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別管我, 快救火啊!”
林齋外,散落在地上的糕點被匆忙的腳步踩進了泥裏,再瞧不出原樣來。
雲姨娘欲要進去卻被婢女攔着, 只好着急的指使着下人們去滅火, 水桶來回不停的交替,難聞的味道越來越濃, 眼瞧着火勢并未有消退的意思,若再等下去,裏面的人恐是兇多吉少。
突然,緊閉的木門輕微的晃動了一下,在喧鬧的院中那點聲音并不足以讓人察覺, 但一直盯着屋子的雲姨娘瞧見了, 頓時一急, “你們快些, 快些啊……”
“姨娘,您離遠些,別傷着自個兒了。”婢女擔憂的在雲姨娘跟前抓着她的手臂。
炙熱的火光中,雲姨娘哪裏聽得見婢女在說什麽, 她滿眼都是即将被淹沒的林齋,心中不停的祈禱,希望沈觀衣平安無事。
或許是太過焦急, 原本有序的下人們不知被誰拌了一腳,前頭的人摔在了地上,後面的人連着摔了下去, 裝了滿桶的水盡數浸入了地裏。
就在一片亂糟糟的時候, 突然傳來一聲驚呼,“姨娘!”
雲姨娘個子不高, 身軀瘦小,瞧着嬌氣的人此時卻抱着平日裏被沈書戎當寶貝的壽山石朝着木門砸去。
“還等什麽啊,救人!”
下人們面面相觑,瞧着林中各處擺放的壽山石猶豫不決。
“幾塊石頭罷了,難不成還比二小姐的命重要!便是老爺要怪罪,有什麽事我擔着,快救人!”
下一瞬,下人們扔下水桶,一個個搬着壽山石朝着木門砸去。
幸而被火灼過的木頭不似平日堅固,就在即将破門之時,從下人中走出一身材魁梧的小厮,他大喊道:“都讓開!”
本就搖搖欲墜的門在小厮扔過去的壽山石中猛地打開。
火勢兇險,木門打開的一瞬,并未有人從裏面出來。
眼瞧着火舌席卷,雲姨娘怔愣一瞬,眼眶驀的紅了,“二小姐……”
“咳咳咳……”劇烈的咳嗽聲雖然有些微弱,但卻清晰的傳入了衆人的耳中。
下一瞬,房梁從中燒斷,搖搖欲墜,就在它欲落未落之時,女子模糊的身影從裏面跌跌撞撞的跑了出來,在她離開屋子的瞬間,房梁斷裂,落在門邊,阻斷了進入屋內的路。
沈觀衣渾身髒兮兮的,咳嗽不停,手上細微的傷口與黑煙交織,狼狽的幾乎看不出原來的模樣。
雲姨娘連忙上去将人扶住,“二小姐,你怎麽樣了?”
喉嚨艱澀的發不出半點聲音,沈觀衣只能靠在雲姨娘肩上,緊緊的抓住她的手臂。
“沒事了,沒事了……”
在雲姨娘的輕聲安撫下,沈觀衣一直緊繃的線終于松開,眼前一黑,徹底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天邊已經亮起了微弱的光。
雲姨娘坐在桌邊,一只手撐着額角,困倦的腦袋不停的垂下又擡起,直至床榻上傳來些微的動靜,雲姨娘才猛地睜眼看去。
“二小姐,你醒了!”
裹着白紗的手撐着床榻起身,沈觀衣接過雲姨娘遞來的水猛地灌下幾口,這才擡眸看向她。
先前在林齋內,她想盡了法子破門砸窗,屋內能用的東西幾乎都用了個遍,若不是雲姨娘,林齋便是她今日的葬身之地。
在最絕望之際,她有些後悔,後悔她分明握有将沈家連根拔除的罪證,卻沒有在回來之時,讓他們一家子全都去死!
恨意滔天之時,她幾乎感覺不到灼熱的火焰,也就在那時,她聽見了雲姨娘的聲音。
在這一家子豺狼虎豹中,沈觀衣沒想到竟還有一人願意救她。
“二小姐,在你昏迷時我讓大夫來瞧過了,皮肉傷沒有什麽大礙,只是你的嗓子,或許要疼一些時日了。”
沈觀衣看向眼前這個身子嬌小卻貌美溫柔的婦人,壓下翻湧複雜的心緒,啞着嗓子道:“雲姨娘。”
雲姨娘連忙道:“大夫說了,讓您這幾日少說些話,嗓子會……”
“謝謝。”
雲姨娘突然怔住,對上沈觀衣認真的雙眸時,輕柔的笑了一聲,眼中似有淚光閃過,“是我該謝二小姐,要不是您,我的韻兒還不知會遭遇些什麽。”
她笑意淺淺,“您救了韻兒,便是搭上我的命,我也會救您的。”
沈觀衣垂下眸子沒再說話,這筆帳她定會和沈家清算,而雲姨娘,她和沈家這些人不一樣,她不該因為他們賠上性命。
待李鶴珣這邊事了,沈家便陪着太子一同去黃泉路吧。
只是要扳倒沈家,她需要一個東西。
“雲姨娘,你能幫我做件事嗎?”
公雞啼曉,灑掃的沙沙聲在寂靜的府內顯得格外清晰。
不見日月的天幕下,雲姨娘站在一處破敗的院子外左右瞧了瞧,确定無人後,才對着躲在樹後做婢女打扮的女子招了招手。
女子梳着左右對稱的雙髻,穿着碧綠色的貼身衣裙,若不瞧那張清豔絕塵的臉蛋兒,只會以為是雲姨娘身邊的小丫鬟。
“老爺不許府中的人進柳姨娘之前的院子,二小姐,我幫你盯着些,若有人來,我會出聲。”
沈觀衣點點頭,沒有耽擱半刻的走了進去。
她自然知曉沈書戎為何不讓人進這座院子,連她回府都不讓她在娘親生前的地方住,不就是因為心虛嘛。
從前他與景寧侯做的那些虧心事,娘親手中可都有計較,娘親生前,沈書戎便懷疑她手中捏着一些還未毀去的證據,所以一直試探,一直試圖找到。
前世她也是從李鶴珣那裏知曉娘親手裏掌握着沈家與景寧侯的證據,當時她回府找了許久,才在娘親生前住的院子将東西找到。
早已破敗的院落中,唯有正中的榕樹依舊枝繁葉茂,生生不息。
沈觀衣尋着前世的記憶,從榕樹底下挖出來一個木箱,箱子中裝着兩本已經泛黃的賬本與一個娘親當初親手編織卻并未送出去的同心結。
她将東西藏進懷中,将樹底的坑洞填平後回頭望了一眼再瞧不出半點當年模樣的地方,悄然離開了院子。
拿到東西後,雲姨娘将沈觀衣送出了府,臨走前,她看向雲姨娘道:“你可曾想過離開沈家?”
雲姨娘愣了愣,随後溫柔道:“二小姐為何如此問?”
沈觀衣瞧了一眼已然大亮的天色,因那場火,她耽擱了不少時間,也不知沈書戎那邊布置的如何了,現下去告訴李鶴珣,還來不來得及。
“沈家算不得一個好歸宿,沈書戎更稱不上良人,若哪一日沈家出事,你可有想過離開?”
雲姨娘突然皺眉看了她一眼,随後認真思索了一瞬,搖了搖頭。
是不知道,還是不會?
沈觀衣忍着嗓子的刺痛,欲要問個明白,餘光卻突然瞧見巷尾處駛來一輛馬車,那樣的規格,只會是沈書戎回來了。
罷了,不管雲姨娘如何想,屆時她都不會讓她跟着那些人去死。
沈觀衣從懷中拿出那根有些舊的同心結塞進雲姨娘手中,認真的道:“我欠你的,我一定會還的。”
雲姨娘錯愕的看着手中的東西,再擡頭時,只能瞧見在天光的照映下,消失在拐角的纖細瘦弱的身影。
“你在這兒站着幹什麽?”
沈書戎從馬車上下來,蹙着眉,瞧了一眼拐角處,随後臉色陰沉的看着雲姨娘。
雲姨娘回過神來,眼裏漫着點點溫柔,“聽說老爺一整夜都不曾回府,妾擔心,睡不着,所以想來等一等。”
沈書戎臉色好上許多,瞧了一眼雲姨娘身上單薄的衣衫,責怪道:“天氣涼了,出門記着多穿些。”
“妾知道了。”雲姨娘眼底暈開一絲笑意,走上前挽着沈書戎的手臂往府內走去。
“老爺怎的這時才回府?是出了什麽事嗎?”
“近日有些事,我方才得空,回來看一眼就走,林齋那邊如何了,月兒沒事吧?”
……
“這位爺,小的真不是故意的,您大人有大量……哎喲……”
“什麽不是故意的,老子都吃到蒼蠅了,你個老不死的,給我砸!”
喧鬧的街道上,馄饨攤被幾個尋常百姓打扮的男人砸了個幹淨,而那些人似乎還嫌不夠,對攤主拳打腳踢不說,還将欲要出頭的人同樣揍的鼻青臉腫。
狹窄的街道上百姓擁堵,因有人報官,很快便有衙役前來,但這些人太過嚣張,不但不明白見官矮一截的道理,還不由分說的與這些衙役動起了手。
這般的事情,今日的上京似乎出現的尤其多。
沈觀衣幾乎每走一段路程便會愈見諸如此般的事情,她知曉這些人或許就是趙永華口說所說的暗線,但那些衙役她不知曉會不會也有趙永華的手筆,所以不敢輕易去表明身份。
眼下算算時辰,李鶴珣應當已經去了大理寺,以如今的情形等她回去李家再趕去大理寺已然來不及了。
沈觀衣氣的咬碎了一口銀牙,轉身鑽進巷子中,朝着趙玦今日受刑的市口走去。
李鶴珣應當不知昨日趙永華與沈書戎商議的計謀,若他不惜毀掉清正之名也要将趙玦虐殺,定是因為趙永華的計謀得逞了,趙玦從上京逃了,才讓他失了理智,将人抓回來後,用比淩遲還要狠厲的手段将人處死。
那時上京人人都對他的行徑猜忌畏懼,一世清正不過一瞬便能毀去,盡管她以為李鶴珣此舉并未做錯什麽,可抵不住悠悠衆口。
前今兩世,李鶴珣都待她很好,既能改變,她願意一試。
如今她這般着急,還差點死在沈家,斷不能讓他如前世那般成為衆矢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