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在別墅前停妥,歆傑遲遲沒有下車。
他将所見到的景象和存在腦中的記憶做了個比較。
改變不多,只是舊了些、感覺上小了些。
院子裏,花木依舊扶疏,只是夕陽不知已紅了幾度。
這裏,曾經是他和姊姊的城堡。他們在這裏成長,直到爸爸輸掉了他的王國,城堡從此易主。
那年他高二,自認為缺乏愛而理所當然的堕落。
他從來沒有喜歡過這個寂寞的城堡,他不承認那是個家,充其量只能稱為一個居住的地方。
其實,爸爸對他們的愛一直是存在的,只是隐藏于內心深處而始終不敢形于外。是爸爸臨死前的遺書讓他得到了這個認知;盡管有點遲,卻還來得及讓他免于繼續沉淪。
有朝一日,他要為爸爸得回這個城堡、這個家。
這也是他在靠“天使家族”獲利之後,進而涉足房地産業的主因。他固然想要靠此累積財富,他更希冀能夠因此加速實現他的計劃。
終于,“有朝一日”被他等到了,沒想到會這麽順利。
再度讓這座城堡回歸李家,歆傑是開心的,可也是感觸良多的。
不曉得老姊會有什麽反應?或許該等整修完畢再讓她知道。
“李先生,你來了!”程欣桦迎了上來,興奮的說。
這可是一筆大生意,完工後她可以淨賺上百萬呢!
她不知道他為何如此鐘愛這棟別墅,甚至準備斥資大肆整修。在她看來,這棟位于臺北市郊的別墅,雖然環境優美、造型典雅,卻已十分老舊,并不值得如此大費周章。他大可用差不多的價錢買一棟更新穎、地理環境差不多的獨門獨院。
歆傑下了車,眼前的這位年輕女室內設計師是阿爾的強力推薦。這麽年輕,能夠擔當整修的責任嗎?他感到懷疑。
“我們進去吧。”歆傑對她點頭打招呼,帶頭走進屋子。
對這裏,他比誰都熟。
幾周前簽約的那天,他沉醉在失而複得的喜悅裏,并沒有花太多時間審視這棟睽違多年的房子。現在他仔細浏覽,發現裏面的格局、裝潢并沒有多大變化。前任屋主如果不是過于喜歡原來的風格,便是舍不得花錢去做改變。
“李先生,你看,客廳的天花板是最老式的采光琉璃,而樓梯扶手的雕飾恐怕也有十幾年的歷史,這些現在都不時興了,我想應該要拆掉吧。”
與其說是建議,不如說是嫌棄。
歆傑心裏升起一陣不快!
他就知道這年輕女人不行,她怎麽懂得故舊的價值,又怎麽懂得他的懷思?
“程小姐,我希望你了解,我要做的是整修,而不是重新裝潢。請你記住,屋子裏外,凡是能夠保留的盡量保留,否則就找類似的來代替。我要的是原來的格調和感覺,而不是流行的東西,你千萬不要自作主張,把我的房子搞成新潮前衛的德性。”
他嚴厲的神色,吓得欣桦噤聲不語,只得連連點頭稱是。
阿爾只說他的合夥人要裝潢房子,可沒說他是個這麽古板的年輕人。
再古板也得接受時代的變化吧?
這屋子的裝潢少說也是十五年前的流行風格了,她要到哪裏去找相同樣式的材料?光是頭頂上的線板,工廠早就停産了,難不成她還得去找人用手工一根一根做嗎?
不過,看在錢的份上,也只好勉為其難。她總會想出辦法來的。
“李先生請放心,我會先把設計圖和估價明細給你過目,等你同意後再施工。”
“那就好。我希望你在動任何東西之前一定要先讓我知道。”歆傑再次強調,他知道這個要求有些過分,但他實在不放心。
客廳裏還擺着前任屋主沒有搬走的舊沙發。
倘若他的母親沒有早逝、父親不曾厭世,那麽現在的他們就會坐在那兒,分享着他的成就。
造化弄人啊!
歆傑難掩心中的激動,他本不想讓人知曉他的過去,但此刻卻忍不住了。
“這裏是我成長的地方,七、八年前我父親經商失敗自殺,于是房子被賣掉還債。現在我再将它買回來,只希望告慰我父親在天之靈。”
他轉身看着她--
“這就是我要盡量保留屋子原貌的主因,我想是為了要‘睹物思人’吧。”
“李先生,雖然我沒有相同的經驗,但我想我多少能了解你的心情,我會照你的意思去做的。不過我認為--”
她停頓了片刻,謹慎的遺詞用字:
“值得思念的人應該是無所不在的,他可以在相簿裏、在v8的畫面裏、在房子的某一個角落裏,他也可以在你的心裏;如果一定要睹物才能思人,那麽這個人對你的意義肯定不夠重大。”
歆傑不禁失笑。
如果睹物才能思人,這個人的意義一定不夠重大?
父親之于他的意義,沒有人能懂,包括他的姊姊。
父親活着的時候他為他堕落;死了以後他為他奮鬥。
這樣的意義不夠重大嗎?
房子還沒買回以前,父親便已存在他心裏,現在,他仍舊在他心裏。有沒有房子都一樣,那麽他還在乎能否睹物思人,還在乎房子的風格是否和從前一模一樣嗎?
他百感交集的走到窗邊,隔着玻璃向外望。
窗外,秋千随風搖擺,小男孩坐到上面,雙腳陡然離地用力蕩了起來,無憂無慮的笑聲穿透雲霄。他蕩啊蕩,蕩往天際,蕩往永恒!
“李先生,你有心愛的人嗎?”
不知何時,欣桦已來到他的身後--
“未來,你将和你心愛的人定情于斯、厮守于此;你的孩子也将在這裏快樂的成長。等你年紀老了,你可以把它傳給孩子,而他再傳給你的孫子……。你的父親若有感應,肯定很高興你為他延續血脈、延續産業,而不是為他保留屋子的原貌。”
說完,她屏息以待。
她正在冒着損失一筆大交易的風險,可她不吐不快。
歆傑的視線停留在這年輕女人臉上半晌,思索着她的話。
他忽然覺得她說話的神情十分神似某個人,原來……
“程小姐,你和阿爾常常讨論人生哲學嗎?”他倏地冒出一個問句。
“哈!讓你給猜到了,怪不得阿爾常誇說你是世界上最聰明的合夥人。”
“他真的這樣說?看來我得準備個厚厚的紅包喽!”
她臉紅的笑了。
“程小姐,你曾經想過改行當哲學家嗎?”
“從不。哲學不是空談,它必須落實;懂得生活的人,就是個哲學家。我只是喜歡把我的人生哲學應用在室內設計上罷了。”她自信、認真的神情像極了阿爾。
“很高興認識你,哲學設計師!”
他對她伸出手,用力一握--
“還有,等裝潢設計圖畫好後,我請你和阿爾吃飯!”
“歆傑,我真是以你為榮!”
歆予激動得幾乎無法言語,她不敢相信弟弟真的辦到了。
歆傑約了姊姊喝下午茶,主要是要讓她知道他把故居買了回來。
“這只是我的短期目标,我還有更長遠的計劃。”
“替爸爸東山再起?”
歆傑訝異的看了老姊一眼,原來她知道!
“你要開一家百貨公司?”
“不是一家,是很多家連鎖百貨公司。”他自信滿滿的說。
這是他的夢想、他的遠程目标,他一定會做到?
“歆傑,我知道你現在已經開始在打基礎,為往後鋪路。我也知道這幾年你很辛苦,放棄了年輕人的享受,一味的沖,姊姊看在眼裏好心疼。”
“姊,不要說這些娘娘腔的話了,好不好?”
“我只是想提醒你,不要沖得太快。想想當初,爸爸就是瞻前不顧後,才落得一蹶不振。”
“我知道啦,我會小心。”
往事讓兩姊弟沉默了下來。
為了替往後鋪路,歆傑一直在研究爸爸一生的奮鬥史--他的成功和他的失敗。他要汲取爸爸的經驗,但避免他的失誤。
歆傑注意到姊姊只吃了些蛋糕,他幫她點的咖啡絲毫沒有動,都已經變冷了。
“姊,幹嘛不喝咖啡?”
“我現在得避免刺激性的食物。”
“為什麽?身體不好嗎?”
“不是啦,是我懷孕了。”歆予有點羞赧的說。
“你是說,我又要當舅舅了?”歆傑高興的大叫,引來臨座的側目。
“小聲一點!又不是你要當爸爸,你高興個什麽勁兒!”歆予忙阻止他,卻也忍不住笑開了。
“姊夫很高興喽?”
“那還用說!我現在可是名副其實的‘賢妻良母’。”
“什麽意思?”
“閑在家裏納涼的‘閑妻涼母’啊!你姊夫什麽都不準我做,連抱勤勤都不可以。我看再過不久啊,我就要變成一只大肥豬了。”
歆傑大笑!姊夫個性溫和,但固執的時候可也不好惹呢。
“姊,你不怕又像生勤勤的時候一樣?”
“不會那麽衰的。這次我和你姊夫都會特別小心。”
他替她擔心,那可是一次性命交關的難産,更糟的是姊夫正好出國。預産期在一個月後,他們都沒料到會提早那麽多。那天,老姊一個人躺在産臺上與死神搏鬥了十幾個小時,最後勇敢地贏回了自己的、還有兒子的生命。
當她在生死的漩渦裏掙紮時,仍不忘要歆傑趕到新竹去阻止殷語做傻事;然而他的下場卻是挨了她重重的一耳光。
他還記得姊夫從美國趕回來,在醫院裏緊抱着老姊,全身顫抖淚流滿面的情景。
他們都差點失去最愛的人呵!
“姊,你幸福嗎?”
這句問話其實是多餘的,但他想要更确定,他要姊姊得到最好的。
“廢話!這還用說嗎?”她白了他一眼,溫柔的笑了。
幸福是說不出來的,必須用心感受。不懂得感受的人,即使幸福來到眼前也不能體會。
他想到了程欣桦,那個三言兩語就讓他改變主意的哲學設計師。老姊也喜歡設計,說不定她們可以成為朋友。
“姊,改天我介紹你認識一個室內設計師,我請她替我們的房子重新裝潢。她講的話饒富哲理,很有深度的。”
“哦?”歆予眼睛一亮,興致來了。
“別瞎猜,她是我合夥人的未婚妻啦!”歆傑忙着撇清,女人就是喜歡亂點鴛鴦譜。
“可惜!”她眼裏的光頓時熄滅,“歆傑,你也二十六、七了吧,沒有女朋友,以後怎麽結婚?”
“拜托!人生不只這檔子事好不好?我很忙耶,哪有時間和女生拍拖!”歆傑抗議。
早知道用電話聯絡就好,省得坐在這裏被精神轟炸。
“事業不是生命的全部嘛。你看王永慶事業做那麽大,還不是娶了好幾個老婆。”
是喔,難道你也要我娶好幾個老婆嗎?
“姊,我還年輕!”
“就是因為你還年輕,在事業上也已小有成就,何不就此放慢腳步,去追求生命中的其它部分?”
生命中的其它部分,她指的是愛情。
可是去追求就一定會有嗎?
從小,除了姊姊,他一向和女生劃清界線。他不喜歡女生哭哭啼啼、扭扭捏捏。高中以前,機器人、BB槍、摩托車是他的最愛。他不了解女生的性情和喜好,也不想去了解,所以他也一直沒有女性的朋友,只除了殷語。但她充其量也只是一個有着不同染色體的哥兒們罷了,他從來沒把她當女生看待。直到上大學,意識到有愛情這玩意兒存在的時候,他卻無暇無思了。
有時候,看到旁人為情所困,他便在心裏譏笑他們沒出息;看到情侶之間的心靈契合,卻也免不了小小的嫉妒羨慕一番。然而羨慕歸羨慕,他仍然不曾采取行動。談戀愛,好花時間的,而且他不會送花送禮陪小心那一套,女生會喜歡他這種大男人嗎?
出社會後,有了點錢,也有了點名,便開始有女人主動示好,但他總是提不起勁敷衍了事,最後總是人家受不了他的冷淡而無疾而終。
有一回,他試着接受對方,破天荒和對方約會了好幾次,他刻意營造浪漫的氣氛,甚至于在醇酒的推波助瀾下吻了她。
結果呢?
沒有心跳加速、呼吸急促,沒有朝思暮想、神魂颠倒。
所以,只好拜拜喽!
一個正常的成年男子不都該對男歡女愛有着某種程度的遐想?根據心理學家的金字塔理論,人類的基本需求一旦被滿足,便會自然而然進一步追求愛與歸屬感。
會不會是他有問題,天生對異性沒有興趣?
他細細地思忖,最後很放心的确定自己并不是同性戀。
“要不要我來安排?我的音樂教室裏有幾位老師未婚,年紀和你相當,個性又溫柔婉約……”
“謝了,我自己想辦法。”
相親?打着領帶、正襟危坐、言不及義。
打死我都不要。
“這可是你說的,不要給我打馬虎眼喔!”老姊得到他的承諾後總算滿意了,這下總該放過他了吧?
沒想到--
“歆傑,你老實說,是不是你心裏已經有人了,所以才不要我幫你介紹?我猜猜看,是你的秘書,還是那個外商銀行的張小姐,還是……”
“老姊,我真是敗給你了,想像力一流。”
“不會是小語吧?上次勤勤過生日,我就覺得你們之間怪怪的,跟以前不一樣。如果是她,我和你姊夫都會很高興的,親上加親嘛。而且她年紀不小了,也沒聽說有男朋友。她雖然脾氣不是很好,但其實她很善良的,這你應該很清楚,何況你自己脾氣也不怎麽好……”
“姊,你饒了我吧。”歆傑忍不住的哀求。
他想不通昔日的氣質美女,如今怎麽變成了三姑六婆。
難道又是婚姻惹的禍?
“好了好了!我不說了。不過姊姊要提醒你,哪天你喜歡上一個人,一定要勇敢的把你的愛意表達出來,不要只藏在心底。”
歆予原本發光的臉龐突然黯淡了下來。
她看着歆傑,語重心長的說:
“你總不會希望像爸一樣,直到臨死,才用遺書讓我們知道他其實是愛我們的。”
“天王星”是東區有名的PUB。
平常光顧這裏的都是些政商名流,更不乏演藝圈或外籍人士,因此它的門禁特別森嚴,沒有事先預約是會不得其門而入的。
歆傑和阿爾偶爾下了班便相偕到這兒放松一下,有時也談談公事。他們喜歡這裏輕松自在的氣氛,最重要的是,這裏不會有閑雜人等鬧事。
假日的晚上,喝酒跳舞的人比平日多,停留的時間也比較長,多半是因為隔天不必早起,也多半為了犒賞自己一周來的辛勞。
适逢國慶日,又是三天連續假期前夕,人們無不藉此機會釋放平時緊繃的壓力,大肆休閑娛樂一番。是以今天,在池中随着音樂起舞的人更多了,而空氣中也彌漫着一股狂熱的歡樂氣氛。
他們本來也約了程欣桦,但她正在趕歆傑別墅的設計圖,不想分心。
經過幾次溝通,他們終于決定采用欣桦的建議,将別墅重新改造成巴洛克風格的花園住宅。他委托她全權處理,他只負責出錢和驗收。
“明天和溫司達的會談,你都準備好了?”阿爾問。
“放心吧,我保證會讓你的精心傑作在英國造成轟動。”歆傑胸有成竹的說。
他們已經和英國這家頗具規模的精品業者接觸過,對方對于代理“天使家族”的産品有高度的興趣,因此特地派人飛來臺灣加以深入了解。歆傑有信心他們一定可以打開歐洲的市場,并且進軍國際。
一杯酒下肚,歐傑逐漸放松,不知不覺聊起了他以前最讨厭的話題。
“你和欣桦計劃什麽時候結婚?”
或許是受了老姊的洗腦,他開始關心起了朋友兼合夥人的情事,不知不覺變成了“三叔六公”。
今天他點的是啤酒,酒精濃度不高。
最近諸事順利,沒有煩心的事,他不需要買醉,只是要享受那種感覺。
“恐怕有得等了。她想趁年輕先打下事業的基礎,之後再談婚事。她說女人一旦結婚生子,就會被現實生活綁得死死的,不能在工作上盡情發揮,而她有着滿腔理想等待實現,所以并不想太早跳進去。”
阿爾喝了一口酒,似乎不以為意的說,手指頭在桌面上輕輕敲着。
“你同意?”
“不同意行嗎?說真的,我也覺得這個社會對女性是比較不公平的。不管在外頭多叱吒風雲,不管在職場打拚多麽疲憊,一回到家裏仍得扮演賢妻良母的角色,對公婆噓寒問暖、安撫老公的胃、教養子女成才。萬一哪天夫妻失和鬧離婚,外人一定先指責老婆太強勢、或忙于事業疏忽家庭,以致老公受不了要休妻。你說,這對女人公平嗎?”
“聽起來是不太公平。這麽說來,女強人就不适合結婚喽?”還好老姊的事業心并不強,她只要學以致用就心滿意足了,而姊夫也總是支持她。
“除非她運氣夠好,遇到一個能體諒她的人。”
“你不能嗎?”
既然阿爾了解這些,而他又有一顆體諒的心,那麽何必繼續等待?阿爾可以讓她事業與婚姻同時并存,就像他自己一樣。
“我沒把握。”
“那你講了半天,不都是白講?”歆傑十分訝異,懂得道理,卻未必做得到?
“知易行難啊!說道理很容易,實踐起來卻不是那一回事。學藝術的人是比較不受世俗觀念的影響,但我畢竟是個傳統的男人,我也向往夫唱婦随的家庭生活。很難講結婚以後,我們不會因為誰主內誰主外而吵架。”
這倒也是啊,戀愛時的海誓山盟究竟有多少可信度?一旦落入婚姻生活的現實面,将有多少人得以悠游其中,甚至與另一半成為真正的生命共同體?
阿爾是誠實而認真的在對待他和欣桦之間的關系,這樣的男人值得尊敬。
他舉起杯子,碰了一下阿爾的--
“敬誠實而無奈的男人!”
阿爾笑着将杯底的一點酒喝掉。無奈又如何?
“說說你吧!不像我有年紀的壓力,你多的是時間,不必急。”
“我老姊要是能像你這樣想就好了。”歆傑想起了老姊三姑六婆的模樣,不禁好氣又好笑。
阿爾由欣桦那兒得知了歆傑的些許背景,總算能夠理解這幾年他拚死工作的心态。但這樣的人通常是孤寂的,為了目标,他必須舍棄掉生命中的一些東西。
他該勸勸他了。
“有感情寄托總是好的,倒不一定要馬上步入禮堂。”
“如果有人可以讓我寄托感情的話。”
“其實你身邊一直有人,只是你未曾留意罷了。”
阿爾想起公司樓下外商銀行的張姓小姐,放着財務部的人不找,每次都要越級直接找“李先生”;還有新門市聘請了一位水當當的店長,常有事沒事找“李先生”問東問西;另外公司的人事小姐仗着近水樓臺之便,天天到“李先生”辦公室串門子……
“未曾留意的人,肯定不值得寄托感情。”歆傑知道阿爾心裏所想,他正被那些女人纏得煩死了。
“不要太執着,感情是可以培養的啊!你總是目不斜視,怎麽看得到人家的好?”
阿爾認真的勸說,卻發現了歆傑的心不在焉。
他順着飲傑的眼光望去。
哇塞!正點美女!
美女正傍着洋帥哥,優雅的在舞池中滑動,裙擺随之輕輕搖曳,牽引着旁人的視線與呼吸。
好小子!正說你目不斜視,你馬上就斜視給我看。原來這種高檔美女你才看得上眼,難怪其他女人沒指望。
但是……奇怪了,他的臉色怎麽那麽難看?好像要把人給殺了!
那女的也不過和男伴說說笑笑,然後幹了一杯酒,這有啥好生氣的?來PUB不喝酒才怪,何況她只是個不相幹的陌生女子。
歆傑的目光随着她移動。
三年後第一次見面,她像個清純天使;隔天去慢跑,她像個頂級辣妹;幾周後的今天,她卻……
難以譬喻。
一身的黑,黑發、黑洋裝、黑高跟涼鞋。
卻也一身的媚,眼波媚、發浪媚、裙擺媚。
他從來不知道她這麽美,也從來不知道她這麽野。
那個老外是誰?她和他熟稔的說笑、喝酒,親熱的牽手、摟抱,在舞曲中深情注視。老姊說殷語沒有男朋友,恐怕是搞錯了。
我的天!
背部全裸,簡直衣不蔽體嘛!這女人以為這裏是天體營嗎?
愈來愈不像話,跳“粘巴達”也不一定要火熱成這樣!衆目睽睽之下,兩個人下半身貼在一起,成何體統!
呵……還好,“粘巴達”結束了。再粘下去,恐怕只有刀子才分得開了。
歆傑将杯中滿滿的啤酒一飲而盡。他本不打算醉,但現在他覺得醉了可能反而比較好。
是他的酒量太好了吧,連灌了幾杯,還是沒有醉意,歆傑正考慮是不是該來點烈酒?
運氣真背!要是他醉了,就不會看到這一幕,就不會聽到四周的鼓噪聲,就不會覺得全身的血液直沖腦門。
只能怪他點的是不會醉的啤酒。
當老外不安分的在她裸露的背部上下其手,歆傑便開始坐立難安;當他的唇碰上了她的,他跳了起來,差點把椅子撞倒。
阿爾還來不及阻止,歆傑已沖進舞池角落,猛地将難舍難分的那對人兒拉開。
殷語驚呼一聲,卻有點兒慶幸。
她對Jason的吻一樣沒有感覺。
早該知道的,何不死心呢?他只是技巧比較好罷了,結過婚的男人嘛!
一張怒氣沖沖的臉,咦?是歆傑耶!
她做了什麽讓他如此生氣?是因為她沒有和他跳舞嗎?
Jason好像也很生氣,挺直身子掄起拳頭,口中大聲嚷着。
“嗨,歆傑,你是來和我跳舞的嗎?那就來吧!”殷語不懂,為何兩個男人都發火,唯獨她還是這麽開心。
她拉着歆傑往中央走,卻反被他扯住。
她更不懂了,不跳舞要幹嘛?對了……
“那我們喝酒去,我告訴你喔,我今天喝了好多酒,可是我沒有醉。你絕對不可以跟我哥說!”
她拖着他往反方向走,步履颠踬了下。
歆傑扶住了她說:“?喝醉了,我送?回去。”
殷語掙紮着,顯然不願意,無奈她掙脫不了歆傑有力的掌握。
“我不要回去,我還玩不過瘾,來嘛歆傑,我要和你跳舞!”
她側轉身,手搭上他的肩膀,作勢要旋轉起來,不料一個踉跄,撞進了歆傑的懷抱,人也不清醒了。
歆傑氣急敗壞的向前來的阿爾求援。
“你先帶她到車上等我,我把這裏處理好了以後再送你們回去。”阿爾對歆傑說。
阿爾猜想歆傑和那位小姐是認識的,只是他從來沒看過他如此反常。他得幫他收拾爛攤子,真是有夠衰!
PUB的負責人他很熟,而且方才并未造成任何損失,所以還算好處理。至于那老外,可就有點難搞了。正玩得火熱,卻被個不知名人士橫加破壞,無論面子或裏子都很難交代。
阿爾的英文不好,于是PUB的人幫他出面協調,所幸Jason也不打算追究,自認倒楣拍拍屁股走人。平白無故失去一親芳澤的大好機會,Jason是惋惜而氣憤的,但追究又能如何?只是給人免費看笑話罷了。
阿爾埋了單,另外付了一筆為數不小的小費作為補償。
擺平了以後,他火速趕往停車場,心裏不斷祈禱歆傑千萬不要自己把車子開走。他剛剛那種喝法,一定超過酒精濃度,被罰錢吊照事小,要是出車禍可就糟了。
阿彌陀佛!車子還在,人也還在。
歆傑抱着殷語坐在後座。她就像八爪章魚一樣攀着他不放,頭靠在他的胸前,雙眼微睜,卻沒有焦點。
“先送她回去,忠孝東路四段。”歆傑交代着。
阿爾現在一定很好奇,但只能改天再解釋了。歆傑得先想清楚自己究竟吃錯了什麽藥,才會在大庭廣衆之下出這個糗。
“她應該有帶鑰匙吧?”車子快到目的地,阿爾突然想到。
“可能在她的皮包裏。皮包呢?”
他們互望一眼,想起殷語是被半拉半抱出來的,哪有辦法取回自己的物品?
“我看只好送她去她哥哥家,在--”
不料,殷語反應激烈,說什麽都不肯去,差點又演出跳車記。
“算了算了,去我家吧!”歆傑妥協了,這女人,喝醉了還是這麽火爆。
經過了一番激動,殷語的身子更加貼緊歆傑。她把臉埋在他的頸窩,手環抱着他的腰,氣忽拂在他鎖骨上。歆傑有點手足無措,一不小心就碰到她的背,絲般細嫩的皮膚引誘着他,柔軟的曲線迷惑着他,他卻不能造次。
攀附着歆傑的殷語,聆聽着他的心跳,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
他的肩膀寬闊、手臂結實有力、懷抱溫暖舒适。她一點也不想離開,她抱得更緊了。
這不就是她夢寐以求的避風港嗎?
迷糊中,殷語不斷說着酒話,聽得歆傑一頭霧水。
“歆傑,我……跟你說,我和Jason不是……哥兒們,所以你不要……罵我。”
“她……說我……玩弄他,可是我沒有……”
“……傑,Jason……吻我的時候,我一點感覺都沒有,還好你來了……”
開車的阿爾忍不住笑了出來,他轉過頭說:
“她是要告訴你,那個老外什麽都不是,多謝你的英雄救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