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天寒地凍, 雪下得匆匆。
裴執追出來不是要送林語笙回家。
确診報告是上午拿到的,他之前讓霍星洲查的,就是這件事, 但是他唯一沒想到的是竟然這麽嚴重,竟然還會遺傳。
裴執對他的母親其實比較陌生, 她叫周琬,出身書香世家。小時候裴執記事起,對她的印象就是溫溫和和的,有些過分文弱。她精致又優雅, 像是一尊精致的瓷器。
和其他人的媽媽也不一樣, 她不會兇他,也不會特別喜歡他, 有一種距離感。嚴格說起來,當時照顧他的阿姨都更有情緒些。
他在部隊待過兩年, 本來是想留部隊的,但是那年周琬住院, 身體更不好了。裴興德只有他一個兒子, 他得回來管這一堆事情。
周琬的病他并不知道,這次她發病的時候, 裴執剛好在家。晚上十一點半, 樓下有動靜。
裴執因為那兩年的部隊訓練, 睡覺輕, 一點動靜都能把他驚醒。他起身下樓, 開燈的時候,正好看到周琬手裏拿了把水果刀,上面沾了血,她眼裏有一種近乎瘋狂的情緒, 和她平時判若兩人。
裴執沖下樓去奪刀,周琬把刀刺向了他。
他的身手,輕易就躲過去了。刀太危險,他要奪刀,又要防止這刀刺傷周琬,争奪間也顧不上其他,直接握住了刀刃。
他覺得不對勁,才讓霍星洲查查看,這件事一開始也沒有想告訴林語笙。
玫瑰花是提前一周訂的,診斷報告上午到,玫瑰花是下午送到家裏的。
他知道林語笙的媽媽回來了,也知道這樣的病發病會怎麽樣,他已經親眼目睹了。他無法想象如果自己也會發病,如果把刀刺向林語笙,會怎麽樣。
他不敢想。
那是他那麽想保護的人,吹了風都怕她凍壞了。
他在家裏坐了一整天,思考以後怎麽穩妥地照顧周琬,思考怎麽去對待林語笙。
周琬的病可以治,但是和林語笙的事情無解。
他不能存半分僥幸。他愛她,但是如果這愛是危險的,那他寧可看她健康快樂地活着。
林語笙站在門口的時候,他沒出來。現在林語笙走了,他也不會是再出來送她的。
他開車,緩慢地跟着林語笙身後不遠處。怕林語笙發現,沒敢跟太近。
林語笙果然不是開車來的,她沿着路走了好一會兒,忽然蹲了下去。
路燈下,能看到她把頭埋了下去,肩膀在輕微抽動,估計在哭。
雪紛紛揚揚地下着,落在她身上,她衣服上已經積攢了薄雪。路過的行人匆匆忙忙,即便看見了,也沒敢過來問。
裴執放在方向盤上的手緩緩收緊,那一刻,腦海裏閃過無數念頭,想把林語笙拉到車上,想把她抱在懷裏,想替她再暖暖手。可是他知道不行,林語笙倔起來他也管不住,她的性子是烈火,她不會接受這樣的理由,到時候反而更分不開。
和林語笙不一樣,裴執不想拿她冒險。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他拿出手機,劃了幾下,撥了個號出去,那邊過了一會兒才接,裴執聲音十分低沉:“林硯,找人接你妹妹回家。”
他和林硯年齡相仿,以前倒是見過面,但是交情一般,基本不怎麽聯系。裴執沒有多說別的,報了地址,接着挂了電話。
他的目光沒有再離開林語笙一下,視線凝在她身上,每一眼都想刻進心裏。從今晚開始,他就沒有理由再好好看她了。
等了幾分鐘,還是沒什麽動靜,他心裏煩的厲害,正想給霍星洲打電話讓他過來,一輛車以有些緩慢的速度從他旁邊開過。
接着好像是看見了人,車速猛地加快,停在了路旁。
裴執松了一口氣,心裏卻又酸又澀。
下車的男人穿的是一套西服,他快步走到林語笙身邊,低頭好像在說話。
林語笙擡頭,被他扶着站起來,上了車,看樣子應該是熟人,但是裴執還是不放心,跟在後面,親眼看着車進了林語笙的小區,他才放了心。
冬天的夜很冷,路上幾乎沒有什麽人,小區門口的保安裹着大衣老神在在地坐着。
裴執伸手想拿煙,動了一下手才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傷口裂開了,原本幹淨的紗布上染上了紅色的血。
他沒在意,拿出一支煙,點燃。
他想起之前,林語笙對他說,你不要放棄我啊。
心裏好像被人拿着刀戳似的,他活了這麽多年,做不到的事情從來都不答應,從沒想過,第一次食言,竟然是對着他最愛的人。
不甘心。
他拿出手機,給孟瑜打了電話。一個專業的總裁特助,無論何時何地,都該有絕佳的工作狀态。孟瑜接的很快,也十分精神抖擻。
裴執看着手裏的煙,吩咐他:“明天的事情推了,不去公司直接去醫院。預約國內最好的精神方面的專家,要成功經驗多的。”
事情或許還有轉機,他不該這麽早放棄。
孟瑜什麽都沒有問,老板說什麽就是什麽,他慌忙應聲,準備明天的行程。
電話剛挂,車窗就被敲響。
裴執剛才因為抽煙,車窗拉下了一半,此刻稍一擡眼,就看見了敲車窗的人,是剛才送小姑娘回去的人。
裴執心情好的時候,看人的目光帶着散漫,總有些漫不經心,他心情不好的時候,眼神就很有壓迫感。
對方顯然也被這一眼驚着了,怔了兩秒才挂上了标準的笑:“裴先生您好,我是林硯林總的助理,剛才您的車跟了我們一路,我們老板的意思是,您既然決定了要怎麽做,以後我們老板妹妹的事情,就和您沒關系了。”
裴執掐了煙,神情淡淡的:“還輪不到你們幹涉,滾。”
這人聽了也沒有生氣,依舊彎着腰,他只是負責接人和傳話的,他繼續道:“那您的心要再狠一些才行。”
說完退了兩步,打開自己的車門,開車離去。
裴執捏了捏眉心,知道自己今天做的不妥當了。
他一向不是這麽沒分寸的人,結果還沒出來,無論如何他不該這麽決絕。
起碼也要等最終結果出來,确定事情就是他想的那樣,到時候再分開。
可是沒有辦法,那是林語笙。對上自己愛的人,哪裏還有理智呢。他只能往最壞了去想,只能往最壞了去做,可是他今晚讓小姑娘這麽難過。
他沒有回家,開車去了醫院。
晚上十一點多,醫院裏十分安靜,難得的是,他去的時候,周琬竟然醒着。
護工坐在一旁陪她,見裴執來了,順勢起身出去倒熱水,給母子兩個單獨相處的空間。
周琬不複那天晚上的瘋狂模樣,整個人看起來又憔悴又虛弱,她臉上露出個笑,招呼裴執:“過來坐,讓媽媽好好看看你。”
裴執走過去些,但是沒有坐。
周琬的目光落在他臉上,最後落在他手上,臉上的淡笑也收了,問道:“傷口裂了?”
“沒事。”
“是不是很疼?”周琬眼裏露出些歉意:“對不起,我那時候,控制不住自己。”
裴執的手輕微發顫,周琬控制不住自己,他會不會也有控制不住自己的一天?
“或許該早點讓你知道,但是你爸怕你分心,不讓說。”周琬嘆了口氣,說了這麽多話,她好像有點累了,她歇了歇,才繼續道:“我這幾次三番的,好在只是折騰自己。”
“裴執啊。”她雙眸溫潤:“下次再遇到這種事,你就別管我了。有件事你不知道,你不是我的孩子。”
裴執雙眼猛地一擡。
他今天做了很多準備,如何去約專家治療周琬的病,如何檢查自己的精神狀況,他唯一沒想到的,就是再做個親子鑒定。
是有遺傳概率,可萬一他根本就不是周琬生的呢?
周琬心細,裴執不知道她生病的時候,是不是親生的,這話說不說都行,裴執既然知道了,她就得把這件事說出來。精神病遺傳普遍都有遺傳概率,把話說清楚了才好。
他仿佛死了又活了過來。
他壓着聲音,回她:“無論是不是親生的,你這病都要治。我找人幫你約了專家。”
“你聽我說。”周琬像是不在意自己的情況,繼續補道:“你雖然不是我生的,但是确實是裴興德的兒子。你們父子兩個,在有些地方,确實挺像的。”
裴執覺得自己好像該問一句自己的親生母親在哪裏,可是他一向情感淡漠,如果對方在意他,也不至于二十多年從不出現。他抿緊唇,沒有問。
“別說這些了。”他制止周琬:“天晚了,你早點睡。養好精神,配合醫生治療。”
“你別管了。”周琬輕輕咳了咳:“到時候讓你爸陪我去。我聽小霍說,你訂了好多玫瑰花,先把人小姑娘追到手吧。我有你爸呢。”
走出醫院的時候,雪已經停了。
裴執站在門口吹了吹風,還是決定先做親子鑒定,結果出來了再說。
他拿出手機,想先給林語笙道個歉。
手機界面上還停留在他發的那條短信上:別再聯系了。造化弄人,他但凡稍微理智一點,也不至于讓事情鬧成現在這種地步。
第二天一大早,等醫生上班,裴執先做了親子鑒定,要求加急,可是即便再加急,也不是這麽快出來的。
他給周琬安排好了專家,定制治療方案。這個病雖然可怕,但是只要配合治療,還是有治好的希望。
拿到鑒定結果的時候是元旦前夕,裴執給林語笙打電話道歉,電話打出去,沒打通。霍星洲試着打了一次,林語笙接了。
結果一聽到裴執的聲音就給挂了。
霍星洲一臉同情地看着裴執,裴執面沉如水,這次怕是哄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