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鳳樓月。
當年柳商譽滿京城, 靠的便是這把琴,當阿莺取下棉布後,靜王眉梢輕動, 頓時有些猜不透阿莺的來意。
畢竟沈觀衣待他, 不谄不媚,斷沒有将琴送他的道理。
與他同樣沉思的亦有李鶴珣, 這把琴他若記得不錯,是他當初從戲班子那兒得到的,沈觀衣為了它甘願冒着性命之憂,也要将其拿到。
這是她阿娘的東西,怎會讓阿莺抱來。
面對兩道凜凜目光, 阿莺将沈觀衣先前在府中告知她的話, 原封不動的講了出來, “這把鳳樓月乃是名琴, 更是柳夫人唯一的遺物,王爺品性高潔,為人情真,當初尚未離京時, 瞧王爺甚是喜歡這把琴,如今将琴贈與王爺,可好?”
“贈給本王?”靜王被這番話驚的尚未回過神來。
李鶴珣看向阿莺, “她可還有別的囑咐?”
以沈觀衣之性情,這把琴對她如此重要,若不是大事, 她必不會将其送人。
阿莺順着李鶴珣遞來的話, 道:“少夫人言,此琴對她而言甚為重要, 以重要之物換重要之人,這筆買賣,王爺可做得?”
重要之人四字一出,靜王免不得轉頭看向李鶴珣。
而李鶴珣瞧着面色如常,若仔細看去,便能發覺偶然一瞬,他微微翹起的嘴角。
靜王想要琴,可亦不想放過害他安兒之人。
他這一生,就她一個女兒,半晌後,靜王別過頭,負手而立,“回去告訴你家小姐,本王……不換。”
李鶴珣也看向她,“你将琴帶回去,讓她放心,我不會有事,這琴對她這般重要,以後莫要再輕易送人。”
阿莺不動聲色聽二人說完話後,想起臨出府前,少夫人叫住她,若有所思的道:“李鶴珣恐不會讓我将琴送人,至于靜王,樂安是他唯一的子嗣,相較之下,他或許也會回絕。”
“那該如何是好?”
回過神來,阿莺面不改色的抱着琴,“少夫人說,這把琴困了柳夫人半生,也總是令她憶起過去,如今她即将臨盆,總是憂思于孩子無益,既王爺不想要,那便毀了吧。”
說罷,她擡手便要将琴砸在地上,靜王大驚失色,快步上前,一把握住琴身,“住手!”
“這是她娘留下的東西,她怎能……”
阿莺并未放手,反而冷靜的看着靜王道:“少夫人的東西,自有少夫人自己處置。”
她毫不畏懼面前之人乃是王爺,用盡了力氣想要從他手中将琴搶過來,那般執着,不似作假,靜王頓時慌了神,“夠了!”
“本王答應就是。”
方才還不肯撒手的人頓時松了手,後退兩步,遙遙施禮,“王爺,奴婢方才得罪了。”
抱着琴的靜王,小心翼翼的從琴弦上撫過,瞧着琴身并無新傷後,才回頭看她,“告訴你家少夫人,本王雖是應了,但靜王府與李家依舊沒什麽情分可言,日後也不會有。”
“奴婢定會将話帶到。”随即阿莺走向李鶴珣,“公子,少夫人讓奴婢帶您回府。”
李鶴珣看着靜王懷中的琴,知曉方才阿莺的那番話,定是沈觀衣教她所說,便是有孕,憂思二字,也不會落到她身上。
但他仍舊看靜王不喜,冷聲道:“那把琴,她當真不要了?”
“公子,少夫人并未意氣用事,還請公子體諒少夫人苦心,況且小公子即将出世,眼下多生事端,會令少夫人擔憂的。”
正在李鶴珣沉默之際,靜王冷冰冰的目光看向他,“李大人還有事?如今你夫人都以此物逼本王退一步了,你還不走?”
他話裏的嘲諷并未被李鶴珣放在心上,“朝堂之上風雲變幻,國不可一日無君,本官今日前來便是想告訴王爺,十日之後登基大典,新皇年幼,王爺作為新皇長輩,朝中重臣,屆時十五皇子的安危,便交由王爺了。”
話音落下,靜王才明白李鶴珣今日來此的真正目的。
是想試探他有無登位之意,若有,這些禁衛軍便是将他困在王府的人,若無,那自是兩相安好。
他從前竟不知,李鶴珣此人竟也有如此野心,扶植表親上位,謀得那滔天權勢。
他并未應承,也沒拒絕。
那皇位他本就從未消想過,只是不想在李鶴珣面前落了下乘,也不願讓他得意,是以他冷漠的看着他,“李大人說完了?若再不走,本王指不定便改了主意,到時候,你夫人的好意可就白費了。”
“本官自不會讓她的心意落空,還望王爺好好護着這把琴,否則今日之情形,本官也不介意再來一次。”
靜王如今是有兵權在身,可那些權不過滄海一粟,還威脅不到國力與他,自是不必放在眼中。
清執雅正的公子微微颔首,轉身欲要離去,靜王瞧着他離開的身影,那股子不甘心來回翻湧,他忍不住道:“李大人,本王這雙眼睛,時刻都會盯着你,望你當真如李家世代那般為國為百姓,若你将來被本王抓住把柄,新賬舊賬,本王定會一起算!”
李鶴珣并未理會他的大放厥詞,同歸言上了馬車後,将禁衛軍撤去。
歸言不可思議道:“這樣便解決了?少夫人的這把琴,竟能抵過樂安郡主的命!”
李鶴珣緩聲道:“樂安與判臣勾結是事實,靜王雖愛女心切,卻不是不分青紅皂白之人,他與我作對,也不過是為了出心中那口氣罷了,不會當真要我的命。至于那把琴……或是他走下的臺階,也或是他太過在乎,可以抵過他心中的積怨,令他暫且放下。”
歸言似懂非懂,“所以公子才叫屬下莫要沖動,是因為公子知曉王爺不會要您的命。那少夫人的琴,不是白……”
李鶴珣輕描淡寫道:“若她後悔了,再想法子拿回來便是。”
馬車行駛在最熱鬧繁華的東街,路過酒鋪之時,濃郁的氣味從縫隙中溜了進來,李鶴珣突然道:“等等。”
“公子,怎麽了?”
“府中的黃酒沒了,去買一些,再買些蜂蜜。”
歸言左右瞧了瞧,然後指着自己,“我?”
“不然?”
晚間炎熱,沈觀衣肚子月份大了,總是腰酸背疼的睡不安穩。
半夜腿上抽筋,腳趾不小心夾到一塊硬物,頓時疼的她睜開了眼,眼尾冒着淚光,她借着月色瞧了一眼,頓時火冒三丈,“李鶴珣,你有病是不是!”
正阖眼淺眠的男子頓時睜開眼,啞聲道:“怎麽了?”
“睡覺你都綁着兩個沙袋,我的腳好疼,疼死了!”
幹燥的手掌頓時将她鬧騰的腳握住,溫柔的摩挲,“方才傷着了?”
她拿指尖戳了戳他的掌心,惱道:“你将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摘了,我不喜歡。”
他瞧了一眼沈觀衣愈加顯大的肚子,低聲哄道:“知道了,你別惱。”
他認命的起身,烏發從肩頭吹落,衣衫松散,隐隐露出左側白皙分明的鎖骨。腰間的沙袋他早已系習慣了,眼下将東西取下,反而覺着有些不适。
李鶴珣重新躺下後,對上沈觀衣仍舊瞪着他的眸子,知曉她還有話要說,“還要什麽?”
“想吃清蒸魚。”
李鶴珣沉默片刻,抿唇道:“我讓廚房給你做。”
他再次起身,穿上外衫,從一旁拿起燭燈便要出門,卻聽見沈觀衣緩慢的來了一句,“要溪亭湖裏的魚。”
他腳步一頓,回頭看她,嘴角的笑容漸漸消失,“如今是子時,溪亭湖在十裏之外。”
沈觀衣側頭看向他,她自然知曉眼下不妥,可她想要,“不可以嗎?”
盈盈月輝下,她藏在昏暗中的模樣泛着一絲朦胧的美,仿佛無論她所求之物是什麽,都會讓人忍不住想要捧到她跟前,還怕她不想要。
李鶴珣眼底閃過一道暗光,他捏緊了手中的燭燈,深邃漆黑的眼眸遙遙看了她一眼,只道了一句,“等着。”
半夜三更,歸言從被窩中起身,聽李鶴珣吩咐完之後,只覺着他瘋了,“公子,如今是子時,您就沒勸勸少夫人,她……”
“她如何?偌大的李府,連她想吃的魚都做不出來?”
歸言與李鶴珣無聲對視,半晌後歸言移開眼,咽了口唾沫,得,反正他家公子早就昏了頭,子時吃魚算什麽,前些日子還要飲酒呢。
要不是公子想盡法子給她找了些旁的逗趣玩意兒,指不定府中得雞飛狗跳成什麽模樣。
就在沈觀衣昏昏欲睡之時,門吱呀一聲打開,香氣四溢,她迷蒙得睜開眼,瞧見李鶴珣坐在桌邊,桌案上放着一盤她心心念念的東西。
沈觀衣披着外衣起身,自從有身孕後,她總是有想要吃的食物,若吃不到便抓心撓肝的,吃到了便異常滿足。
李鶴珣蹙眉瞧她,忍不住叮囑,“慢些。”
替她拍着後背時,餘光不小心瞧見小窗旁的矮桌上空空如也,而從前,那裏放着她的鳳樓月,沈觀衣咽了一口鮮甜的湯汁,順着他的目光瞧去。
“那把琴,為何不要了?”
沈觀衣其實也頗為不舍,可她這一世本就對那些事并不執着,當初李鶴珣想要時,她不也起過給他的念頭嘛,如今用它來安撫靜王,也算有所用。
更何況……
“靜王對我娘愛慕多年,瞧着倒也真心實意,那把琴在他手上,想必他也會珍惜。我娘生前沒能得到的愛護,死後未必不能。”
沈觀衣咽下魚肉,眼下吃了東西,心情甚好,也不吝說兩句好話,“當然也是想要護着你。”
李鶴珣瞧見她嘴角邊的水漬,輕輕擡手拭去,“為何想要護着我?因為我是孩子的父親,還是因為我能給你想要的,或者是,你待我的情意,也與我待你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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