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嬷嬷道:“據說是樂安郡主當初鬧的厲害, 聖上一怒之下,将這沈二小姐賜給了李大人。”
“不可能。”
薛皇後篤定道:“陛下是荒唐了些,但他比誰都惜命, 以這種法子開罪李家, 對他有什麽好處?”
“況且李家是什麽人,他一旨賜婚, 人家願意那就是賜婚,若是不願,抗了旨,以他們盤根在上京多年的勢力,頂多也就落得個官降三級的下場。”
薛皇後蹙着眉, “得力不讨好, 本宮都明白的道理, 聖上怎麽不知道。”
“那依娘娘的意思是……”
她也有些想不明白。
正在這時, 不遠處的樹叢中,一只通身漆黑的貓兒從裏面鑽了出來,那貓兒腦袋上有一撮黃毛,尾巴上半截都是白的, 瞧着十分怪異。
或許是過于突然,那女子被吓的花容失色。
頓時,方才還負手而立, 神情淡漠的李大人,立馬凝重的快步上前将那女子攬在懷中。
十五皇子亦被吓得臉色慘白,耷拉着腦袋聽李鶴珣訓斥, “你是皇子, 為了一只野貓爬樹便罷了,如今還毫無儀态的趴在地上, 平日裏國子監沒教過你身為皇子的禮儀嗎!”
教訓完小的,李鶴珣又将目光放到了窩在自己懷中委屈巴巴的大的。
“那貓兒孟憲識得,或許不會傷他,你呢?離得這麽近,你就不怕它撓花你的臉?”
“沈觀衣,你平日鬧騰便罷了,這是宮中,你就不能安分些!”
薛皇後目光平靜的看着這一幕,只見那女子聽了這話,不但不認錯,不想着安撫,還惡狠狠的瞪着他,嘴中振振有詞,“你是不是見不得我好,非要用這麽惡毒的話詛咒我。”
随即,她怒的伸出手就往李鶴珣臉上撓去,卻被他雙手反剪,牢牢的固在懷中。
在薛皇後過去的二十多年裏,宮中女子萬千,刁蠻或溫柔,她什麽沒見過,便是如沈觀衣這般的性子,她也見過好幾人。
只是那些女子,最終的下場不是得罪了聖上落得個屍骨無存的下場,便是磨圓了自己的性子,變得與這宮中衆多美人一樣。
這樣的人,本是最耀眼奪目的,男子大多都喜歡這樣鮮活的姑娘,只是不長久罷了。
這些事情,在她心裏如明鏡兒似的,可為什麽李鶴珣明明那般頭疼,卻仍舊耐着性子任由自家妻子混不講理的使性子?
突然福至心靈,薛皇後轉頭盯着嬷嬷道:“你說,陛下為何要給李鶴珣賜婚?”
“奴婢不知。”
薛皇後突然笑了,“本宮也不知,畢竟一向不理世事的陛下哪裏會給臣子賜婚,所以這場婚事,說不定一開始便是李家要的。”
“或者說,是他李鶴珣要的,陛下,不過就是個幌子罷了。”
薛皇後施施然的看着那邊如同一家三口般熱鬧的人,似乎只有這個原因才能解釋,為何李家沒有半分怨怼的接受了這門婚事,為何那樣的女子,能讓向來不近女色的李鶴珣寶貝似的護着。
只有心甘情願,步步為營,才能出現如今的這一幕。
掌心緊緊的攥着,方才嬷嬷在坤寧宮勸解她的那些話不過片刻就成了泡影,在那些影子中,是她曾經與馮二郎的點點滴滴。
因為從未得到過,所以越發的想要。
時間越久,越覺着皇後之位就如同美人枯骨,百年之後除了名諱,什麽都留不下。
那女子戳在李鶴珣心口的指尖像是穿過樹影,戳在了她的心口上,刺痛與不甘讓她再也不想多看一眼。
“娘娘,咱們走吧。”
步搖輕晃,薛皇後如來時那般悄無聲息的帶着宮人離開。
李鶴珣攥住沈觀衣不安分的手指,似有所感的回了頭,青竹簌簌,假山石後的回廊上朱紅一晃而過,他垂下眼睫,“該回去了。”
喧鬧靜止了一瞬,只剩下孟憲一個人張着嘴巴喋喋不休,似是并未發覺二人之間的氛圍在頓時變換,“表嫂,你陪我去找花花吧,你陪陪我吧……”
他一頭撞在沈觀衣纖細的手臂上,沈觀衣疼的嘶叫了一聲,李鶴珣頓時揪住孟憲的衣襟,一把将他提到了一旁,“将他帶去貴妃娘娘宮裏。”
好不容易溜出來的孟憲‘嗖’的一下躲在沈觀衣身後,雙手緊緊攥着她的袖子,縮着脖子,只探出半個腦袋看向李鶴珣,“表嫂,表哥好兇,你幫幫我。”
“不怕,表嫂在呢。”沈觀衣溫柔的聲音似有蠱惑,随即慢悠悠的向他遞出手。
孟憲如同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将肉肉的手放在沈觀衣的掌心上,心底雀躍不已。
那些他僅知曉的誇贊之詞,一股腦的在心中往沈觀衣身上堆,表嫂又好看又溫柔,還會護着他。
孟憲忍不住對着沈觀衣咧嘴笑道:“表嫂,我——”
“抓住了,帶回去吧。”
孟憲:……
宮人們接連上來扶住孟憲,在他傻眼的神情中,被人簇擁着離開。
走了許久,他才氣憤的回頭看着沈觀衣,小嘴一張一合不知道在說些什麽,眼裏還包着淚。
他是芸貴妃宮中的皇子,今日皇後壽辰,芸貴妃與皇後積怨頗深,多年不對付,讓芸貴妃勾着笑臉與皇後道賀,或許不如殺了她來的痛快。
芸貴妃不來,自然也就不許孟憲出現在壽宴之中,若沈觀衣不将他抓住,待十五在皇後壽宴上一事被岳蕭芸知曉了,就會成為一樁麻煩。
人走後,周遭靜谧的只有風吹樹葉的飒飒聲,沈觀衣方才在薛皇後眼中的潑辣勁兒盡數褪去,她一個人邁着步子走在前面,步搖上的銀花搖搖晃晃。
瞧着像是又生氣了。
李鶴珣想起方才那些斥責之言,短嘆一聲,薄唇輕抿,上前道:“方才事出有因,你——”
話音未落,便不期然對上沈觀衣明豔的小臉,她眉梢上的得意怎麽都掩藏不住,“我方才的表現如何?”
表現?
這下換李鶴珣莫名,不知曉她話中所指什麽。
沈觀衣從旁的枝葉上揪下來一朵嫩黃色的小花兒,“方才皇後就在假山後,那麽多人站在那處,雖然隐蔽,但也不是完全看不見,我又不瞎。”
所以……
李鶴珣看向她,“你是故意的。”
故意配合他。
“皇後娘娘這人啊,瞧着端方,實則骨子裏大膽又野心勃勃,她年少入宮,僅有的一段風月被人掐斷,不似旁的女子那般哀戚,反而很快便認清現實,最終登上了後位。”
在李鶴珣愈加幽深的眸子中,沈觀衣繼續道:“聖上喜愛美人兒,皇後也不似當年,本就貌合神離的夫妻,感情自感不會有多深。”
“更何況,皇後在這個位置上坐了這麽多年,應當早就膩了吧。”
就像她當年在攝政王妃的位置上坐了那般久,後頭不也膩了,總想找些新奇的,或是從未得到過的事情讓平靜無波的日子生出些波折來。
“人老珠黃的時候,便總是喜歡回憶從前。”
沈觀衣笑道:“皇後的從前,能讓她念念不忘的,應當就是她那最終無果的情愛了。”
嫩黃的花兒在她的指尖轉動,“你說,她方才瞧見了那一幕,會如何想?”
“會讓她心中所念達到頂點。”
沈觀衣突然停住腳步,将手中的花拿到李鶴珣耳邊比劃着,似是想要給他戴上,“可馮家不是早就遷出京城了嗎?她就算想續前緣,也找不到人啊。”
李鶴珣諱莫如深的盯着她,“你不是說,她念着的是那段情愛,只要能給她,人是誰都可以。”
“所以……”沈觀衣彎着雙眸,最終将那朵嫩黃的花兒別在了李鶴珣耳邊,“那個人今日一定會成功的。”
前世沒有這一遭,李鶴珣都能讓那二人不顧宮中人多眼雜,去冷宮相見,更何況眼下她還配合着李鶴珣推了一把呢。
擡手露出的一截皓腕被人握住,李鶴珣問她,“你知道些什麽?”
“你知道的,我都知道。”沈觀衣學着宮裏那些神叨的道士,搖頭晃腦道:“你不知道的,我也知道。”
“要不你求求我,我替你算一卦,看看你今日能否成事?”
沈觀衣笑眯眯的沒個正形,李鶴珣握着她的手用了幾分力氣,“沈觀衣!”
事關李鶴意,他容不得有半點閃失。
“你兇什麽。”沈觀衣瞪了他一眼,“我就算說了你也不會信,我是你的妻子,知道又如何,我難道還會害你不成?”
沈觀衣将手腕掙脫,轉身朝着大殿走去。
李鶴珣思緒紊亂,看着她逐漸遠去的身影,黝黑的瞳仁愈深,微風徐來,耳邊的嫩黃小花墜到地上,他低頭看去,眸色明明滅滅,最終歸于沉寂。
石徑悠長,沈觀衣行至大殿時,還未看見李鶴珣回來。
她從來不曾刻意掩飾她所知曉的,只是重活一次這事太過駭人聽聞,她便是告訴李鶴珣了,他又能信幾分?
眼下吃力不讨好的被他猜測懷疑,早知曉她便不做好人,好心幫他了。
只是費些力氣罷了,李鶴珣籌謀這麽久,連馮家公子的喜好都潛移默化的讓趙玦學去幾分,他還有什麽做不到的,哪裏需得着她。
沈觀衣前腳踏入殿中,不過轉瞬,皇後便到了。
各家紛紛起身施禮,恭維的話層出不窮,不知是不是錯覺,沈觀衣總覺着皇後的眼神若有似無的看向她。
“李少夫人。”
沈觀衣擡頭看向說話之人,皇後身邊的嬷嬷面色如常道:“過來這邊坐,娘娘想瞧瞧你。”
頓時,四面八方的眼神都朝着她看來。
岳安怡冷靜的道:“慌什麽,讓你去你就去。”
她只是動作遲緩了些,何時慌了。
看着皇後端莊溫和的眼神,沈觀衣大抵知曉她喚她過去的緣由,含笑起身,“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