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第91章

時辰尚早, 婢女邁着小步,端着一碗禦膳房剛做好的蓮子羹往壽康宮走去。

在她的不遠處,男人低頭與掌事姑姑說着什麽, 半晌後, 男人跟在她身後入了殿內。

曾經的貴妃,在新帝登基之日, 便入主壽康宮成為當朝太後,女人擺弄着桌案上的小香爐,聽見腳步聲擡頭看去,并未有一絲驚訝,“來了。”

婢女将蓮子羹放于桌前, 緩緩退下, 岳太後用銀筷撥弄了兩下香爐後, 繼續道:“你所求之事, 哀家明白,但卻無能為力。”

她見李鶴珣不語,放下手中的東西,擡眸看向他, 短嘆一聲,“哀家聽說民間有位神醫,擅鑽研世間各種疑難雜症, 說不準他會有法子,哀家幫你尋來可好?”

李鶴珣動了動唇,“是……魏蓮嗎?”

太後錯愕, “你識得?那他……”

随後她又想起什麽, 搖頭失笑,“你既然認識, 他若當真有法子,你也不會求到哀家這裏來。”

“瀾之,你也別怪你母親,她行事雖不妥,可到底養育你二十年,與你血脈相連,你生她氣是應該的,給她些教訓就罷了,別傷了和氣。”

“娘娘既然沒有法子,那臣便先告退了。”

李鶴珣剛轉身,便聽見太後一聲呵斥,“站住!”

她頗為着惱,“你莫不是連哀家也恨上了不成,你年少時哀家最是疼你,如今因為這點事,你看看你成了什麽樣子!”

“所以那毒,不是娘娘給她的?”李鶴珣看向她,“當年瑜妃娘娘将其帶入京城,最初也是從後宮傳出,後來被先皇明令禁止,若不是宮中之人,她能從哪裏得到這毒。”

太後怔愣半晌,算是明白李鶴珣為何會求到她這裏來了,敢情是以為這毒是她給岳安怡的,以為她或許會有解藥的來源。

想到此,她忍不住笑了起來,“當年瑜妃在宮中盛寵一時,幾乎沒有嫔妃願意與她親近,而那時姐姐常常入宮看望我,不知道怎的便于瑜妃相談甚歡,那毒若當真只在宮中流傳,也是瑜妃給她的。”

“或是瑜妃受了這毒的好處,便将其給了她傍身。”

李鶴珣聽後,沒有半點反應,只微微颔首後,便大步流星的從壽康宮離開。

早晨時他沒見沈觀衣醒來,便讓太醫為其把脈,确定只是疲乏困倦才遲遲不醒後,他才離開了府中,将他以為的,或許知道解毒之法的人尋了個遍。

他将手中所有勢力都派了出去,滿天下尋找解藥,而他自己則再次去到長公主府,要見魏蓮。

此人,是長公主尋覓許久之人,後來也是李鶴珣的人查到蹤跡,将其告知了長公主,與其一同将人帶回了上京。

從前對于他的醫術之能,李鶴珣只是聽說,并未放在心上,可是如今,卻不得不求上門來。

公主府的廂房之中,魏蓮姍姍來遲,見到窗邊負手而立的男人時,也不曾給個好臉色,“大人找我?”

李鶴珣問他,“美人關之毒,你可能解?”

“不能。”魏蓮斬釘截鐵。

“如何才能?”李鶴珣知曉他自幼習醫,天賦頗高,天下醫者衆多,之所以他能成為百姓口中的神醫,便是因着他刁鑽卻有效的行醫之術,能解決許多大夫不能解決之病痛。

魏蓮淡淡道:“如何都不能。”

李鶴珣看了他許久,忽然道:“魏蓮,漳州人士,自幼家貧,與回春堂的大夫學習醫術,小小年紀便頗有名望,後來與秦家小姐互通心意,在秦家被滅之後,便四處流浪,行醫救人,且當衆放話,此生不救官宦。”

“大人既已清楚,何苦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李鶴珣繼續道:“秦家的災禍,若不是我,真正的兇手還在逍遙,你之所以離開漳州還放下那樣的話,說明秦小姐之死對于你是心魔夢魇,直到如今都不曾放下,既如此,你便該感謝我,而不是将我拒之門外。”

冷笑從他的臉上一閃而過,魏蓮的聲音聽不出波瀾,“大人還當真是會往自己臉上貼金,我與你不過是有共同的敵人罷了,我就是個大夫,沒本事報仇,大人汲汲營營,将兇手繩之以法,到頭來為何要我來感謝?被前太子迫害之人如此多,大人怎麽不找他們去?”

他思路清晰有條理,并不會被李鶴珣牽着鼻子走。

“若不是你,珍珠當年不會從太子的眼皮子底下溜走,更不會被我救下,若沒有珍珠,對付趙玦一事也不會那般順遂,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是你将人送到我面前的,于情于理,你我都算是合作。”

李鶴珣頓了一下,繼續道:“魏蓮,我不是大夫,沒本事替她解毒,這次換你幫幫我,好不好?”

他眼中萦着懇求,真誠而無暇,魏蓮別開眼,“大人就這般相信我?”

不等他回答,魏蓮突然道:“我可以一試,但我有一個要求,大人答應嗎?”

床上的人兒翻了個身,忽然嘤咛一聲,微微睜開眼,眼前模糊一片,隐隐只能瞧見幾個婢女來回忙碌。

忽然,探春察覺到什麽,往後看去,驚喜道:“少夫人,您醒了!”

探春與阿莺連忙上前,小心翼翼的将她從床榻上扶起,沈觀衣揉了揉額角,瞧着已近晌午的天色,“我這是睡了多久……”

“少夫人……”探春眼中含淚,是高興,也是難過。

沈觀衣被她哭的莫名,忽然間,門外傳來男人的聲音,“探春姑娘,少夫人可醒了?下官幾人能否為少夫人瞧瞧身子?”

“怎麽回事?”沈觀衣蹙眉看向探春。

探春快速抹去臉上的淚,笑着道:“是聖上與公子擔憂您的身子,所以讓太醫在這兒候着,為您調理。”

沈觀衣是覺着身子頗為疲乏,“讓他們進來。”

“是。”

探春打開門,在太醫們正要進去之時,她小聲道:“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大人們心中應當清楚。”

衆人面面相觑,随即了然的入內。

紗簾放下,沈觀衣只伸出一只手去,任由太醫們輪流把脈,大約一刻鐘後,他們才道:“少夫人身子并無大礙,只需多加休息,莫要感染風寒便是。”

阿莺陪着太醫前去煎藥,探春将門嚴絲合縫的關上後,掀開紗簾挂至一旁,看向床榻上正望着她的女子,心口一軟,“少夫人,您還沒見過小小姐吧,奴婢讓奶娘抱來讓你瞧瞧可好?”

沈觀衣點點頭,随即問道:“他呢?”

“姑爺有事出府去了,奴婢這就讓人去找他回來。”

沈觀衣嗯了一聲,随即起身,梳洗後坐到銅鏡前,任由探春為她梳妝。沉睡過去時,她對外面的事兒也不是全然不知,短短幾個時辰,夢與現實交織,令她有些分不清。

在夢中,她好像又回到了前世的府邸。

沒有李家衆人,只有她與李鶴珣,可那時候的她就像那院中的紅杏,心中裝的只有報仇與權勢,是以哪怕出牆,也沒有半分愧疚之心。

她還記得有一次,李鶴珣出府幾日不曾回來,寧長愠日日來府中見她,風花雪月,談情說愛,氣氛暧昧之時,寧長愠情之所至,吻在了她的嘴角。

月光瑩瑩,木門被人從外打開,李鶴珣一身寒霜,像是在冬日趕了一天一夜的路,不曾休息,馬不停蹄的回來見她一般,手中的劍還在往下淌血,他就那樣冷漠的看着他們二人。

若不是她擋在寧長愠身前,那把血漬未幹的劍差一點便刺進寧長愠的胸膛。

墨色的瞳仁與她相望,裏面風起雲湧的東西,她看不明白,可如今想想,卻覺得那時候的李鶴珣定是痛苦又痛恨,恨不得一劍将他們二人捅個對穿。

可是沈觀衣知道,他舍不得。

從前哪怕是李鶴珣在她跟前死了,她也不過是掉兩滴眼淚,轉頭便又能借旁人的勢登天。

可如今只是一個夢,卻讓她恍惚至此,甚至覺着前世的那個自己竟有些可惡。

她不知是憐憫多,還是心疼多,亦或是喜歡更多。

銅鏡中的女子美豔不可方物,比之一年前的她更加耀眼奪目,沈觀衣緩緩撫摸上自己的臉頰,“真好看。”

探春眼眶一紅,碩大的淚珠落在沈觀衣的發間,她強忍着哽咽,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與平常無異,“奴婢也覺得好看,少夫人是全天下最好看的女子了。”

“這話,娘親從前也說過。”

沈觀衣看向探春,輕笑道:“好了,哭什麽。”

探春連忙道:“奴婢沒有,少夫人看錯了。”

見她口是心非,沈觀衣也不說穿,只是兀自有些懊惱,“果然啊,在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不欺負別人,便會被人欺負。”

“雖說每一次我都還回去了,可她們還是會一而再再而三的湧上來,我遭苦厄,才還之于苦厄,就算最終還了,可先動手的是她們,吃虧的是我,這不公平。”

探春不明白少夫人在說什麽,只是一個勁的附和,“就是,也不知您到底是哪裏礙着她們眼了,好不容易扳倒了沈家,又出來一個岳——”

探春驀然閉嘴,發現自己一時沒有管住嘴巴,差點說漏嘴了。

沈觀衣不以為然,看着阿莺将藥端進來,突然道:“李家決定如何處置她?”

“少夫人說的是?”

“岳安怡。”

沈觀衣看着那碗棕褐色的藥,想起半夢半醒之中聽到的話,一切皆因那碗補藥而起,此事,總該有個說法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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