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許是消息太過突然, 便是阿莺再次肯定的點點頭,李誦年仍舊有些回不過神來。
他……要當祖父了?
空曠寂靜的院落中似乎響起了小孩兒咯咯的笑聲,蹒跚着步伐的大胖小子正伸着手跌跌撞撞的向他跑來, 軟糯的喚着祖父。
李誦年嘴角上揚了一瞬, 又在須臾間落下,想起因沈觀衣而鬧出的這諸多事情, 那即将要當祖父的喜悅如一盆冷水澆下,讓他再升不起半點高興的情緒。
“父親。”
李鶴珣喚了他一聲,雖未言明何事,但李誦年知曉眼下沈觀衣有了身孕,他不可能同意将人送去莊子上避一避。
李誦年心中輕嘆, 只道:“你心中有數就好。”
李鶴珣離開後, 李誦年回了崇心院, 将此事告訴了岳安怡。
與他不同的是, 岳安怡雖也高興,可那高興中卻夾雜着幾分道不明的意味。
落地的茶盞發出清脆的聲響,李誦年看着岳安怡淡然的吩咐下人,蹙眉道:“我知曉你不喜歡沈氏, 但人是瀾之娶回來的,如今又有身孕,你萬不能糊塗。”
岳安怡頓時不悅道:“老爺說的哪裏話, 那是我的親孫子,我怎會害他。”
見她不似作假,李誦年頓時安撫道:“是我狹隘了, 夫人莫怪。”
若是從前, 他定不會說出這等話來,但李鶴珣待沈氏太重, 而沈氏的性子又正好是岳安怡最不喜的那一種。
前些年因意兒之故,她生了場大病,雖面上與以往沒什麽不同,但她仍舊是怕了,怕李鶴珣受丁點委屈,怕他被人算計,在李鶴珣一事上,她總是想的多,怕的緊。
岳安怡不知他心中所想,安靜的為他寬衣,李誦年突然道:“尋個日子,将意兒的靈位帶回來吧。”
搭在他肩上的指尖驀然頓住,不過一瞬又柔柔的替他褪去外衫,“我前日才知曉,瀾之這些年竟一直想着為意兒洗刷冤屈,那孩子心底裝着事兒也從不我們說。”
“他自小性子便冷,我以為是他天生薄情,可到頭來,他才是最重情意的那個。”
岳安怡站在李誦年身後,所以李誦年沒有看見她眼底一瞬的擔憂,“我倒是希望他能薄情一些……”
李誦年拍了拍她的手,因意兒一事,岳安怡本就哭傷了身子,眼下好不容易好些了,他不願她再在李鶴珣的身上操那麽多心,“孩子都長大了,再如何也都是他們自己的事。”
岳安怡依偎進李誦年的懷裏,不知在想些什麽,半晌過去,她道:“待沈氏生下孩子,我替瀾之再相看兩個好姑娘吧。”
李誦年頓時想到李鶴珣做的那些事,嘆道:“他什麽性子你如今還不了解?他不會要的,莫替他白費心思了。”
“我尋得定是不比沈氏差的姑娘,他為什麽不要?那沈氏有什麽好的,他就是年紀尚輕,在脂粉堆中滾的少了,才将魚目當珍珠。”
“你不明白。”李誦年先前也以為他娶沈氏或許與太子有關,可他如今鬧出來的動靜,若不是當真喜歡,怎會如此。
聽了李誦年的分析後,岳安怡頓時蹙眉道:“不行,我這兩日便先替他看着,總不能讓他當真栽在沈氏身上,那日後沈氏要有個什麽三長兩短的,他莫不是要傷心難過。”
若沈氏當真有個什麽三長兩短,那可不是傷心難過幾字便能概過去的。
李誦年甚是悵然,李家世代克己複禮,清朗雅正,到了這一代,竟還出了個情種。
“他那院子的事,你還是少摻和的好,免得到頭來他不但不受你的好意,還覺着你要做那棒打鴛鴦的人,淡了母子情分。更何況沈氏剛有身孕,你便要琢磨着添人,這不是打她的臉嗎?”
岳安怡臉色變幻莫測,李誦年安撫道:“好了,這幾日京中不太平,沒事莫要出門,就算你有那些心思,也等安順下來再說。”
崇心院熄燈之時,廣明院這頭還燈火通明。
院子上上下下幾乎都在為沈觀衣奔走,屋內的所有擺置都被仔仔細細的擦過,就連熏香都撤掉了,因有身孕之人口味或會變動,于是廚房送來了許多吃食,想要知曉沈觀衣如今喜歡什麽。
屋內的軟榻上,女子慵懶的斜靠着,烏發從塌沿垂順下來,薄衫堪堪被肩膀勾住,若不瞧她臉上的嫌棄之意,倒是有幾分雍容華貴的味道。
探春跪坐在一旁為沈觀衣剝着果子,汁水順着撥開的皮流了出來,光是嗅一嗅,便覺着好酸。
而這樣酸的東西,探春竟想讓她吃下去。
是探春瘋了還是她瘋了?
沈觀衣別開眼,“拿走。”
探春頭也不擡的道:“少夫人,奴婢問了許多生養過的婆子,他們都說有孕時最愛吃這樣的酸果,還說吃的越多,生下的孩子才會越水靈。”
沈觀衣被酸的下意識咽了口唾沫,但仍舊神情恹恹,對之嗤之以鼻。
她想要個孩子沒錯,但為了個還未出世的小家夥便要先遭些苦難,她不樂意。
沈觀衣低頭看向自己平坦的小腹,似是要透過那薄薄的一層皮看到內裏。
李鶴珣進屋時瞧見的便是這樣一副場面。
屋內燭火很亮,整間卧房內只有沈觀衣與探春二人,而沈觀衣正卧在軟榻上低頭看着自己的小腹,緩慢的伸出手戳了戳。而正在剝果子的探春瞧見了,頓時大驚失色的上前阻止,“少夫人,您小心些……”
沈觀衣擡眸看她,不解道:“這樣戳……會死嗎?”
她先前也瞧過別人懷孩子,雖也萬般小心,但也沒有如探春這般誇張的。
“奴婢只是怕小公子有什麽事,唐大夫不是說了,您身子弱,平日的衣食住行都得小心些。”
沈觀衣蹙眉,有些煩,“這麽麻煩……我不想生了。”
話音剛落,便看見了探春身後緩緩走來的李鶴珣,他目光從她的小腹上掃過,對上沈觀衣那張嬌豔的臉,想起她方才的那句話,心情跌倒了谷底。
“你先下去。”
探春起身施禮,“是。”随後不放心的看了沈觀衣一眼,這才退下。
“聽說沈家被圍了?”瞧見李鶴珣的一瞬,沈觀衣便想問了。
自趙玦死後,她滿心滿眼都是沈家何時定罪,那日的大火,她甚至都不想去查,反正是沈府中人,她要他們一個都跑不了。
李鶴珣淨了手,慢條斯理的用帕子擦淨,這才走過來繼續接替探春方才只剝了一半的果子,“嗯,放心,他們跑不掉。”
沈觀衣正因足夠了解李鶴珣的手段,才會将賬本一股腦的塞給他,不過她想要沈家遭報應不錯,但有個人,她得救,“我明日想回沈家。”
但眼下沈家被錦衣衛圍了,尋常人根本進不去。
可這些人中應當不包括李鶴珣。
“不可。”
他想都未想的便拒絕了,随後将一顆巴掌大的酸果遞給她,黃澄澄的顏色,飽滿多汁。沈觀衣的目光一下便被吸引,擰着眉,不動聲色的往後縮了縮,嘟囔着,“我不想吃。”
李鶴珣目光清明的看着她,眸中滿是她明豔不可方物的模樣,“是不想吃,還是不想生?”
他在知曉沈觀衣有孕的消息時,腦中空白了許久,如何回的廣明院都有些記不清了。
直到瞧見她如往常一般卧在這軟榻上,方才回了神。
密密麻麻的喜悅還未消散,便被她那句‘我不想生了’給蠶食個幹淨。
他惱自己總是被她的話而左右,分明知曉他引以為傲的冷靜自持似乎在沈觀衣這兒愈加稀薄,但還是抑制不住因她而生出的喜怒哀樂。
沈觀衣還沒從他突然問出的話中反應過來,便又聽他道:“為什麽不想?”
他腦海中瞬間記起了一個人,“是因為我,還是……”
飽滿的果子頓時被指尖掐的汁水四溢,順着那只用來執筆撫琴的手流下。
沈觀衣恍然想起自己方才玩笑般的話,頃刻間對上李鶴珣隐忍執着的眼神,便知曉他當真了,頓時黏黏膩膩的往他懷裏紮去,“夫君……”
李鶴珣頓時手忙腳亂的将流了滿手汁水的手挪開,而另一只手則穩穩的将她護住,眉頭緊蹙,下意識看向她的肚子。
“沈觀衣!”
又生氣了。
從前還總是說她脾性不好,如今也不瞧瞧是誰總是着惱。
哪怕心中腹诽,但面上沈觀衣仍舊笑意盈盈的從他懷中擡起腦袋,對上他惱怒的神情,慢悠悠的解釋道:“我方才是說笑的。”
“我沒有不想生,就是覺着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有些麻煩。”
李鶴珣仍舊有些不信,但眼底的惱意在逐漸褪去,半晌後才動了動喉口,“那是我們的孩子,麻煩些也是應當的。”
“可麻煩的是我,你只需等着就是,自然覺着是應當的。”沈觀衣撇着嘴,神情恹恹的從他懷裏離開。
況且前世的李鶴珣對孩子并不熱衷,她屢屢提起想要從旁家抱養一個過來都被他拒絕了,說是他們不配喚她一聲母親。
想來,他或許是不喜歡孩子,才用那樣的話來堵她。
李鶴珣察覺自己說錯了話,在她從懷中退去之時,将人攬了回來,“我陪你一起麻煩。”
“那我明日想回一趟沈家。”
李鶴珣沉默的看着她趁勢提出的要求,目光下意識看向她的小腹,“非去不可?”
“果真是個小麻煩。”沈觀衣立馬恨鐵不成鋼的與他一樣低頭看向自己的肚子。
李鶴珣不喜歡她這般說他們的孩子,會令他覺着她不在意這個孩子是因為,不在意他。