞪大雙眼不敢置信的倒了下去。
李鶴珣頓時瞳仁緊縮,害怕馬車裏面的趙玦對沈觀衣不利。
薛大人騎着馬朝着城門而來,跟在他身邊的人,便是方才放箭殺人之人,“趙玦,老夫看你往哪兒逃!”
李鶴珣額頭青筋直跳,恨不能将這魯莽出手的薛大人一同問罪!
若娓娓因他有個三長兩短……
李鶴珣狠狠的阖上眼,再睜眼時面色已然鎮定下來,可出聲之時略微顫抖的嗓音仍舊彰顯着他心中那一抹克制不住的懼意,“趙玦,我放你走,別傷她。”
下一瞬,裏面突然傳來了沈觀衣的聲音:“李鶴珣,你上來。”
她方才不敢露面是顧及外面還有一個車夫,那人身手不錯,若她敢露出半點不妥,恐怕李鶴珣救她,不如車夫殺她來的快。
眼下那人已死,沈觀衣便不用再顧忌別的。
她低頭瞧了一眼地上躺着的人,罷了,這事讓李鶴珣頭疼去,她好累,不想再謀劃成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