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氣氛就這麽被破壞了。
裴執聽着前半句還能聽, 聽到最後一句氣笑了,他站直身體,低頭去看林語笙的脖子, 白皙的脖頸上還真的泛了點紅。
“怎麽這麽嬌氣。”他說着,擡起手, 用拇指輕輕揉了揉那裏。
他看人很少有溫柔的時候,這個時候臉上帶着青茬,不顯狼狽反而更添野性。一雙眼睛裏仿佛只容得下林語笙一個人。
看得人心都要沉溺進去了。
林語笙擡頭看他,想了想問道:“還要抱嗎?”
“給你記着, 回頭再抱。”裴執的手向上, 摸了摸她的頭:“走了。”
一到走廊裏,喧嚣撲面而來。
有消毒水的味道, 有忙碌的醫生,也有哭鬧的小孩。
他們去了病房, 裴興德一臉凝重,看樣子不比裴執好到哪裏去, 他們回來的時候, 那些探望的人剛要離開,林語笙正好和林開誠打了個照面。
林開誠身邊跟着安雪蘭, 她的手挎在林開誠胳膊上, 見了林語笙叫了聲小笙, 林語笙不喜歡她, 所以哪怕當着這麽多人的面, 該不應聲就是不應聲。
安雪蘭有些尴尬,笑着低下頭。林開誠顯然沒想到林語笙會來,他眉頭緊鎖,看了看裴執, 又看了看林語笙,但是當着這麽多人的面,他也不能說什麽。
父女兩個對視一眼,雖然一句話都沒說,但是內裏的意思,彼此都知道。
丁琪為了等林語笙,沒走。見林語笙回來了,就和她一起去看裴夫人了。
病房裏放了幾束鮮花,大冬天的,難得聞到這樣清新的香味。
裴夫人雖然脫離了危險,但是身上還連接着儀器,她面容憔悴,雙眼緊緊閉着,胳膊上輸着液,隐約能看出紗布的邊。
林語笙想到之前在裴家見她的時候,她是那麽優雅從容,此刻躺在床上,看着如此虛弱無力。
上次裴夫人生病,她沒走到病房就走了,這次算是來看到人了。
人還沒醒,即便是醒了也沒精力和她們說話。這裏有專業的護工,她們也幫不了什麽忙,眼看人沒什麽危險,她們也該回去了。
裴執把林語笙送下樓,眼看着她走了,霍星洲才出聲道:“你讓我查的事情有消息了,那個專家很厲害,已經八十三歲了,雖然退休時間挺長了,但是對這塊比較有研究,最快一天,最晚三天就能出結果。”
說完看了看裴執的神情,問他:“玫瑰花,還要嗎?”
裴執的目光看着林語笙的那輛車駛出醫院大門,他伸手想拿煙,又想起來醫院不能抽煙,于是又放下了:“要。”
裴夫人的傷到底是外傷,沒有危及生命,休養過來就沒事了。
裴執也不是會照顧人的人,照顧人的活全交給護工。他忙完公司的事情,就會過來看裴夫人的情況。
病人需要靜養。裴夫人原本就是安靜的人,平時也沒什麽朋友,裴興德的朋友一開始也探望的差不多了,所以後來這幾天,除了裴興德和裴執,基本沒人來過。
林語笙擔心裴執的傷,時不時發短信或者打電話慰問一聲。
洛城的冬天雪很多,每天看起來都是陰沉沉的,很少見太陽,下午的時候又下起雪,林語笙一邊畫畫一邊給裴執發了個短信:“天冷,你可照顧好你的手。你的手要是出問題,我們就沒故事了。”
多日的陰霾像是遇到了太陽,裴執站在窗邊,點燃了一支煙,他噙着煙,眼裏帶了絲柔和回短信:“大小姐,你不是說,要給我買跑車嗎?等你包我呢。”
“人都是善變的你不知道嗎?我現在不想包你了。”理直氣壯又驕矜,偏偏就是招人喜歡。
“收到命令了,公主。手恢複得很好,您放心。”
說完想起霍星洲上午發的短信,花已經訂好了,空運回來,一天就到。他手指動了動,又發了一條:“後天見。”
他收了手機,看了眼窗外的天,雪還在下,煙抽了一半他給掐了,拎起外套去了醫院。
馬上要聖誕節,街上到處都是節日氛圍,又是放歌又是做活動,櫥窗上帖着聖誕老人,醫院裏卻沒有過節的氣氛。
裴執到的時候,裴夫人還在睡。
護工彙報情況:“夫人恢複得很好,情緒也比較安定。上午裴先生來看過。”
“誰來過了?”裴執的目光落在桌子上,那是一束紅色的康乃馨。開得很漂亮,一看就是今天送的花。
護工看了眼那花,回道:“下午兩點多的時候,來了位女士。長得特別漂亮,人又瘦又高,穿了件大衣,特別顯氣質。夫人沒醒,但是她也沒等,坐了會兒就走了。還說不用留名字,她就是來看看。”
裴執的眉毛輕輕皺了起來,他拿出手機給林語笙打電話,響了半天沒人接,最後自動挂斷了。
他心裏煩躁,正想去她家看看,林語笙的電話又回過來了,她語氣如常,說道:“等會兒啊,我在外面呢。一會兒再說。”
林語笙确實在外面,咖啡店環境優雅柔和,這個點來的人不是很多,音箱裏放着舒緩的音樂,林語笙挂了電話,神情冷淡地端起了面前的咖啡,抿了一口。
謝雲韶坐在她對面,她很有韻味,五官和林語笙的有五分相似,歲月從不敗美人,即便是不再年輕,但是她保養得當,再加上氣質好,就在咖啡店裏坐了這麽一會兒,已經有好幾個男人往這邊看了。
她手裏拿了個資料袋,往桌子上一攤,說道:“媽媽當初是離開了你們,你當時年紀小,怨恨我沒關系。但是你是我的女兒,林開誠有問題,我不能讓你步我的後塵。”
袋子口沒紮,兩張照片滑出來,林語笙掃了一眼就認出來了,是她之前去裴執家裏的時候,被人拍到了。
林語笙面對她,很緊張。
她隐約記得,小時候她也是被人寵着的。自己的媽媽溫柔善良,會耐心哄自己。但是她走的時候也是幹脆利落,像是這個家裏沒有任何牽挂,她嗓子都哭啞了,也沒見謝雲韶離開的時候回頭看她一眼。
午夜夢回,她無數次因為那個背影驚醒。後來意識到自己确實沒有媽媽了,也好像不是什麽過不去的事情。
只是那股難受,已經刻在了骨子裏。
“離開他。”謝雲韶下了定論:“裴執不适合你。你是搞設計的,他性子太粗糙。”
林語笙氣得渾身顫抖,謝雲韶這麽多年都沒有管過她,只因為她現在要交男朋友了,就趾高氣昂地以我為你好的名義幹涉她。
“适不适合,我自己知道。”林語笙的手緊緊握着,控制着自己的情緒:“你有一個失敗的婚姻,不代表我也會失敗。我和你不一樣,你當初抛棄得了你的孩子,我和你,不一樣。”
謝雲韶的表情都沒有變,她根本沒有因為這番話有任何觸動。
“裴執之前為什麽去部隊你知道嗎?他打傷了人。”謝雲韶冷靜地陳述着所有她查來的消息:“裴執的媽媽,住院不止兩次,你知道原因嗎?不止是他的問題,還有他的家庭。”
林語笙不知道。
她目光毫不閃躲,回她:“我是和他在一起,不是和他的家庭。”
“那他跟你表白了嗎?”謝雲韶又問了這麽一句。
林語笙啞然了,裴執沒有表白,可是他馬上就要表白了。她知道,她知道裴執是喜歡她的。
“很多話,我說了你不聽。”謝雲韶嘆了口氣,繼續說道:“你哥這兩天會回來,我等他回來,也等你。元旦我會離開,現在距離元旦,還有起碼一周的時間。我不逼你。”
她就這麽輕描淡寫地,把這個話題揭過去,換了個話題道:“上次抄襲的事情,我也知道。你在設計這塊有天分,不該大學畢業就工作。媽媽在國外給你找好了老師,是RCA的教授。”
“我不會去的。”林語笙坐不下去了,她起身:“你也不要再找我。我是成年人,自己的事情,自己會處理。”
說完拿着自己的東西出來咖啡廳。外面的雪還在下,她穿得并不少,但是還是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冷透了。
她想給裴執打電話,又怕自己的語氣洩露太多情緒。裴執的手傷還沒好呢。
地上積了一層白,街上有很多情侶正拉着手逛街,男生大多都是體貼的,人人臉上帶着笑,只有林語笙,她沒有打傘,雪落在她頭發上,臉上,冰冰涼涼的。
雪下了很久。
第二天林語笙起來的時候,有些頭疼,她做了一晚上的噩夢,時而夢到謝雲韶要把她綁走,時而夢到裴執和別人表白,刷牙的時候自己都看見自己眼下淡淡的青。
她心裏不安,給裴執打電話,沒打通。
也正常,她安慰自己,裴執那麽忙,傷沒好,要去醫院看裴夫人,還要上班,挺忙的,忙完了就好了。
可是越這麽想,越是心裏沒底。
她在家裏窩了一天,因為心神不寧,鉛筆在紙上畫出的線條都是彎的,頭暈,手也軟。
晚七點的時候收到了裴執的短信:“別再聯系了。”
話說的清清楚楚,又不明不白。清清楚楚地說了不再聯系,但是沒說明白為什麽。
林語笙腦子嗡地一聲,也說不清是生氣多一點,還是難過多一點。打電話過去裴執不接,她性子急,出門攔了出租車就想找裴執問問清楚。
她到的時候天黑着,外面下着雪,她頭很疼,喉嚨也很疼。見到張媽的時候把張媽心疼壞了,可是張媽也沒有把她往屋裏請。
“林小姐。”她雖然還是關心林語笙,但是稱呼都變了:“下着雪呢,這麽冷的天,你快回去吧。”
“我要見裴執。”林語笙話裏帶了些執拗。
“先生今晚不在家啊。”張媽心疼極了,拿了把傘給她撐着,勸她:“天太冷了,冰天雪地的,您別等了。”
她也鬧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也沒那個權力管,她不能讓林語笙進屋,只能勸她快回家。
“我不是死纏爛打的人。”林語笙聲音不大,但是目光緊緊看着那扇緊閉的門:“沒關系,不合适我就換,我就想知道,為什麽。”
是不是謝雲韶做了什麽,可是裴執這種人,別人也威脅不到他。
可是沒有人能回答為什麽,裴執不說,張媽也不知道。
她又站了幾分鐘,覺得這樣挺沒意思的,不見就不見吧。
她轉身:“沒事,張媽。別給我打傘了,我自己回去。”
地上的雪厚厚一層,踩上去一個腳印。林語笙踩着雪往回走,在門口,看見了一支落在地上的玫瑰花。
紅色的玫瑰,白色的雪。
像是掉在地上很久了,顏色很紅,即便是晚上,在路燈下也依然顯眼。
她不想難過,但是眼淚還是沒控制住流了出來。明明前不久,裴執還叫她公主,怎麽忽然就變了。
她狠狠地把眼淚擦掉,重新昂起頭,她還是她,那個驕傲的林語笙。
張媽眼看着她出門,這才推門而入。
客廳裏,裴執坐在沙發上,面前放着一疊資料,其他地方被大束大束的紅玫瑰占據了,一室都是玫瑰香。
資料是裴夫人的診斷結果,上面幾行字尤為刺目:患者精神分裂,有暴力人格,易複發,會自殘或者傷害身邊人。有一定遺傳概率。
“她走了?”裴執聲音沙啞。
“走是走了,就是狀态不怎麽好。”張媽掩不住的擔心:“她一個小姑娘,這麽晚了,這沒事吧。”
裴執閉了閉眼,手握了又握,接着一把抓起桌上的車鑰匙,轉身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