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幕簾掀開, 一縷光線照進昏暗的馬車,刺眼的光點從眼前一晃而過,待沈觀衣看清之時, 李鶴珣那張棱角分明的臉已然映入眼簾。
他在察覺到馬車中的情形後, 抿着唇默不作聲的将沈觀衣自上到下的打量,目光從她衣襟上的血漬移到包紮過的雙手, 這一身落魄的宛如遭人欺淩過,那些擔憂在瞬間化為不可言明的怒火,脫口而出,:
“将自己弄成這幅模樣,你真是長本事了。”
蘊含着滔天怒意的聲音讓沈觀衣驀然擡眸看向他, 他此時不應當一心撲在趙玦的身上嗎?突然兇她做什麽!
“我……”
嘴裏剛吐出一個字, 李鶴珣便已然低頭看向了早已死透了的趙玦, 而他的脖頸上正插着一根簪子, 自喉口貫穿,瞧得出來下手之人用了極大的力氣,一擊斃命。
李鶴珣将簪子拔出,拿出絹帕仔仔細細的将簪子上的血漬擦幹淨, 随後揣進袖中。
趙玦的屍身被他派人從馬車中擡了出去,白布蓋屍,只能隐隐瞧出是男人的身形。
薛大人眯着眼, 欲要上前查看,卻被李鶴珣擡手制止,“大人, 此乃要犯, 需帶回大理寺審理。”
在薛大人陰沉的臉色中,李鶴珣的人将屍體帶走了。
重犯抓住, 禁令解除,薛大人自是跟着那屍身一同去了大理寺。
眼下馬車中只剩下二人時,沉默的出奇。
沈觀衣見李鶴珣嘴唇緊抿,臉色難看,以為他在惱她殺了人,頓覺委屈,“你在怪我。”
“我若是不殺了他,想要活命便只能幫他出城,讓他從你眼皮子底下逃出去,你甘心嗎?”
李鶴珣幾乎是立刻回道:“若你一擊未中,你可知自己的下場!”
沈觀衣不在意道:“大不了就是一死,可讓我眼睜睜的放他出城,想都別想!”
李鶴珣瞳仁微顫,心口瑟縮的厲害,盡管隐有猜測,但他仍想問個分明,“你想殺他,為何?”
“你不是一直想要他死嗎?”
沈觀衣對趙玦倒并無仇怨,但李鶴珣怎麽着也是與她相伴兩世之人,前世他都能替她除了沈家,如今她替他殺個趙玦罷了,算不得什麽。
李鶴珣心尖輕顫,與沈觀衣對視半晌,突然啞着聲音道:“日後,莫要再沖動行事了。”
如同指責的話,令她心中不悅,若有似無的委屈化作惱怒染上杏眸,她本能的便要嗆回去,卻驟然聽見李鶴珣道:
“我會害怕。”
她嗓子突然一疼,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怔怔的看着李鶴珣。
他看向她,“偌大的上京城,權貴世家大小無數,而李家無人能出其右,可就算如此,也依然護不住阿意。”
“我總有鞭長莫及的時候,若哪一日我也護不住你,該怎麽辦?”
他眼底有一瞬間的茫然與痛楚,很快,快的眨眼間便消失不見。
沈觀衣很想說她能護住自己,可想想前世在大街上被學子一刀捅死的場面,又覺還是不要逞強的好。
“若我當真哪一日死了,那也定會拉個墊背的,讓害我之人一世不得安寧,你放心,我不會怪你沒護住我的。”
下一瞬,沈觀衣忽然被他攬入懷中,額頭撞在他溫熱的胸膛上,耳邊是他近乎呢喃的低語,“不會有那一天的。”
他不會讓他的娓娓如阿意那般離開他。
沈觀衣并未将他的話放在心上,只是忽然想起若是從前李鶴珣敢在她跟前露出一瞬的脆弱,她定會慫恿他,讓他去奪權,成為她最大的依靠,清高雅正哪有權勢來的令人癡迷。
但如今,她喜歡這樣清風朗月,會生氣會脆弱,有人氣兒的李鶴珣。
半晌後,抱着她的人漸漸恢複平靜,垂頭看她,沉聲道:“今日之事足以說明趙永華對趙玦的在意,此事掩藏不住,若他知曉人是你殺的,定會想盡法子報複。”
“那他也得活到那一日才行。”
沈觀衣眼底劃過一絲得意,從懷中拿出她從地下挖出來的賬本,“這裏面記載了沈書戎以及趙永華、景寧侯過去的貪污銀兩,只要拿去稍加核對便能瞧出不妥,他們幾人,經不起查。”
李鶴珣下意識看向她手上的傷:“是為了這個東西,你才将自己弄成這副模樣?”
“才不是。”沈觀衣将在沈家發生的事一一告訴了李鶴珣,随着她的講述,李鶴珣眸色愈見加深。
二人回府後,李鶴珣便拿着賬本去了書房,沈觀衣回了廣明院,剛一進去便被探春與阿莺圍着詢問,不是叫唐大夫來替她重新瞧瞧傷口,便是埋怨她将自己置于險境。
沈觀衣嫌她們吵,吵的她有些頭暈,胃中翻滾,三兩下便将人趕了出去。
同一時辰,趙永華遲遲等不到趙玦,派人去打聽後得到了趙玦身死的消息,頓時臉色慘白,差點從馬上摔下去。
他雙眼通紅,不惜一切代價命人去查。
趙玦的屍身被帶回大理寺一事不難查到,甚至他脖頸上乃是尖銳之物刺穿致死的消息也同樣傳回了趙永華這處。
整整三日他都不曾合眼,直到下面的人将殺害趙玦之人的名字呈于桌案上,他才雙眼一黑,差點暈厥過去。
“沈觀衣!”
同樣的消息也傳入了沈書戎的耳中,偌大的屋內,四處散落着破碎的瓷片,沈書戎怒不可遏,氣的渾身發顫,“逆女,當初就該在襁褓之中掐死她!免得她如今處處和我作對!”
“她殺了趙玦,趙永華必會将此事算到咱們沈家頭上,我到底是做了什麽孽,才養出這麽個不孝女來,不替家中打算便罷了,還替家中招來災禍,她是要我的命啊!”
“老爺,您消消氣。”唐氏心中了開了花,可面上卻仍舊擔憂道:“既是二姐兒自己惹出來的禍事,趙大人那邊應當不會遷怒于您。”
“你知道什麽!趙永華有多在意他這個兒子,我之前就見識到了,他不會放過沈觀衣,以我對他的了解,沈家也休想獨善其身。”
沈書戎咬牙切齒道:“曾經是他一手将我提拔到如今的位置,這麽些年,他在暗中的勢力遠不如表面上那般簡單,我若與他對上,讨不得好。”
唐氏驚懼道:“那咱們該如何是好?”
沈書戎眼底殺意凜然,“如今只盼着我遞去的投名狀能讓他消氣,放沈家一馬。”
“老爺的意思是……”
“你想個由頭将沈觀衣約出來,然後……”沈書戎看向唐氏的那一眼,令她眼皮一跳,可随之而來的便是難以掩飾的興奮。
沈觀衣,如今連老爺都想要你的命,你的好日子,也該到頭了。
正當唐氏暗自得意之時,下人突然慌張的敲門道:“老爺,夫人,大事不好了!”
沈書戎與唐氏剛從屋內出去,便被錦衣衛團團圍住,唐氏面露驚慌,沈書戎看向從中走出來的指揮使,冷聲道:“指揮使這是何意?”
“不知沈大人可還記着四年前漳州一事?”
這幾日京中的風言風語他自是聽說了,太子本就因皇後一事禁足容後發落,如今還卷進漳州一事,衆多百姓上書請命,太子難保,可這與他們闖入沈家有何幹系?
“那大人想必也聽說了太子去漳州是因結黨營私,巧的是,不過兩日,與太子勾結之人便浮出水面。人證物證,現已經都在陛下手中,大人,跟我們走一趟吧。”
在沈書戎臉上血色盡褪之時,指揮使揮了揮手,“将人帶走,剩下的人守在這裏将其他人看住了,等候陛下發落。”
對這一變故,唐氏慌張不已,“老爺,這是……”
她話音未盡,沈書戎便被人帶走了,唐氏看着守在沈家的錦衣衛,不明白好端端的為何會突生這般變故。
與沈家同樣遭遇的還有趙家與景寧侯。
趙永華逃了,景寧侯與沈書戎同樣抓入牢中,等候審問。
上京波谲雲詭,如同變了半邊天,出事的不是什麽不打眼的小人物,而是占據半個朝堂的尚書與太子!稍有不慎,便會引來腥風血雨。
書房中,李誦年來回走動,靜不下心來,“行事沖動,不計後果,你是嫌百姓們過的太過安穩,想要給他們放放血是與不是!”
“不是。”
李誦年氣的将手中折子扔向李鶴珣,“你要除掉趙玦與太子都知曉籌謀,趙永華與沈書戎,還有景寧侯,你一聲不吭的便送上貪污罪證,一下扳倒三人,你到底要做什麽!”
李鶴珣不急不徐道:“證據确鑿,抓他們有何不可?”
“狗急了就會跳牆,趙永華逃了,以你的心智,你會不知後果?!”李誦年滿目怒火,在對上李鶴珣雲淡風輕的眸子後,終歸是露出了幾分失望。
“你明明可以徐徐圖之,卻偏要這般大刀闊斧,是為了沈氏吧。”
李鶴珣沉默。
“她殺了趙玦,你怕趙永華報複她,怕當年之事重演,怕護不住她,所以才先發制人。”
李誦年疲憊的道:“你為了一個沈氏,将燕國置于內憂之地,你以為如此這般,便能護住她了?”
“你可知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覆巢之下,豈有完卵。”
李鶴珣垂眸道:“父親擔憂之事,不會出現。”
“你倒是自信。”李誦年冷嘲道:“沈氏可知如今上京之危機,皆是因她之故,若趙永華當真狗急跳牆,日後她可有臉出府,問心無愧?”
她自是可以問心無愧,這樁樁件件,便是日後要人來背,那也是他的責。
“将她送去莊子上住幾日吧。”
李鶴珣猛地看向李誦年。
“等你何時腦中清明些了,再将她接回來。”李誦年沉聲道:“暗中将人送走,也算是在護她周全,免得趙永華将人盯上,你又自亂陣腳。”
李鶴珣見李誦年神情嚴明,沒有絲毫回旋的餘地,正欲沉聲替沈觀衣說話之時,門外忽然傳來阿莺的聲音,“老爺,公子,奴婢有事禀報。”
李鶴珣将門打開,見阿莺滿臉激動,并不像出了事的樣子,頓時皺眉道:“出了何事?”
“方才唐大夫來替少夫人換藥,順道替少夫人把了脈,少夫人,少夫人她……”
李誦年踱步行至李鶴珣身後,斥責道:“吞吞吐吐的做什麽,到底出了什麽事?”
阿莺眼底滿是高興的光,“少夫人,少夫人她有身孕了。”
李鶴珣驀然怔住,就連李誦年都沉默了許久,方才遲疑道:“你說的少夫人,是……沈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