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沈觀衣頓時怔住。
與她同樣愣神的還有周遭聽的一清二楚的夫人小姐們。
孟憲雖用手擋住了視線, 可他的聲音卻清脆入耳,壓根沒有要防着衆人的意思。
見周遭的人神情震驚,孟憲想起自己聽見表哥與他說的那番話後也同樣如此, 便覺着自己方才的反應也沒什麽不妥。
表哥說了很長的話, 似乎還念了詩,他聽不懂, 但他見過平日裏母妃見父皇時的場景。
母妃也總是文绉绉的說話,父皇聽的不耐,起身要離開的時候,母妃才說她方才那些話只是想告訴父皇,她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父皇, 她知道錯了。
表哥與母妃一樣, 也說些令人聽不懂的話, 但那些話他複述不來, 總歸意思差不多。
沈觀衣不明白其中的彎彎繞繞,話是對着孟憲說的,可眼神看向的卻是大殿外的李鶴珣,“這話是他說的?”
“嗯嗯!”孟憲想也不想的點頭, “表嫂,母後還沒來呢,憲兒帶你和表哥去看花花好不好, 它就在這邊。”
孟憲拽住沈觀衣的手,沈觀衣并未掙脫,任由他拉着往外走。
直至三人的身影消失, 衆人才回過神來, 圍在岳安怡身邊的夫人們見她臉色漆黑,連忙換了口風, 讪笑道:“沒想到十五皇子與少夫人關系這般好……”
“哈哈哈,是啊是啊。”
唐氏絞着帕子,震驚過後便是止不住的憤怒,她過的似乎比誰都好。
十五皇子親近她,岳氏也不約束她,就連李鶴珣都要對她低頭,本想着看她笑話的自己如今卻成了個笑話。
餘光瞧見張夫人抿了一口茶,她眼皮一跳正想說些什麽來找補,卻見張夫人對她溫柔一笑,“沈夫人的這張嘴,我今日算是見識到了。”
簡直沒有一句實話!
那叫在夫家吃苦?叫被李鶴珣厭棄?
以她過來人的眼光看,便是與她恩愛多年的太傅也不可能當衆說出認錯的話來!
男子都将臉面看的極重,特別是那些熟讀聖賢書,将雅正二字貫徹一生之人,決計不會做出在女子跟前伏地做小的姿态。
若當真有那一日,定是那女子在他心中的地位,超過了他們謹記于心信仰與原則,才使得他們甘之如饴。
這都叫過的不如意,那她如今的日子叫什麽?
張夫人懶得再理會唐氏的谄媚,方才那句讓她日後多來走動的話,也被她收了回去,與這樣拎不清的人走動,她怕自己哪日也與這個唐氏一樣拎不清。
在大殿旁不遠處有一處林子,林子不大,草木葳蕤,孟憲費勁的往樹上爬,因為身子笨重,所以顯得格外吃力。
宮人們戰戰兢兢的站在樹下勸誡,“殿下,殿下您下來吧,您要什麽,奴才幫您找。”
“我自己來,花花只與我親近,你們來它就跑走了。”
李鶴珣蹙眉看他,“下來。”
孟憲如同一塊狗皮膏藥般貼在樹幹上,若是旁人說這話,他壓根就不會理會,但這人是他最崇拜的表哥,他只好費力的回頭看向李鶴珣,着急又緊張,“表哥,就一會兒,一會兒就好。”
他回過頭,哼哧哼哧的努力往上爬。
李鶴珣頗為頭疼的捏着眉心,“将人帶下來,他若敢多言,便去告訴貴妃娘娘。”
身後隐隐傳來樂呵呵的笑聲,李鶴珣回頭看去,正好對上沈觀衣彎彎的眉眼。
她坐在秋千上搖搖晃晃,秋千離地不遠,正好能讓她的雙腿懸空,沈觀衣抓着繩子,笑道:“你讓他爬呗,摔一跤他便曉得疼了,以後就不敢了。”
“那樹算不得高,他就算摔下來也死不了。”
李鶴珣并不認同,“他若從上面掉下來,哪怕摔不死,也會受傷,他是皇子……”
後面的話李鶴珣并未說完,但沈觀衣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是皇子,若是摔傷了身子,日後還怎麽稱帝。
也是,前世李鶴珣以一舉之力将太子與二皇子都收拾了,雖然他是為了李鶴意,但說來好笑,本該十五皇子的奪嫡之争,最後卻變成了李鶴珣。
十五皇子被送上帝位,李鶴珣從龍有功,本應入內閣,理所當然的成為朝臣之首。
可他手段太過直接,那用無數人鮮血鋪成的首輔之名,朝臣不認,天下人也不認,落到最後,小皇帝直接給了個攝政王之名。
自古以來攝政之名從未有一人有過好下場。
若是皇帝昏庸無能還好,可李鶴珣偏偏對孟憲傾囊相授,手把手的将他培養成了一代明君。
為君之道沈觀衣不懂,但她明白但凡有野心的帝王都不會任由外戚勢大,平衡之術,孟憲比誰都使的好。
那是李鶴珣親手培養出來的弟弟,也是後來處處限制他的帝王。
沈觀衣突然覺着,若是她如今認識的李鶴珣活成了前世那副模樣,他應當會難過吧。
分明想要天下好,可他不知道為何,又處處手段狠厲不加掩飾,所有人都畏懼李鶴珣,所以他們從不敢無端招惹自己。
沈觀衣看了一眼快要爬到枝杈的孟憲,秋千緩緩停下,她起身來到李鶴珣身邊,突然道:“我有法子讓他下來。”
李鶴珣思索道:“什麽法子?”
“你将方才讓十五給我帶的話親口說一遍,我就告訴你。”
她就是斤斤計較,今日她可為了李鶴珣收斂着性子呢,但心中的氣憋久了人會壞的,他總得親自哄哄她才行。
在沈觀衣認真的眸子中,李鶴珣沉默片刻,才将方才讓十五轉告的話複述了一遍,“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但倘汝回首,餘辄存也。”
……
沈觀衣沒有細思他話中之意,但很顯然,與孟憲方才所說不同,她神情頗為複雜的看着他,“李瀾之,你知曉你全身上下哪兒最硬嗎?”
他神情一僵,眼含警告的看向沈觀衣:別胡鬧。
與他所想不同,下一瞬,嫣紅的指尖按在了他的唇瓣上,帶着絲絲縷縷的蘋果香氣,沈觀衣斷言道:“這裏。”
不顧李鶴珣瞬間的怔愣,沈觀衣沒好氣的越過他,朝着還在努力的孟憲走去,“小十五。”
“花花沒在上面。”
孟憲頭也不回的抓着枝杈,“不可能。”
“我方才瞧見它了,你下來,我帶你去找它。”
孟憲暗自努力,并不說話,表嫂又沒見過花花,一定是騙他的。
沈觀衣并不着惱,“它好像受了傷,身上的毛都被咬掉了,好生可憐。”
“什麽?!”眼下孟憲也顧不得爬樹了,連忙在宮人戰戰兢兢的接應下,從樹上滑了下來,擔憂的跑到沈觀衣身邊拉住她,“花花在哪兒?”
沈觀衣牽着走往一旁雜亂的樹叢中走,還未靠近便聽見一聲警告的哈氣聲。
孟憲連忙蹲下,歪着頭往裏瞧,聲音細軟的哄着,恨不得趴在地上。
沈觀衣早先便看見了這貓兒鑽進了這裏,只是看孟憲爬的起勁,便不曾告訴他。
長大後那般清隽的帝王,少時竟撅着屁股在這兒哄野貓,沈觀衣恨不得讓畫師給他畫下來,未來等他長成後,若再敢拿那些規矩壓她,她便讓全上京都看見他此時的醜樣。
“你進去将它捉出來不就好了。”
“不要,花花會不高興的。”
沈觀衣:……
“你再磨蹭下去,我也會不高興的。”
孟憲擡頭看了沈觀衣一眼,狀似為難,“那怎麽辦?”
沈觀衣左右瞧了瞧,在樹叢旁看見一根半人長的枝杈,而方才孟憲爬樹找花花之時,不小心弄掉了兩顆鳥蛋,她想了想,走到那根棍子前,正要撿起,卻發現棍身濕漉漉的,裹滿了濕泥。
她看向孟憲,指着腳底下的棍子,“你來撿這個,然後把那邊的鳥蛋拿來,用吃的将它勾.引出來。”
孟憲雙眸一亮,連忙從地上爬起來走到沈觀衣身邊,可在瞧見那棍子的模樣後,髒的不知該如何下手,他看向沈觀衣,面露猶豫,“表嫂,要不你……”
沈觀衣:不可能,你別想。
就在二人你來我往,因為一根棍子争論半晌時,殊不知他們的一言一行,早就落在不遠處的一行人中。
為首的女子鳳袍華麗,儀态萬方,她不知在這處站了多久,聽了多久,嫣紅的唇輕啓,狀似尋常道:“嬷嬷,那個女子是誰?本宮怎麽從未見過。”
嬷嬷看了一眼與十五皇子玩到一處的女子,豐臀細腰,容色極豔,這樣的身段兒姿色,與狐媚子有何區別。
她眼底閃過一抹鄙夷,“回娘娘,那是李家新婦,李大人的夫人。”
“李鶴珣?”薛皇後這才仔細打量起站在那二人身後不遠處的男子。
“本宮聽說李家的男子将規矩看的極重,怎會迎娶這麽一位……”
薛皇後瞧着沈觀衣那張比她還要動人幾分的容色,十分不解。她下意識擡手撫上臉頰,當初她也因這張臉遭受過不少非議,馮家夫人也因此對她頗有微詞。
若不是因這個原因,她早就嫁入了馮家,也不會因此失身于陛下,被困在這紅牆綠瓦中。
為何她當初千般難萬般難得事,到了這裏,卻顯得如此簡單,李府的門第比馮家還要高出許多,她為何就能嫁進去。
“是陛下的旨意。”
薛皇後愣了片刻,不明所以,“陛下平日裏除了與那些臭道士練仙丹,便是在美人床上,怎會突然給人賜婚?”
嬷嬷也不清楚,“确是聖上的意思。”
一個權勢旁落的聖上哪裏比得過如今的李家,薛皇後在這深宮多年,自诩了解陛下,他絕不可能去關心朝臣的婚姻大事,這件事,定是另有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