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第67章

市口刑場外百姓擁堵圍觀, 雖有兵衛約束,卻依舊擋不住越來越多前來瞧熱鬧的人。

沈觀衣從未觀過刑,就連前世沈家滅門之際她都不曾看過一眼, 如今瞧着這等場面, 總是有些不适。

身旁的男人不停的往前擠着,身形高大魁梧, 身上總有股子說不出來的味道,似乎是宿醉後并未洗漱的腐臭,他仗着一股子蠻力,在人群中橫沖直撞,可此處實在太過擁擠, 他使了半天力氣也只挪動了半分。

沈觀衣對疼痛向來沒有太大的反應, 如今卻被他擠得肩膀生疼。

心中火起, 她顧不得遮掩模樣, 一雙含怒的眸子猛地瞪向了男人,卻在擡眼之時瞧見了遠處在兵衛的保護下,從馬車上下來的男子。

彰顯着大理寺少卿的官袍他穿着很是貼身,或是因他身量極高, 便是在人群之中,也能在擡頭時一眼瞧見。

李鶴珣面無表情的朝着刑場走去,周遭喧嚣, 他卻連頭都不曾擡一下。

而那些談論着他的只言片語,幾乎都落入了沈觀衣的耳中。

“那位便是李大人了吧,果真是清執如玉, 不枉我一大早便來此。”

“據說李大人素來厭惡這些逞兇極惡之人, 今日有他在,必能将這等惡徒淩遲。”

李鶴珣的身影愈見遠去, 沈觀衣踮着腳下意識往前挪動,叫喊的聲音還未傳到前頭便淹沒在了嘈雜之中,氣惱溢滿了眸子,眼瞧着他便要從旁門走入刑場,沈觀衣急得跺腳。

突然,他腳步一滞,沈觀衣還沒來得及高興,卻見他只是低頭與旁人說了些什麽,至始至終不曾朝人群中望來一眼。

直至他身影徹底消失之際,沈觀衣不由得升起一抹委屈。

他怎麽能瞧不見她!他們夫妻這般久,他便不能生出一絲感應,來尋她一尋嗎?

貝齒咬了一下唇瓣,沈觀衣雖然氣惱,可瞪圓的眸子中卻盛滿了明豔,無雙的容色綻放着令人挪不開眼的生機。

好在此番無人注意她,只一個勁的望着跪在刑場正中,一身囚衣,披頭散發的男人。

無數的聲音湧現,那些聲音中不乏有對他的指責唾罵,難聽的話如雨後春筍一股腦的湧來,巨大的屈辱讓趙玦咬碎了牙。

可眼下性命攸關,那些辱罵無法化為利刃割開他的皮肉,但李鶴珣卻可以。

散亂的長發幾乎遮住了他半張臉,趙玦回頭看向穩坐高臺的男人,那雙眼如往常一般平靜無波,而他越是從容,趙玦便越是慌亂。

底下衆多的百姓中,會不會有他父親安排的人?

父親會不會救他……

他要不要再等等?

李鶴珣看出了他的猶豫,嘴角嘲弄的輕揚,修長的指節慢條斯理的從桌上的令箭上劃過。

趙玦瞳仁緊縮,巨大的恐懼幾乎占據了他所有的理智,心中似乎只剩下了一個念頭,萬不能讓李鶴珣将那令箭扔出來!

不就是當年的事嗎,他都快沒命了,還管什麽太子!

眼下他只能賭李家、李鶴意在李鶴珣的心中,比他清正不阿的名聲重要,賭他會如約将自己救下!

謾罵不絕于耳,無外乎逆子猖狂,罪大惡極之說,趙玦動了動身子,突然掙紮着站了起來。

萬裏長空,纖凝不染,刑場周遭密密麻麻的百姓如同古樹下聚集的螞蟻,數之不清,他們瞧不見刑犯長發下面是怎樣的一張臉,只能聽見他幹啞卻用盡了全力嘶吼出來的聲音,“四年前,漳州屍山血海,三千百姓無辜葬身,比起罪大惡極,我怎比得上那人!”

提起漳州,便是上京的農婦都能在瞬間想起四年前那件令人痛恨至極之事。

而那件事的始作俑者,正是如今最清正嚴明之人的弟弟。

“他在胡說些什麽!”刑部侍郎變了臉色,心驚膽戰得瞧了一眼李鶴珣,連忙起身要去将人拿下,身子半起時,從身旁伸來一只手,指尖似有若無的按在他的手臂上。

刑部侍郎震驚轉頭,對上李鶴珣幽深如晦的眸子,他心中打鼓,悄然坐下,不明白這到底是鬧得哪一出。

與他同樣震驚的,還有周遭圍觀的百姓,衆人面面相觑,不多時便傳出了諸多有關當年的大小事。

聽着那些人将方才辱罵他的話原封不動的用在了李鶴意身上,趙玦心中總算好受了些。

他從未想過掩埋這麽多年的真相,會以這樣的方式,從他的口中公之于衆。

望着下方那些愚民的嘴臉,趙玦大聲道:“那人簡直枉坐高位,更不配入主東宮,若皇位當真交到這樣的人手中,日後的上京便是下一個漳州!”

話音落下的瞬間,周遭靜默了一瞬,緊接着便湧現出比方才還要動蕩不安的喧鬧聲,刑部侍郎再也坐不住,猛地起身怒喝道:“趙玦,你休要在這诋毀太子聲譽,來人……”

“讓他繼續。”

冷冷清清的聲音如風一般輕,卻在瞬間止住了他接下來的話。

刑部侍郎蹙眉看向李鶴珣,“李大人,此人能做出那等大逆不道之事,本就心術不正,這樣的人說的話,怎能相信!依我之見,應當立刻将此人淩遲!”

李鶴珣瞧了一眼天色,“時辰還未到,大人急什麽?”

他緩緩側頭看向刑部侍郎,“诋毀與否,大人說了不算,本官說了,也不算。”

李鶴珣不再看他,如同看客一般,問道:“本官記着四年前,你以太子伴讀之名與他們一同下了漳州,依你之意漳州一事,另有隐情。”

“是。”

趙玦沉默了一瞬,似是在回憶,“四年前,太子出京游歷,我與李鶴意以太子伴讀的身份陪伴身側去了漳州……”

那時,他不過十六歲,而李鶴意是他們之中年紀最小的,還未滿十五。

可李鶴意天資聰穎,小小年紀便對諸多事已然有自己的見解。

太子伴讀,家世才學必然要勝過許多人才有資格伴在太子身側,而才學,指的不單單是學識,還有自身的本事。

李鶴意雖是嫡次子,可那時他身上的光采幾乎壓過了李鶴珣。

而這樣一個天之驕子,性子卻單純至極,不但沿途接濟流民,還被騙去了自己所有的銀子。

趙玦與太子都罵他蠢,而他卻總是一本正經的道:“行騙固然不對,可人性本善,若他們自小如你我一般錦衣玉食,也不會做出這般的事來。”

趙玦輕嗤,“愚不可及,那些人怎能與你我相比。”

李鶴意從不愛與人争論,見他如此說,只抿唇腼腆的笑了笑,便不再說話。

他模樣與李鶴珣有七分相似,若是二人站在一處不說話,不熟的人或許還以為是雙生子。

只是二人的性子大為不同,與之相熟的人,輕易便能分辨出來。

趙玦對性子冷漠的李鶴珣本能的有一股畏懼,而對李鶴意更多的,卻是不屑與嫉妒。

仿若相悖的兩種情緒被他深深埋在心裏,而他發現的那一日,便是他們抵達漳州之時。

太子去漳州壓根不是為了游歷,而是為了啃下漳州知府這塊硬骨頭。

便是太子伴讀也有許多不知道的事情,可從孟朝的行事來看,大樹底下早已爛掉的根中,也有他一份。

皇帝昏庸卻身體康健,孟朝想要順利登基,需要自己的勢力,而培養勢力,則要花大把的銀子。

漳州這塊肥肉,孟朝自然不會放過。

一開始,他想以姻親之名将秦知府攬入麾下,可那秦小姐也是塊不好啃的骨頭,任由孟朝用盡手段,都不曾對他另眼相待。

漳州這處地方之所以肥沃,與秦知府那些年的政績息息相關,而秦小姐雖是女子,卻醫術卓絕,在漳州更是有名的小神醫。

這樣的女子,自不會被權勢迷了眼,但更重要的是,她與一名喚做魏蓮的醫者早已私定終身,所以任由孟朝如何放下身段讨好,都不曾得到她的青眼。

孟朝為此頭疼不已,将他們二人招去院中,務必要替他想出一個法子來。

趙玦對此不以為然,“殿下,那女子如此不識好歹,你又何必再與她多話,女子嘛,破了身子,她便沒得選了。”

孟朝沉默許久,看向了李鶴意,“阿意覺着孤該如何做才能讓秦小姐跟着孤?”

“殿下真要讓我說?”李鶴意歪着頭,目光澄澈的看向他。

“你直言便是。”

李鶴意立馬正經危坐,認真的道:“殿下方才問我秦小姐如何才能跟着您,跟之一字本就輕浮,便是我都能察覺到殿下對秦小姐并不上心,更何況被殿下糾纏的秦小姐了,婚姻乃是大事,望殿下珍之重之。”

“你當殿下是你們李家,還要遵循李家的家規不成?”趙玦冷笑道:“以秦知府的身份,他家女兒能跟着殿下已經是幾時修來的福分了,她這般不識擡舉,難道還要殿下許她太子妃的位置不成?”

李鶴意抿着唇,猶豫道:“殿下,漳州能從貧瘠到一方富庶,秦知府之功勞不可謂不大,若殿下當真想要娶秦小姐,這般的功臣之女,太子妃之位亦是坐得的。”

“你當……”

“行了!”

趙玦話音未落便被孟朝打斷,他沉着臉飲下杯中酒,揮了揮手讓兩人下去。

趙玦知曉孟朝絕不會聽李鶴意所言,把太子妃之位給一個知府之女,但更讓他沒想到的是,孟朝在他們走後便獨自一人召見了秦小姐,将其強占後,引來下人,逼迫她屈服。

漳州秦家之所以是硬骨頭,便是因為他們從不為強權低頭,不受奸人脅迫,寧死不屈。

秦小姐是秦知府與亡妻唯一的女兒,她自盡而亡的消息幾乎在瞬間傳到了秦知府的耳中,生前受盡屈辱,死後怎能相安。

下人口中的那些閑言碎語,足以逼瘋一個愛女如命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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