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他脖頸上的肌膚白皙到幾近透明, 隐隐能瞧見掩藏在肌膚下的青筋,在沈觀衣一下又一下的安撫中,李鶴珣眸中的幽深褪去, 恢複如常。
本就是無端的情緒, 是他因皇後方才的那一眼失了神。
他低頭看向靠在他懷中的少女,感受到她無言的安撫, 傘沿不由得向她傾斜了幾分,“無礙的。”
沈觀衣揚起腦袋看他,見他神色如常,滿意的點了點頭,欲要從他懷中退出, 卻見李鶴珣忽然伸手替她理了理柔軟的披風, 眉梢溢出了幾分他不曾察覺的溫柔。
感受到他眼下平和的心緒, 向來知曉何為進退的沈觀衣趁機道:“你不問我為何知曉你的秘密了?”
她略顯調侃的聲音中還夾雜着幾分道不明的小委屈, “不懷疑我要壞你計劃了?”
李鶴珣指尖一頓,一絲不茍的替她将披風上的細繩歸置好,與她相處多月,眼下他自然知她想聽什麽。
他心甘情願的低頭, 呼吸淺淺的靠在她耳邊,從前難以啓齒的話如今說出來,竟沒有預料中的那般艱難, “是我的錯,不該懷疑夫人。”
沈觀衣下意識擡手捏了捏耳唇,甚是訝異他如今認錯認得這般果斷。
稍顯怔愣的雙眸圓溜溜的, 原本略微上挑的眼尾少了幾分勾人的弧度, 平添幾分可愛。
李鶴珣下意識彎了唇,笑意淺淺, 直到餘光瞥見趙永華朝着他走來,這才斂下神情,恢複成往日溫和疏離的模樣。
他看向沈觀衣,“你先與爹娘回府。”
沈觀衣瞧了一眼面色難看的趙永華,大抵知曉他如今正焦頭爛額,想要給趙玦求一條生路。
她慢悠悠的轉身朝着馬車走去,回想起前世完成‘職責’的趙玦,不出兩日便死在了大牢中,趙永華瘋了似的想要找出兇手。
後來真相揭露,人是李鶴珣殺的。
趙永華幾乎動用了所有的勢力想要讓李鶴珣償命,但奇怪的是,他的每一寸動向都能被李鶴珣算到,一次又一次栽在李鶴珣手中,不但沒有為趙玦報仇,還險些賠上趙家的一切。
這也是為何,她前世對李鶴珣總是留有幾分畏懼。
沈觀衣上了馬車,幕簾落下時,也将雨霧朦胧中的宮殿隔絕在外。
傾盆大雨遲遲不停,一雙長靴踩着泥濘停在了大理寺門外,來人接下男子手中的紙傘,不等詢問,便開口道:“趙公子一刻都不曾消停,嚷嚷着想見趙尚書。”
男子一言不發,朝着關押趙玦的牢獄走去。
能關押在這處的人幾乎都不是普通百姓,若不是本身罄竹難書,便是案件難斷。而像趙玦這般的,自然是前者。
牢獄陰暗潮濕,似是因為常年見血的緣故,便是點上了燈,也從來照不亮這處被無數鮮血沖刷過的地方。
趙玦被單獨關押在一間牢房中,還未靠近便能聽見他嘴裏嚷嚷着放他出去,他要見趙永華。
“你們知不知道我是誰?我爹一定會救我的,等我出去了,你們一個都別想跑!”
“我跟你們說話呢,我要見我爹,我要見趙永華!”
如女子手腕粗細的鐵欄被他拍的直響,明滅的燭火倒影在泥牆上,搖曳的幾近熄滅。
“你想出去?”
忽如其來的聲音讓趙玦安靜了一瞬,他扒拉着鐵欄,這才隐隐看清來人是誰,頓時激動道:“李鶴珣,你救救我,你是我爹讓你來救我的對不對……”
套在鐵欄上的鎖鏈被獄卒打開,趙玦高興不過一瞬,便被他們按住手臂,帶到了刑具旁的老虎凳上。
趙玦頓時變了臉色,在他大喊大叫的聲音中,獄卒面不改色的将他的手腳分別綁好,這才退了出去。
鮮紅的殘燭滴落進燭臺,趙玦不停的掙紮着,“放開我,李鶴珣你要做什麽!”
“與皇後私通是大罪,連太子都不能幸免,你覺着趙大人憑何能救你?”
鎖鏈叮叮當當的響聲中,從容冷靜的聲音如同一把刀,斬斷了那嘈雜刺耳的掙紮聲。
趙玦搖了搖頭,不知是在告訴李鶴珣,還是在告訴自己,“我爹一定可以的,他最疼我,他一定有法子!”
“本官離宮之時,聖上已經下了旨意,賜皇後毒酒一杯,賜你明日淩遲。”
李鶴珣擡眸瞧了一眼從天窗外透進來的微弱光芒,“離明日,也不剩多少時辰了。”
趙玦瘋了般的掙紮,手腕被鐵皮磨出了紅痕,眼下的他沒有半點昔日的纨绔風流,神色恍惚又滿眼驚懼。
他不明白先前他與皇後暗通款曲那般久,從未有人發現過,為何突然今日着了道,還是在衆目睽睽之下,讓他百口莫辯。
若早知曉,他一定不會膽大妄為到如此地步。
可再多的後悔都無法磨滅他明日便要被淩遲的命運。
“我爹他沒想到法子救我嗎?你讓我見見他,你幫我把他找來,我什麽都答應你,李鶴珣,你幫我把他找來啊!”
他像是一個走投無路的人,眼下除了趙永華,再想不到別的法子。
李鶴珣對他的哭訴懇求充耳不聞,只是淡淡道:“本官便是将趙大人找來又能如何?就算趙大人手眼通天不将聖旨放在眼裏,但部署安排,替你洗脫罪名也不是短短一日便能做到的。”
“除非劫獄。”
他漫不經心的聲音讓面如死灰的趙玦無比絕望,“就算是劫獄,也需要找來高手,躲過大理寺重重把手的關口,趕在行刑前将你劫走,似乎也很難。”
趙玦絕望的看向眼前這個端坐在太師椅上的男人,清泠依舊,卻手握無上權勢,從來都是他們這些纨绔子可望不可及的存在。
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絕望鋪天蓋地的如同潮汐湧來,讓他不住的下沉,他知曉李鶴珣說的不錯,也正是因為知道,才會絕望。
若連他爹都救不了他,還有誰能救他,還有……
昏暗的燭火下,男人清朗俊秀的臉無比清晰,硬朗分明的棱角,光滑白皙的下颌,沒有半點瑕疵,像一塊冷白剔透的玉。
曾幾何時,也有一人與他同樣清逸俊秀,但與李鶴珣不同的是,那人的下颌有一粒朱紅色的小痣。
求生的本能讓趙玦哪怕是一塊細小的浮木,也想攀附上去,妄圖找到一線生機。
“李鶴珣,我爹救不了我,你可以的對不對。”
原本絕望的瞳仁裏突然覆上了一層希冀,他不想死,所以便盡他所能的尋找生的希望。
李鶴珣淡然道:“本官來看你,只是念在從前同窗一場的份上,并不是來救你的。”
他說的‘不是來救你’,而不是‘救不了’,是不是說明,只要他想,便能救他。
這一瞬,趙玦心中迸發出前所未有的希望,他連忙道:“你還記得李鶴意嗎?當年的事另有蹊跷,你們李家不是最看重名聲了嗎?你救我,我什麽都告訴你!”
李鶴珣半晌無言,面上甚至瞧不出什麽多餘的情緒,平靜無波到了極點。
趙玦心中忐忑,生怕李鶴珣忘了他還有個死去的弟弟,生怕李家的名聲對李鶴珣而言不值得他冒險與他交換。
李鶴珣越是平靜,趙玦便越慌。
但他不知道的是,那雙狹長黝黑的雙眸下壓抑的是呼嘯的巨浪,李鶴珣心中俨然不如他面上那般從容。
“李鶴意在漳州強搶官員之女,屠其滿門,殺害無辜百姓,這樁樁件件的證據都交到了聖上手中,那張簽字畫押的文書也是他的指印,這樣品性敗壞的兒郎,早已不是我李家人。”
“不是的!”趙玦心中焦急,若李鶴珣當真如此想,那李鶴意的事對他而言就算不得籌碼,眼下他只有這一線希望,絕不能放過!
“李鶴意那時候才十四歲,怎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他不是你弟弟嗎?他什麽品性你怎會不清楚!”
李鶴珣:“那時太子呈上的人證物證聚在,由不得本官不信。”
“假的!萬一那都是假的呢。”趙玦慌不擇言後對上李鶴珣看來的視線才發覺自己說了什麽。
這是他眼下唯一的保命符,萬不能被李鶴珣套了話,“你應當知曉漳州那次,是我與李鶴意以伴讀的身份陪着殿下去的,發生了什麽我比誰都清楚,你放過我,我都告訴你。”
“你的意思是漳州之行另有隐情,本官憑什麽信你。”
趙玦怔住片刻,咬牙道:“知道那件事的人都死了,只有我能告訴你真相,你不想替你們李家挽回名聲嗎?”
李鶴珣眼裏是止不住的輕笑嘲弄,“告訴我有何用,李家名聲早就被李鶴意敗壞了,事情過去這麽多年,真相如何誰還在乎,趙公子,你用這麽一件不痛不癢的小事就想換本官冒大不韪救你,是不是太過異想天開了。”
他的油鹽不進讓趙玦再次陷入絕望之中,直到李鶴珣突然道:“不過,本官可以給你一個機會。”
在他小心翼翼收斂着光芒的眼睛中,李鶴珣面不改色的道:“依聖上所言,明日午時會在西門處行淩遲之刑,你若能在那時如你所說的那般挽回李家聲譽,本官便能在那時保住你的性命。”
行刑之時,那般千鈞一發之際,他若答應便是将性命交到了李鶴珣手中。
他想要的,是行刑前的安穩,而不是賭上一切,賭李鶴珣明日會不會救他,能不能救他。
就在趙玦滿心猶豫之時,李鶴珣利落的起身,“你好生想想,本官便不奉陪了。”
瞧着李鶴珣滿不在乎的模樣,趙玦頓時急了,他不答應能如何,眼下這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只能抓住,“我答應。”
李鶴珣回頭看向他,他雙眼急切,“若我按照你說的做了,你當真能在刑場上救下我?”
想要獵物自己送上門來,便要耐得住性子,可當獵物小心試探之時,便需得讓他安心,最終才能不費吹灰之力的将獵物收入網中。
“明日,本官會帶着免死金牌去刑場,能不能救下你,趙公子,需得看你所說之事,值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